第20章 周成安

周成安

屋裏燈光大亮,一片通明,恢複正常世界。

“不要打我,不要找我,我不是賊,我真不是。”剛才的僵屍抱着頭,蹲在地上,一連串地叫嚷,求饒。

時小海又驚又惱,瞪着單北與梁驚塵……

“你們知道是人?”時小海要哭了。

“嗯。”單北點點頭。“不過,我也是才确定的。一開始我只是覺得不對勁,整個酒店看起來很幹淨。屋子裏也沒什麽陰氣。當他進來後,我就更确定了。而且,哪兒鬼會偷吃冰箱的東西?”

所以?兩個人就一直看自己吓尿,也不對他說一聲。這是什麽樣的團隊?

“因為發現他是個人,我就去拿手電筒了。”把時小海吓成這樣,單北也表示抱歉。

時小海踹了僞僵屍一腳。“不是鬼,不是僵屍,還不是小偷,那你是誰?”

“我是酒店老板娘謝小惠的老公。我叫周成安。”周成安虛胖的一張臉擠起一團。

“你他媽騙誰呢?”時小海想起剛才被吓了個半死,又踹了他一腳。“酒店主人,你他媽三更半夜溜到客房?還裝神弄鬼。你這是來偷東西還是來偷窺視,說,你是不是個變态?告訴我,你是不是專門偷窺人家洗澡的那種?”說到這兒。時小海想起什麽事,急道,“這酒店裏不會裝有攝像頭吧,糟了,我剛才洗了個澡,還上了個廁所。”

時小海思維太跳脫,梁驚塵一言難盡。

“他說的沒錯,他應該就住我們樓上。我們辦理入駐的時候,我從電腦看了一眼,六樓顯示的是空房,但那個叫娟子的女孩卻說已滿客。”單北說。

“那你這是怎麽回事?哥們兒?”時小海只要對方不是鬼,別的一切都好說。而梁驚塵對這個結果完全沒有任何意外。

“看來是你們酒店自導自演,自我炒作啊。”時小海把手裏的攝相機調好,對準周成安。順便對單北與梁驚塵使個眼色,讓他們擺好姿勢。但兩人絲毫沒有鏡頭感,梁驚塵靠牆站,單北随便坐在個凳子上。

“不是不是。”周成安雙手亂擺,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單北也給他挪了張椅子。他扶着快要被斷的腰,坐了上去。

“其實吧,我就一直等待這一天,被人發現。我受夠了,這段時間,也就是最近兩個月,我天天從樓上沿着熱水管道,爬下來。就是想,如果被誰逮住,這樣我就解脫了,我知道你們是節目組。小惠交待我了,讓我不要亂動。說是這段時間過來拍視頻的特別多,我心裏那個高興……剛才我說了,我叫周成安。酒店的老板娘謝小惠是我老婆。我們一直都做些小生意。我還有個女兒,叫周小娟,你們大概也見到過,她常在前臺幫忙……這要從十年前說起。十年前,我們生意走上正規,買了房又買了車,有一天就特別想出去轉轉。就把小娟讓她爺爺帶一天,我和小惠一起出去玩。也沒多遠,就是到附近轉轉。附近縣城有座五采山,山又高又陡,但風影不錯。有很多驢友上傳過照片,秋天的景色特別好看。沒想到,就在那裏發生了我人生最大的轉折。我沒想到那裏山道會那麽窄,那天下了點雨,一打滑,車便滾下山去。”

單北給周成安倒了杯水。周成安一臉感激,接了過來,一口氣喝了,繼續說,

“沒想到車子被卡在半山腰。我被撞了出來,滾了下去。也是我運氣好,被上山打獵的人給救了。反正就是一直暈迷不醒,高燒。等我有意識能說話的時候,已十天半月了,半個月後我出了山,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我媳婦。我怕呀。我倆雖然一起落山下,但媳婦還在車裏,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她。萬幸的是,媳婦獲救了,住了兩天院就回家了。我回家裏敲門時,媳婦看到我臉都吓白了。然後我才知道,警察到事故現場,一直是沒有搜尋我。以為我就落在懸崖裏了,五采山山勢險,找了幾天都沒打到我,就報了死亡。我就把自己的遭遇一說,抱着媳婦兩人哭了一場。這是死裏逃生,大難不死了。我就準備第二天一早到派出所,澄清一下。可是小惠說,保險公司陪了一百多萬。對,我們都買意外傷亡保險。手裏忽然多了這麽多錢,她正要就盤一個店。就是你們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天天有住’”。

