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毒發于無形

毒發于無形

窗外時不時傳來幾聲怪叫,孟汀側躺在床上,透窗看出外頭夜空中挂着一輪皎潔的圓月,月光清冷的灑下來,有風吹過樹葉,簌簌聲由遠及近。

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時父母尚在,家中雖不算優渥,但也不愁吃穿,日子過得比車輪轉的還快。

因為那時,沒有煩惱,只有歡笑。

一道慘叫聲劃破天空,徹底打碎了這場美夢,緊接着他看見娘親和爹爹為了保護他,先後死于山匪刀下。

漫天大雪都蓋不住滿地鮮紅,凄厲的叫喊漸漸偃旗息鼓,最後,一片冰天雪地中,只剩他自己。

小小的身體飛奔在雪地裏,一步一個踉跄,一聲聲喊着身邊每個人的名字。

許久,無人回應。

他緩緩閉上眼,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就在這時,遠處一道“咻”的聲音破雪而來,他猛地睜眼,卻見一把長刀橫在眼前,那人狠狠掐着他的脖子,就要揚刀落下。

銀鈴脆響驟然而起,他應聲回頭,卻突然睜開眼睛,發覺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夢。

孟汀坐起身,靠在窗欄上發呆。

他以為那些可怕的回憶都已經随着年月慢慢淡忘了,沒想到十年都過去了,家人慘死的畫面依舊清晰到仿若昨日。

夢裏有個人,他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知道每次銀鈴響起,那人就會出現,救他于危難之中。

他曾想過那人會不會就是雪姻,但在無名山上養傷的那些日子他跟花寒打聽過,他說雪姻是蓮族聖女,從小到大都住在山中未曾下過山,更不曾救過什麽人,還說那蓮族聖地設有結界,即便是所有人可以随意出入,但唯獨雪姻不行。

那結界一旦設下,聖女便永遠不得下山,這次他的到來誤打誤撞打破了結界,但也只是損壞而已,不久後族長便會帶着族人一起将結界修複完善。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孟汀才會想到帶雪姻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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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若是從出生到死去都只能困在那麽一處小小天地,跟井底之蛙有何分別?

在山中的那段日子他能看出來,雪姻并非對外界沒有好奇,只是被聖女的身份禁锢住了而已。

他打破了那個所謂的結界,她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他們命中注定就是要相見的,老天爺默認了他會帶她離開那個充滿枯朽迂腐的地方。

他覺得,于她來說,即便只是短暫的離開,也不失為往後人生中一段難忘的經歷。

想到這,孟汀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酸澀:明明還未到京城,明明還不是最後分別的時刻,可他卻已經開始想念了。

“吱呀”一聲,似乎是樓下的大門關上了。

這麽晚了才關門收攤?

孟汀正欲探身出去,卻聽身後傳來趙野的聲音:“別動。”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孟汀回頭,借着月光看見他側身站在門邊,即便看不清表情,也能猜到他現在一定十分嚴肅。

“外面有人。”

孟汀警惕的下了床,拿上随身攜帶的長劍,一步一頓的到了門邊,輕聲問道:“打劫?”

來的路上,他們已經遇到了一次,還丢了一車行李。

沒曾想一轉眼,竟是又遇上了?

早在進這家客棧前,趙野便發現了異樣: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真要是為了做生意,不至于開到這麽個地方來。

況且那些吃飯的人跟他們不同,院子裏沒有停放馬車,馬廄裏只有健壯的跑馬,不像是跑遠走貨的,倒是跟之前在河清縣外劫道的騎的馬很像。

一般出行的人不帶行李,至少也會背個包袱,可他們那麽多人裏頭,竟是一個包袱都見不着,一看就是在這處長住的。

在這種地方長住的,會是那麽單純的看看風景嗎?

趙野留了個心眼,假裝喝醉了酒倒頭就睡,實際上一直保持清醒沒吭聲,那點兒酒還不至于将他撂倒了。

“不一定。”

這回說不定比劫道的更狠。

孟汀還想說點什麽,但腳步聲已經來到門外走廊,他突然想到雪姻。

雪姻是女子,與他們幾個大男人自然不能同屋,所以單獨住了隔壁房間,他也不知道這時候人到底是醒着的還是早已睡下,畢竟她說過很少睡覺,但今日也莫名睡了不少時辰。

“你不是最會翻牆麽?雪姻那邊交給你,我從這走,咱們包抄他們。”

趙野沖窗戶那邊揚了揚下巴,随後示意了一下門邊。

孟汀覺得可行,踮着腳盡量放輕聲音往窗邊去了。

走到一半,不知是踩到了哪塊年久失修的地板,黑暗中傳來“吱呀”一聲,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尤為顯眼。

文元趴得胸口難受,被這聲驚醒,迷迷糊糊問了一句:“什麽聲啊……”

下一瞬,門板被人輕輕推開,趙野當即出手,抓住那人衣襟,一個側身弓腰,便将那人狠狠摔到地上。

那人發出一聲悶哼,手裏的刀也摔到了一邊,他掙紮着想去撿,趙野自然不會讓他如願,下一步撿起了那把刀。

門外接連進來好幾人,擡腳便将門板重重踹開,撞在牆上發出哐當巨響,徹底将睡夢中的兩人驚醒。

孟汀大叫一聲:“趙兄,這邊交給你了啊!”

