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二十五
主仆二人對望一眼,婉然往前走了走,提着披風的下擺,在樹下彎着腰,眼尖的元夕早已去問了一旁正在掃雪的小太監要了一個小鐵鍬,遞了過去。
婉然扒拉了兩下樹下的泥土,光看自然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貴人怎麽了?”方才借鐵鍬的小太監見狀忙上前問道。
婉然回身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本想叫人去花房喊個奴才來,但細想過後,喚來淩波,叮囑幾句後,便回了鏡月館。
鏡月館裏,婉然一進屋就在火爐邊上烤火暖手,外頭實在冷得很,方才搗鼓的那幾下把她手都凍紅了。
簾子被人掀開,短暫得吹進來一股子冷風,少傾,淩波尋了一個不大值錢的小瓷壇,把兜在布帕裏的土倒了進去,放到了炕桌上,又掬了一小捧放在帕子上,給婉然看的。
婉然見她都弄好了,才施施然走到軟榻邊上坐下,摘了一只純銀素雲紋護甲,扒拉了一會兒那點泥土,雪後的土正濕噠噠的,她光看自然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擡頭問淩波:“你從前在花房待過,你看這土可有問題?”
淩波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麽,說道:“壽康宮裏的一草一木大多都是先帝禪位後,皇上命花房的人新栽上的,按理來說,都不至于才種了幾年就不開了,更何況去年還開得好好的,奴婢想,這樹大概是沒問題的,倒有可能是這土裏被人加了什麽東西。”
婉然用護甲挑了一點土,放在鼻下聞了聞,可惜一場雪後,反倒什麽都覺察不出來。
“去把段惟清叫來。”她有些不耐煩地把護甲裏的土倒進了帕子裏,又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護甲,這才又重新戴上了手。
淩波道了聲是便要退下,卻聽婉然又吩咐道:“你一路上同他先說一遍,一會兒叫他去那樹下也看看,再過來。”
她這幾日一來因着壽太貴人自盡的事情,二來來了月信,本就煩悶得很,再碰上這事,更覺得心氣不順。
這臘梅不會無緣無故的不開,這背後究竟有什麽事,才更值得她探究。
段惟清來的時候,婉然正坐在那兒喝了半碗牛乳茶,心情才好了些。
“端盆水,給段太醫淨手。”雪地裏扒土,他那雙手又紅又髒的,婉然自然犯不着虐待一個太醫,張羅元夕去端了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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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洗着手,她狀似不經意地從腰間抽了帕子捏在手裏,手又輕輕地搭在桌角,直到他洗完,她才輕輕地擡了手,輕聲地“喏”了一聲。
元夕見狀,知趣地收回了那要去拿幹毛巾的手,端着水盆退了下去。
“你去烤烤火,暖暖手再回話,想想怎麽說才能讓我心情好點,最近煩得很。”濕了的帕子自然她不必再留着,趁着元夕還沒退下的時候,她已經擡了擡眼,遞了個眼神,叫她拿下去換一條來了,一面又頭也不擡地叮囑着段惟清。
段惟清每隔三日來請脈,自然知曉她近來來月信的緣故,只是微微勾了唇,略暖了手,才低頭笑着說道:“那只怕不能讓您滿意了。”
話落,他斂了神色轉過身,一臉凝重地看了一眼瓷壇裏的土和那還沒收進去的放在絲帕上的土,無聲地嘆息後,說道:“請貴人恕罪,微臣不察,出了差錯。這臘梅樹下,倒的都是微臣開給壽太貴人的藥。”
寥寥數語,婉然驀然擡頭,錯愕驚懼疑惑輪番地在她眼波流轉間宣洩着情緒,許久,她對上段惟清的視線,他眼裏亦有愧疚。
“你不是說,她的脈象在一天天變好嗎?怎麽還會把藥倒了?”她慢慢地說着,甚至還希望段惟清錯了。
段惟清卻像是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一般,先解釋了一遍:“那些藥是微臣親自開的,也曾看着書林堂的宮人煎藥,那味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所以即使被雪水、雨水泡了快一年,微臣也一樣能确定。”他停頓了一下,才回答她方才的問題:“脈象雖是一天天變好,可微臣當時也覺得壽太貴人好得慢些,但壽太貴人的病光靠藥物自然不能痊愈,所以微臣只以為是貴人不能自己走出來的緣故……一時不察,還請貴人恕罪。”
他又一次讓她恕罪,婉然垂了頭,沉吟許久,才說道:“不是你的罪過。”
——藥材上他沒錯,壽太貴人的心病并非常人能解,便是她也難保證。
她喊了淩波進來,說道:“去雨花閣,把杏春喊回來,我有事要問她。”
杏春來得很快,身上還穿着白色的素服,臉上的淚痕還未完全隐去,按理來說這樣的穿着不适合進來,有些晦氣,但婉然懶得顧忌這些,直接就見了。
她開門見山,讓人把那土放到杏春面前,問道:“臘梅樹下的藥是怎麽回事?”