周成安說着,耷拉下眼睛,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所以,你們為了把那一百多萬據為已有,就繼續裝死?”單北糾結着眉頭。

“我也不想了……特別是近兩年,我快憋瘋了。再這樣下去,我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周成安說。

單北與時小海對望一眼,心裏似乎明白了什麽。

整整十年,周成安都過去了。可就這兩年沒忍住,大概是因為他媳婦謝小惠談了個男朋友。頭上一片草原,他當然是呆不下去了。

不過……

“老板娘知道你在樓上,怎麽會同意我們進來錄節目?”單北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這時梁驚塵低沉的聲音,“公司那邊給了五萬元拍攝費用。”

所以……謝小惠就同意了,并且叮囑周成安這幾天小心,不要下樓。

這兩人可真是旗鼓相當,財迷心竅。

周成安也就不好意思地默認了。

時小海把攝像機對準周成安,“那麽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你是想公開自己的身份,還想繼續這樣隐藏下去?”

“我想當回人。”周成安把胸一挺。

時小海點點頭,“那行,我幫你把這個視頻發出去後,你就可以回歸社會,當個正常人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了熱心腸的,愛上進的,充滿了表現欲的時小海。

時小海問了周成安很多問題。周成安抱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态度,十分配合地老實交待。

于是在單北呵欠連天裏,時小海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自首。希望社會能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周成安挺起了那個有些虛胖的身板。

錄制完畢,征求幾個人意見後,周成安便轉頭向窗戶走去。

“你幹嘛?”時小海叫住了他。

“我住樓上,當然是回去了。”

“你可以從大門走。”單北指了指門口。

“我沒鑰匙。”周成安堆起一臉笑,快步向陽臺。

然後在單北與時小海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看着周成安處了陽臺,爬出了窗子,站在空調機上,順着管道,爬到了樓上一層。

看不出來,虛胖的周成安居然動作異常靈活。可不是,這都爬了十年了,練就了一身蜘蛛俠的本事。

這一家人也都是奇葩,為了貪圖這100萬人身意外保險,把周成安關在樓上十年,硬生生地造就了一個鐘樓怪人。

這一折騰,已淩晨四點。單北眼睛都睜不開了。因為不是個靈異事件,反倒有些像鬧劇,時小海也不害怕了,嘴裏哼着小曲,抱着攝像機回了自己的屋。

單北一下子撲在床上,衣服都沒脫,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自己身上多了條毯子,兩條腿也被放在了床上。

單北睡得迷迷糊糊,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一看時間,都十點多了。事件這麽快解決,實屬意外。本來他們都做好了在這裏呆一周的預算。

單北在床上又盹了會兒,才翻身下床,靸着鞋子,從卧室裏出來。梁驚塵已端坐在沙發上,正在喝咖啡。咖啡香味十分濃郁。這裏只有速融的,居然聞着也這麽香。

“今天有什麽打算?”梁驚塵聲音十分清醒。

單北只是張着那雙還沒有睡醒的眼睛,搖搖頭。

“要不,我們出去走走?”梁驚塵問的時候,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關節有點發白。表明內心的一絲緊張。

單北眨了眨那雙迷瞪瞪的眼睛。

反正今天也回不去,剛好去附近轉轉。這個小城雖然地處北方,地理偏遠。在歷史的某個階段,卻是個非常古老的工業小城。直到現在,還保留着有一些極具特色的工業時期建築。

這些建築有一部分被開辟為藝術展區,吸引了大批游客。特別是前來采風寫生的藝術生。

來此之前,單北做了功課,還帶上了自己的速寫本。

聞言,當即表示贊同。

梁驚塵握咖啡的手放松了,同時心放回了胸膛裏。

下一刻,“那我現在就去叫時小海。”