說罷,旋身翻出了窗外。

——

約莫半柱香以前,雪姻便察覺到外面的異常。

她聽見有人打開了門窗,蹑手蹑腳的往樓上走,手裏應該拿着什麽東西,因為來人呼吸都變重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時站在門外的人,絕非她認識的人當中任何一個。

門棂紙上突然破了一個小洞,随即有風隐隐吹來,帶了點乳白的顏色。

像晨間的霧。

雪姻不識那是何物,即便如此,那東西于她也沒有任何作用,然後門開了,有人進來。

“別把人弄死了,留個活口,老子還是第一回見着這麽漂亮的姑娘。”聲音很粗,但雪姻還是想起來了,這人不就是今晚靠窗那桌人裏其中一個麽?

他們說話的聲音着實太大,大到連她都記住了,并且一瞬間認了出來。

男人咧嘴笑開,搓着手走到床邊,猛地掀開被褥,只見一個枕頭正經的擺放在中央,床上根本沒人!

“人呢!”

他回頭看向房門的弟兄,然而那人卻哆哆嗦嗦的指着窗邊:“那、那裏……”

窗欄上坐着個人,一身白衣,衣帶輕盈的随風舞動,長發擋住了大半張臉,冷淡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們是在找我嗎?”

不等兩人回答,只聽一聲清脆鈴響,一絲寒光乍現,銀線飛快裹住兩人手腳,迅速纏繞在一起,只一瞬,兩人便如同那蛛網上的食物,再怎麽掙紮都掙不脫一絲一毫。

他們正欲大叫,通知外邊即将趕來的同夥,窗外突然鑽進一道黑影,不過須臾,兩人的嘴裏就被布條纏上了。

“阿汀?”雪姻從窗上跳下來,語氣少了幾分冷漠。

孟汀為自己的過度擔憂感到好笑,人家可是聖女,武功比自己厲害多了,他竟然會第一時間想到過來救人,分明那邊的人更需要救才對!

“小仙女,跟我來!”

孟汀拔腿就跑,剛出門,隔壁的大門就被踹開了,一個壯漢從裏頭倒退着撞出來,他趁此機會上去補了一腳,直接将人踹到了樓下。

底下頓時響起一陣哀嚎,他跳進屋裏,迅速掃了一眼,看見文元抱着關月臣縮在窗邊,上身懸在半空中,就快要掉下去了。

文元連聲哭嚎:“少爺救我!我不想死……我還沒來得及娶媳婦兒呢……”

關月臣死死摳住窗框,聲音都在發抖:“我……我也沒……”

不遠處,黑衣人朝着兩人沖過來,高高舉起手裏的大刀,就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銀線破空而來,緊緊裹挾住鋒利的刀刃,生生将大刀拉偏了方向,刀刃重重砍在關月臣身側,釘在牆板上,與他摳住窗框的手指僅有一線之隔。

“啊!!”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他擡腳就踹,接着一頭撞在對方腹部,将人生生撞到地上,那人扣住他的脖子,正欲起身,一把刀“咻”的落下,刀尖抵上了那人喉嚨。

趙野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冷聲道:“松手,老子饒你不死。”

——

天将明時,幾人于大堂圍坐一圈。

旁邊不遠處十多個壯漢同樣圍坐在一起,只是身上多了幾圈粗麻繩子,由于每個人嘴上綁了布條,即便想說點什麽,也只能瞪着眼,嗚嗚叫上幾聲。

老板娘小心翼翼端來茶水,面上笑着,心裏直罵:還真是他娘的兩只眼睛長來出氣了,錯把閻王當城隍!

“幾位客官肯定是渴了,來來,喝點水先。”

老板娘給每個人都倒上一杯茶,卻沒人動,一擡眼,見幾人盯着她,無需多言,她便抓起其中一杯仰頭喝了下去:“看!沒沒沒毒!”

愣了一瞬,她苦笑了一下,以為人家應該是不會再信她了,但幾人卻自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突然自顧自說起話來,全然當她不存在似的。

趙野對今日之事做出判斷:“白天那劫道的,肯定是你爹找的人,你們沒發現麽?那幾個混蛋根本不是沖着劫財去的。還有雪姻,你對他們出手時,他們是不是在你身上動什麽手腳了?”

雪姻茫然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沒有啊。”

趙野回想當時發現那幾人時,分明是看見他們從雪姻所在的馬車裏鑽出來的,如果不是在人身上動了手腳,難不成是在車裏?

孟汀突然想到了車上聞到的那氣味,為了确認一遍,二話不說直接湊近了嗅了嗅。

還是很香。

可這種香跟雪姻完全不搭,顯然是被人動過什麽手腳,是衣服還是頭發?又或是灑了什麽無色的香粉上去?

他正想說話,但腦袋突然一痛,這突如其來的疼痛頓時令他咬緊牙關,呼吸一窒。

怎麽回事?

關月臣的聲音隐約傳來:“孟大俠,你離雪姑娘這麽近,不太好吧……”

雪姻轉頭看去,孟汀眼前一黑,順勢倒了下去,倒下的一瞬間兩手本能的扣住了身邊的桌子,沒讓身體真的倒下。

“阿汀,你怎麽了?”

雪姻分明就在他眼前,但聲音卻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眼看視線一點點被黑暗吞噬,他有些慌了,兩手撐在桌上,想要起身,腿下立馬一軟,随即重重跌在地上。

“我……”

“怎麽了這是!”趙野不明所以。

衆人不約而同上去扶他,雪姻最近,最先抓住他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緊緊覆上來,兩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頓時聽見趙野着急忙慌的聲音:“都別碰,別去碰她!”

孟汀當下沒多想,視線中已經剩下最後一點畫面了,他與雪姻離的很近,但他卻覺得很遠,像是生怕她聽不見似的,一遍遍重複:“你過來點……”

雪姻皺着眉頭,把耳朵貼近他的唇,聽見那聲音帶了點顫抖,說:“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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