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重歸最初時
重歸最初時
拆了琴,裏頭的一絲一線清晰無遺展現在衆人眼前。
齊娥珠湊近,慣性伸手想要抓起其中一根琴弦仔細查看,瑪珊及時阻止了她:“別碰!”
說罷,瑪珊手裏的帕子已經碰到了斷裂的琴弦,觸碰的一瞬,白淨的帕子已然變得黢黑一片。
“小心!”鳴克先一步反應過來,将瑪珊和齊娥珠都拉開。
衆人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這把琴到底是什麽東西。
只有孟汀一人始終沉默,或許在場的只有他知道,那些琴弦究竟是何物。
那是失蹤已久的風搖。
是雪姻曾經戴在手腕上的武器,堅硬的絲線平時都裹在銀鈴裏,那鈴铛不會發出響聲,只有一些特定的時刻才會響。
孟汀在京城與她重逢第一面時,就發現她手腕空空,知道她連名字也換了,自以為她是不願讓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會摘下風搖。
這把古琴一直都在她身邊,等同于風搖也在,不可避免的,孟汀想起了随時随地跟在雪姻身邊,抱着琴的花寒。
瑪珊也說,這把琴有鬼氣,或許這所謂的鬼氣,就是雪姻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床上的人不知何時終于從夢中醒來,她沒有立刻睜眼,而是聽着屋裏的動靜,一動不動。
她遲遲沒有聽到孟汀的聲音,不過現在她很累,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這時,鳴克已經用匕首挑起了一根琴弦:“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兵器,你們過來看。”
就在剛剛,琴弦悄無聲息的割斷了他的匕首,在鋒利的刀刃上留下了一道裂口,刀刃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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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汀留下瑪珊,将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都趕了出去。
瑪珊仔細觀察了半晌才說:“孟将軍可知,有一種毒物叫做蠱蟲?”
孟汀怔愣,點頭:“我知道。”
那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時隔多年,瑪珊憶起了年幼時,龍婆給她講過的一個古老故事。
“曾有一位故人,出自神秘大族,她為了自由逃出了族人追捕,帶着一種名為巫蠱的東西離開。每三個月,她會發作一次,周身疼痛非常,恨不得立刻去死,但她堅持下來了。那巫蠱就種在她體內,還未出生以前就種下了。”
還未出生的嬰孩如何能種下巫蠱?
瑪珊繼續往下說:“族中每過百年就會誕生一位天生具有神力的女人,稱她為聖女。她将實話告訴我,那神力其實就是巫蠱,被族人設計種下的千年巫蠱,此蠱一旦現世,就會給所有人帶來可怖災禍。起初她很相信,後來偶然遇到了一個外鄉人,在交談中讓她知曉了山外的廣闊世間。”
孟汀靜靜聽着,越是聽到後面,越是覺得熟悉。
“她找到一本古書,上面詳細記載了族中秘密,在得知自己只是一個收納災禍的‘活器皿’之後,她逃了,一路輾轉到龍峰,再沒有回去。”
孟汀問:“後來呢?”
瑪珊微不可查地嘆氣:“後來她死了,死的那一年,她的女兒剛滿十歲。”
十歲的龍婆,在娘親臨死前得知了所有真相。
而那位未曾謀面的故人,說起來,應該是她婆祖,只可惜龍婆走的時候始終沒有告訴別人,婆祖的名字究竟是什麽,瑪珊唯一知曉的便是龍婆,活過了上百年,走的時候滿臉溝壑,到死都是笑着離開。
孟汀腦海中閃過了一絲念頭,快到他難以捕捉,還差最後一點。
他聲音緊澀:“那你也有……”
“沒有,”瑪珊知道他想問什麽,“這位故人找到了驅除巫蠱的方法,後來出生的孩子體內并無巫蠱,但神力依舊存在,到我這代剛好是窺視天機的能力。”
孟汀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卻不敢貿然開口,只是靜靜等着瑪珊将要說出口的話。
瑪珊彎起唇角,看向床上的人:“如果我沒猜錯,雪姻姑娘應該與我同出一脈,我的祖上驅除的那一只巫蠱,應該只是古蓮族其中一只而已。将軍放過鳴克,給他将功贖罪的機會,我萬分感謝,于情于理,我都該救人,将軍,瑪珊願為雪姻姑娘再開一次天眼。”
孟汀對于“開天眼”并不了解,以為只是瞬時的事,卻沒想到竟是半年之久。
半年裏,龍峰和密州達成了貿易往來,關系比從前緩和了許多,邊塞的百姓都如火如荼開荒土、興水利,以農戶為首,帶領一部分人着手農耕,身強力壯者,自願帶隊修繕房屋,加快複原常年戰争導致的千瘡百孔,在這期間,懷宋與邊塞各部族的關系來往更加緊密。
趙野已經從副将升為将軍,沒日沒夜投身建設邊塞事業。
這天又是汗涔涔的回了家,為了方便出入,他們很多人都在龍峰人的邀請下住進了城中,有屋瓦遮頭自然比在軍營住營帳要好得多。
他進門便将衣帶解開,上身一陣涼意,慢悠悠往屋裏走,進去就是一聲叫喊——屋裏有人,沒點燭火,所以并未看清那人是誰。
拔刀是來不及,趙野往後連退幾步,怒道:“誰啊!裝神弄鬼!”