于是在單北興致勃勃的背影裏,梁驚塵的目光更糾結了。

沒一會兒,單北又轉了過來,“小海還沒睡醒,按了幾遍門鈴,也不開門。”

梁驚塵和顏悅色地說:“昨晚他太累了,讓他多休息會兒吧。”

說的也對。昨天受到驚吓的是時小海,跑前跑後錄制節目的也是時小海。

今天也沒什麽事,就讓他多休息。

單北便興沖沖地梳洗,換衣服,背了背包。把小蘭和大壯放在了自己的連衣帽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蘭和大壯似乎有些害怕梁驚塵。只要梁驚塵在,兩個紙人都非常老實,躲在他的帽子裏,連臉都不愛露出來。

大概……梁金城身上的陽氣太重。

因為沒有電梯,兩人步行下樓。還沒到達一樓,就聽見下面傳來争吵聲。老爺子謝金來怒氣沖沖而中氣十足的的吼聲:“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你還是不聽。”

“爸,我都40多歲了人了,你還管我。”謝小惠的聲音。

“你40歲?你七八十歲我也能管。我也是你老子!”老爺子人狠力量大,說話的氣勢擲地有聲,“你那個男朋友一看都不是個好東西。你以為他喜歡你呀,他不就是看你手裏有倆錢兒。”

“你怎麽說的,人家徐揚哪兒不好了。對你不孝敬?對娟子不好?”謝小惠也是個伶牙利齒的。

謝金來不讓閨女談戀愛,深層原因當然是因為他還有一個女婿。雖然這個女婿現在見不得光,但也不能讓謝小惠胡來。

清官難斷家務事,單北也不好評價。便放輕了腳步。

一下樓,頗有些尴尬。周小娟在前臺,正埋頭吃着面。

謝小惠的男朋友,那個叫徐揚的,也在前臺靠着。對面父女倆的争吵一字不落地落在耳多裏,大概此種對話聽得多,一點都不以為意。

昨晚謝小惠上樓送熱水壺的時候,徐揚也一起跟了上去,單北也是只晃了一眼。

現在白天看起來,更加年輕,不過三十歲的樣子。不過謝小惠也不顯年紀。和周小娟站一起,像姐妹。只是周小娟并沒有遺傳到她媽的好基因。相貌略顯平庸。而且因為神态陰郁,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朝氣,倒像是隔代遺傳了他爺爺謝金來的氣質。

“出門啊。”徐揚笑着和兩人打了個招呼。

周小娟也把臉從面碗裏擡了起來。扁平的臉依然沒什麽表情。

“梁哥,你說周成安會不會去自首?”一出門,單北問梁驚塵。

“縱然最近不去,他在裏面也呆不下去了。”梁驚塵說。

作為一個男人,最無法接受的大概就是自己的愛人,投向別人懷抱。

梁驚塵目光憂郁地看向因為出門而一臉喜色,乖巧可愛的小奶貓單北。

“想吃什麽,我請。”梁驚塵說。這個北方小城,飲食文化受周邊幾個國家影響較重,特別是俄羅斯菜系在這裏挺有名,“要不去吃俄羅斯菜。”

“不去。”單北一口拒絕。

梁驚塵以為他不喜歡吃。就聽單北告誡:“雖說你現在有工作了,但工資還沒拿到手,你還要交五險一金,要存款養老。所以,現在要節約。”

梁驚塵笑不出來了,心裏有些感動。

單北硬把梁驚塵帶去吃米線。梁驚塵口味老成,其實不愛吃這些街邊小吃,但單北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單北叫了麻辣口味的,就有些辣,吃了兩筷子,嘴唇便紅豔豔的,一雙眼睛也充滿了水汽,看起來濕漏漏的,如同只小鹿。

