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仇人相見晚
仇人相見晚
他不是死了嗎?
十年前,孟汀全家在前往京城途中,路過偏遠山間,遭遇山匪,全家上下二十多口,爹爹娘親,丫鬟小厮全都死于非命。
唯有他一人,在那場屠殺中活了下來。
當時,他循着山匪離開的蹤跡,找到了河清縣,很快便打聽到消息:朝廷已将山匪全部剿殺,無一人幸存。
至此,他便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流浪,也曾去往京城,走遍山川大河,最後還是回到了河清縣。
直到幾個月前,接二連三的暗殺,他逃至河清縣百裏外,差點死在那座無名山中。
記憶中親手殘殺了爹爹的那個人,正是此時刑房內,坐在那張椅子上的人!
猛地收回思緒,孟汀心中大動。
難怪之前的暗殺,他怎麽想都不覺得是那個憨傻的知縣能做出來的事。
原來這人……一直都活着!
竟然還當上了什麽督察?
孟汀臉色瞬間垮下來,一掃眼中戲谑,心中滔天恨意就快奔湧而出,發絲垂落的水滴似乎都在這一刻染上了寒氣。
“關大人,聖上明令禁止動用私刑,咱們這樣對他……恐怕不太好吧?”
趙野擡手作揖,垂首站于椅子一側。
關鴻傾冷臉瞧了他一眼,表情一瞬便冰雪消融,笑着擺擺手:“不過就是一盆涼水而已。趙捕頭,難不成對待一個殘忍虐殺了官吏的兇手,本官應該好生供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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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越說越冷,關鴻傾臉上的笑意随着話音而落。
趙野自知身份低下,不敢再多嘴,悄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汀,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怪異的殺意。
關鴻傾慢條斯理站起身,走到孟汀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吧,為何殺人?趁本官還未真的動用私刑,尚且能聽你好生交代。”
孟汀胸口起伏的厲害,一點點仰頭看去,突然縱身一躍,一把抱住了關鴻傾的雙腿,随即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手上,将人狠狠掼倒在地!
關鴻傾腰身一頓,似是早有察覺,短暫的停滞了一瞬,順勢倒了下去。
“大人!”
身後衆人趕緊去接,有人上前一步,直接用身體墊在了地上,有人上來勒住了孟汀的脖頸,用力将他拉了起來。
“放肆!竟敢偷襲督察使大人,不想活了你!”
說話的,是趙野。
關鴻傾手足無措的被人攙扶起來,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
他早知道這小子脾氣暴,想來也是,在街上流竄了這麽多年,自然只能混成這副樣子。
哪像他,當年官府剿匪,他痛下殺手,趁夜襲擊了寨中所有人。
明裏他便是剿匪英雄,暗裏唯有他一人知曉,從前那個殺人放火盜竊的山寨,全都是他這麽多年苦心經營最後卻被他一手摧毀。
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匪。
可朝廷如此愚蠢,竟然如此輕易相信了他的話,讓他參軍,十多年來立功無數,一步步走到今天。
若不是他早年間留了一手,一直放了探子暗中打聽那孩子的下落,直至半年前才終于找到,可惜,又叫他逃過了數次。
無礙,即便逃了,他同樣能把人抓回來,不過是小小的老鼠崽子,怎能臆想扳倒天上的雄鷹?
十多年前尚且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趙野将孟汀往後拉了幾步,悄聲叮囑:“別瞎鬧,會死的!”
那可不是河清縣随便都能從他手上逃出去的知縣,督察使是什麽人?那是京城裏人人都要巴結讨好的大官,要是讓人不高興了,上朝參你一本,随之而來的便是株連九族的死劫。
關鴻傾理了理衣服,撥開身邊幾人,看向孟汀:“看來,本官猜對了?殺了知縣一家的賊人若不是你,那你何必惱羞成怒?”
捕快們聽完連連點頭,甚至開始猜測,剛才孟汀那一舉動,根本是為了逃跑。
“我沒有!”孟汀大吼一聲。
他剛才就是想弄死他而已,別的什麽都沒想,就只是想殺了他,祭奠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
關鴻傾招招手:“趙捕頭,貼布告吧,讓河清縣所有人都瞧瞧,殺了朝廷命官的下場究竟是什麽。”
趙野慌了神,着急道:“大人!公堂未開,證據且不足,怎能如此草率處決……犯人?”
關鴻傾眉頭一挑:“趙捕頭,剛才所有人可都看見了,此人想趁機殺了我然後逃走,光憑這一條,本官便能判他當衆枭首!”
趙野一時啞言,而孟汀冷笑一聲,沉聲道:“好啊,那你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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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告貼一經貼出,霎時便引來了百姓議論。
一衆人等将小小的布告欄圍至水洩不通,個個對此議論紛紛。
“可惜啊!原本還以為孟大善人只是盜財,沒想到竟然也會做出殺人這等事。”
“呸!什麽善人,就是個竊賊罷了!”