那人咯咯笑了幾聲,吹亮了火折子,一點點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臉。
趙野離開退出了房間,在黑暗中手忙腳亂地撿起衣服穿上,衣帶還沒系上,屋裏已經傳來腳步聲,他背過身去,無奈道:“齊娥珠你夠了啊,我都說了多少回,別這麽吓人,你不怕哪天真把我吓死了?”
齊娥珠端着燭臺,嘴角按捺不住地彎:“誰讓你上回躲在我身後吓我,害我踩壞了姐姐的莊稼,被追着打了好幾條街,孟汀說了你是個不長記性的,就是要吓死你,以後你才長記性,不會再來吓我。”
算上這次,這幾月來,趙野已經被吓了上百回,最開始那幾次或許是真的被吓得不輕,趙野打水,齊娥珠鑽井底,趙野上房蓋瓦,齊娥珠偷走長梯,後來慢慢的,趙野都被吓習慣了。
這回他這麽慌亂,其實是因為沒穿衣服。
趙野回想她剛才那後半句話,又一次恨得牙癢。
“阿嚏——”
孟汀突然打了個噴嚏,環顧四周,垂眸繼續看書。
手裏的書是一本陳舊的古籍,外頁已經有些破碎,他握得小心翼翼,看得認認真真,手邊也都是相似的古籍,名曰“千機秘術”。
屋裏靜了片刻,他像是剛剛想起什麽事,突然放下書,快步走出門外。
夜裏走街串巷,每隔一段路都有亮起的燈籠,半年以來,這條路他走過無數遍,即便是閉着眼也能找到。
孟汀來看雪姻。
其實隔着一扇門,連一個影子都看不真切,但他每天風雨無阻,不論再晚都會過來一趟。
房間外的院子,種了一棵大樹,沒有葉子,是棵枯樹。
他坐在樹下,跟枯樹沒什麽不同。
瑪珊隔着房門看他,扭頭看向床上仍在昏睡的人,繼續跟她說話:“我已将你們蓮族的聖物毀去,你體內的巫蠱也與它同歸于盡,按理說,你早該醒來,雪姻,有個人一直都在等你,快起來看看他吧。”
不過半年時光,瑪珊原本烏黑濃密的頭發多了無數白絲,窺視天機的神力不可妄動,她為了救人,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連帶眼角都多了幾縷紋路。
這樣的話,她每天都說。
聖物已毀,人魂歸位,這方法是她開了天眼,親眼瞧見婆祖施行的,方法沒有任何差錯,人理應早該醒來,但雪姻始終陷在沉睡裏,像個毫無知覺的瓷娃娃,美得安靜。
良久,瑪珊起身走到門邊:“孟哥,今晚她應該也不會醒了,夜裏冷,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孟汀只是點頭,并未起身。
幾個時辰後,瑪珊親手點上的長明燈熄滅了,那是召回失魂的關鍵步驟,燈不能熄,否則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她在黑暗中睜眼,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顫抖着手,吹亮了火折子,看向床上,赫然瞪大了眼睛——床上空無一人。
孟汀被煙花彈驚醒,衣服沒來得及披上,已然沖出門外,得知雪姻的消息,已是一刻鐘以後。
這一晚,所有人幾乎翻遍了整個龍峰城,都沒找到雪姻的半點蹤跡,她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瑪珊想再開一次天眼,鳴克不許:“你已經盡力了。”
到了天明,孟汀還在找,期間滴水未進,一刻也沒有休息過,不知是第幾次經過了地下賭場的入口,他突然停住腳步,徑自走了進去。
賭場裏關押着花寒,有專人看守,花寒知道自己活着一日,雪姻就一日沒醒,她平安無事,如此便好。
就算被軟禁這麽長時間,他也從未主動逃跑。
孟汀走在陰暗的通道,一步步接近花寒所在的房間,那邊燭火搖曳,牆上倒映着兩道影子,其中一道黑影慢慢癱軟跪下,另一道黑影伸手去接,也跟着蹲下身。
他站在陰影裏,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抱住了花寒搖搖欲墜的身體,他偏着腦袋靠在雪姻肩頭,半睜着眼睛,撞上了黑暗中孟汀的目光。
他慢慢笑了。
雪姻醒來時,眼前一片混沌,無數片段閃現眼前,如同臨死前的走馬燈剎那間回溯了她短暫的一生。
冥冥中,有道熟悉的聲音在引領她前進,回過神來,她便走到了這裏。
花寒一時間沒有反應,僵在原地,他從未想過餘生還有機會見到雪姻。
雪姻太久沒有開口,嗓子沙啞、幹澀:“花……寒。”
花寒笑着點頭:“是我。”
雪姻咬破了手指,塗抹在門上的鎖頭,等了一會,面露驚訝。
她的血只留下了濕潤的痕跡,與夢中聽到的那道聲音一樣,所有的事都已成為過去,她真的……恢複如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