梁驚塵忽然就覺得吃麻辣燙也還不錯。

下午兩人就泡在了後工業建築藝術園區,裏面人不少,來來往往的。

還有些工作室在開個展。兩人轉了一圈,就坐在一個露天的咖啡館,打發時間。

單北把速寫本拿了出來寫生。

單北一進入狀态,就十分沉靜。不知不覺坐了三個多小時。梁驚塵竟也不覺得悶。端着咖啡,坐在一邊看着單北,有滋有味的,心裏充滿着無以言喻的小喜悅。

也有些來來往往的學生拿着攝相機,自拍杆,偷偷地去拍這兩人。

這兩人一人垂首作畫,一人端着咖啡杯的樣子,安靜美好,本身就是一副畫風絕美而靜谥的作品。

……

時小海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四點。他也沒睡床上,就在沙發上呆了一宿。一起床,就去敲對門的門,發現他們兩人都不在。打電話到前臺。那個周娟的小姑娘告訴他:兩個人一大早就出去了。

時小海又委屈,又震驚。

單北居然丢下他,和梁驚塵走了。而且一去這麽長時間。這麽長時間,能幹多少事啊。

于是時小海扭着身子,拿腳跺狠狠地踱地十幾下。然後才發現微信單北給他的留言。

說他與梁驚塵倆吃了晚飯再回來,讓他不要等他。

時小海悲憤交加,只好給自己點了份加大尺寸的海鮮披薩外賣,外加一份意面。

吃了個痛快,又洗了個澡。心情才算好一點。只是時不時地去看時間。時小海決定了:如果超過九點兩人還不回來,就給單北打電話。如果兩人打算在外面過夜,他就是冒着被打殘的風險,也要把單北給帶回來。

就梁驚塵那個心思……一雙眼睛就圍着單北身上轉。也就他單純善良的北哥,沒有覺察罷了。

八點五十,時小海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桌上的小鬧鐘。手裏拿着手機。眼看着電子鐘的時間一點一點地跳動,一分一秒地移向九點。時小海嘴角擰起笑容,異常殘忍。

就在這時,傳來了咚咚地敲門聲,聲音不輕不重。

時小海只好先放下手機,去開門。怕不是兩人已回來了,也不用他再打電話了。

門一開,時小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門外站着周成安。

“兄弟,長進了。”時小海人來熟,打招呼。

周成安居然沒從窗子裏爬進來,而是堂從皇之地站在門口,時小海頗為意外。

時小海邊往裏走邊說:“看來你這是已做好自首的準備了,也不怕給人撞到了。我說周哥,你早就該這樣了,十年了……你真是忍者神龜。”

時小海心裏說,再不出來,你腦袋上就綠成青青大草原了。

周成安也不說話,一言不發地就跟着時小海到了客廳。時小海有點口渴,就去找水喝。平時酒店裏都放着兩瓶礦泉水。但因為他早上沒起床,工作人員就沒有放進來。他只好去找昨天有沒有剩下的。

“如果你想棄暗投明,就快一點。嫂子年輕貌美,可得把她看緊點。”時小海唠唠叨叨。周成安依然木木呆呆,默不做聲。

時小海找到了兩瓶空瓶子。看來只好去燒水了,一轉身,木柱一樣的周成全還杵在客廳裏。時小海一下子就撞在他的身上。

“哎……”時小海吸了口氣。這一下像是撞在一個堅硬的鐵板上。從手到胳膊都疼痛異常。時小海一擡頭,又差點撞到周成安臉。

周成安臉色青紫,眼睛木然,布滿血絲。他這個樣子有點奇怪,像是被掏空了。

這樣一想,時小海覺得挺搞笑。

時小海的目光慢慢地往下移。周全安的側頸部,開了一個洞。那裏的血液已經幹涸,黑洞洞的如同一只眼睛。

時小孩僵硬地挪開眼睛,“哥呀,你要不要喝水?我也給你倒杯水去。”

時小海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門口走。走了三步,離開了周成安的範圍,撒開腳丫子就往門外跑。

但無論他再怎麽賣力,兩只腳只是在地上打圈。他的衣服被周成安死死地拽住了,根本無法移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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