“殺了好,殺了以後咱們河清縣就清淨了!”
衆人正說得起勁,卻見一白衣女子擠了進來,正想罵,可一看此女子氣質非凡,非比尋常,衆人便不自覺噤了聲,主動讓出一條路。
雪姻不識路,路上耽誤了不少時辰。
趙野同她說過等他消息,但她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回來,索性直接找到衙門,見這麽多人圍在這裏,還隐約聽見了孟汀的名字。
走到近前一看,雪姻頓時蹙起眉頭,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告示寫着:犯人孟汀,因殺害知縣滿門,加之盜竊官銀,經由督察使審後判決,明日午時,枭首示衆,以儆效尤。
殺人?
那個紅眼睛小胖兔子麽?
雪姻不信,正欲離開,又聽身旁衆人還在議論,她掃過在場衆人,伸出手去,握住了其中聲音最大的那人。
那人一哆嗦,想抽出手,卻發現女子力氣太大,自己那脆弱的手腕幾近碎裂,抽痛讓他不自覺叫出聲來:“哎哎哎!殺、殺人了啊!”
有人擠開人群,将兩人分開,順勢拉住了雪姻的那只手飛快進了衙門。
“他呢?”雪姻收回手,不緊不慢問道。
趙野欲言又止,眉頭緊緊擰着,不知該從何說起,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凄厲慘叫。
“我的手!啊——”
衙門前邊布告欄旁,方才被雪姻抓了手腕的大漢跌坐在地,另只手死命的握着手腕,衆人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卻見那手腕上黑氣缭繞,随即有人隐約聞見了一股腐爛的臭味。
“呀!你們快看吶!他的手……”
衆人定睛看去,不由往後一退。
大漢的手腕正在飛快腐爛,原本完好的血肉混在一起,膿水一般流下來,伴随着他的尖叫,在場無一不感到恐懼。
守門的捕快跑下來,誰都不敢輕易觸碰,只能眼睜睜看着大漢倒地打滾,手腕散發黑氣,直至整條手臂幾近腐爛。
趙野站在門邊,緊張的看着外面混亂的場景:“你把他怎麽了?”
雪姻看着他逐漸發黑的手指,淡淡道:“孟汀在哪兒?”
趙野咬了咬牙:“在牢裏。”
雪姻點點頭,朝大牢走去,忽然回頭,清亮的聲音傳來:“用清水洗過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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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那是個妖女啊!”
趙野橫了他一眼,扔下水瓢起身,冷聲道:“還說?真是不長記性!”
他正要往牢房走,忽然停住腳步,擡手看着自己逐漸發黑的手指。
剛才他抓了雪姻的手,在那之前,雪姻抓了那人的手腕。
會是什麽毒物嗎?
趙野沒見過這樣的毒,竟然只用清水便可以解毒。
他的手指直至掌心都像是經受了火焰炙烤一般,輕輕一撚,完好的皮膚便像豆腐一樣松軟的掉下來。
灼燒的刺痛直往心裏鑽,他定了定神,調轉腳步轉身往後院走去。
方才沖洗過手腕的大漢正罵罵咧咧的走出來,看見趙野突然折回來,趕緊閉嘴,擠出一個難看的笑,點頭哈腰的繞着他快步離開。
冰涼的井水澆在發黑的位置,灼燒的感覺瞬間消失,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褪去,那一片皮膚轉瞬恢複如初。
他驚訝不已,心說世間怎會有如此詭異的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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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姻穿過走廊,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不禁在心裏默默嘆氣,其實不止是趙野,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從小就這樣了,族人都把這叫做厄運之身,她是聖女,生來便被厄運纏身,此生不可輕易近人,否則便會為他人招致災禍。
幼年時,她看見別的孩子玩藤球,心中好奇,可她碰過的藤球,若是旁人再碰,便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症狀,多數時候是黑氣缭繞,之後她會聽見那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族長卻沒有因此怪罪她,反而狠狠斥責了那些孩子,不過也因為這樣,雪姻知道了自己不能輕易觸碰他人,若是不小心碰了,盡快用清水沖洗即可恢複如初。
世間唯有花家人可長伴聖女身邊,這是族譜中明文記載的,花家人歷代身負照顧聖女的使命,若是成年後娶妻生子,便會失去這份力量。
可若是誕下子嗣,力量便會隔代繼續延續,直至下一代花家人出生。
雪姻不覺想到了這些陳年舊事,心神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餘光忽然瞥見院中一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隔着帷帽輕紗,她回頭,看見一個幾近中年的男人站在那裏。
四目相對之時,她發現那人眼中不止是震驚,似乎還夾帶了一絲隐隐的恐懼。
可她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人,直到目光一動,注意到那人頸間的陳舊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