杏春愣住,她沒承想那邊的事情這麽快就暴露了,回想起來時有幾個小宮女站在臘梅樹下的樣子,倒也就不奇怪了。
她呆了一會兒,直到婉然耐不住性子又問了一遍:“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壽太貴人的藥會被倒在臘梅樹下?”
她霎時潸然淚下,跪倒在地:“貴人恕罪!那些藥,奴婢每日都煎了給貴人喝的,可貴人一心求死,根本不願意喝,但礙于段太醫是您派來的,您又真心待她,她不敢讓您難做,所以每日都只喝幾口,就那幾口還得兌些水才能喝下去,不然便全都吐出來了,至于那些剩下的,主兒都讓奴婢倒在了那邊的樹下。”
婉然緊緊地蹙着眉,不曾想到她求死之心如此強烈,靜默許久後,再不提起這件事,只是問道:“你是她的陪嫁?”
杏春點了點頭,說自己自幼陪伴壽太貴人,已經有十三年了。
婉然抿了抿唇,問道:“她閨名是什麽?”
“清歡。”
——人間有味是清歡。
她擡手摁着太陽穴,看了一眼跪在那兒的杏春,長嘆一聲,說道:“是個好名字。罷了,臘梅樹的事情,貴太妃那邊瞞不住,但我會替你向她求個恩典,不怪罪你,放你出宮,你且去替你家主子過她想過的日子去吧。”
她擺了擺手,垂了頭,似乎是不想再聽人說起那些事了,只吩咐淩波辦好杏春的事,那些事也就揭了過去。
不同于杏春,段惟清這會兒因着方才她的怒氣還跪在一旁,這會兒只能說道:“微臣替貴人診脈吧,貴人這兩日累着,微臣再給貴人開貼藥調養一二。”
婉然沒攔着,伸了手,由着他去,許久,才低聲說道:“你帶我出宮,逃離這紫禁城裏的一切好不好?”
她又何嘗不想像杏春那般,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她想起春日的時候,她和壽太貴人放風筝,那會兒她難得地展露笑顏,大概她也同她一樣,一直在奢求自由。
婉然滿心期待地看着段惟清,以為她會像當日答應帶她出宮玩一樣幹脆,卻不想,他一邊收拾着藥箱,一邊低頭說道:“微臣只怕不能如貴人所願,貴人終究是玉碟上一筆一畫記載着的主子,微臣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都不知這是自己今日第幾次難以置信地看他,她幾乎不敢想他會這樣直白的拒絕,她以為……他們出宮過許多次,這樣的請求不算什麽,一屆太醫,研制個假死藥很難麽?
可她甚至懶得說出來了,因為她看見他眼底那麽冷漠,是她從未曾見過的。
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剛來鏡月館的時候,還能那樣輕松的說一句:“那只怕不能讓您滿意了。”來逗她,可為什麽,現在又……
眼瞅着他要站起來,婉然心中的火騰地升起來,低聲斥了一句:“我可曾叫你退下了?”
段惟清又停下,卻不多言,只是如同在給一個并不熟悉的主子請脈一般,安分守己地跪在一旁。
元夕和淩波如今都很明白二人的關系,所以能避開的時候都避開些,這會兒一個被安排去了處理杏春的事,一個守在門內,卻放下了兩間屋子之間的簾子,也并不打擾,
婉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半蹲着,看着他的眼睛,妄圖看到一些冷漠以外的神情,只可惜,并不能如她所願。
她氣急,忽地湊近他,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貼上了他的唇,又輕輕地咬了一口。
沒有情/欲,唯有洩憤。
但她控制住了力道,所以只是讓他疼了一下,卻沒咬出血來。
她咬完就退開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段惟清怔了一瞬,熟悉的香甜柔軟,讓他想起那日馬車上的臉頰輕吻,今時不同往日,仍舊是她主動貼近,可心情卻截然不同。
他按耐住自己的情緒,跪着退了半步,擡頭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耳廓微紅的人,行了一禮,說道:“微臣實不敢違背禮教宮規。”
婉然轉過身,雖氣惱着,可發間的流蘇卻一動未動,她俯身看着他,壓低了聲音,氣惱着說道:“我心悅于你,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段惟清不曾否認,亦不曾肯定,四兩撥千斤地答道:“可是貴人是先帝的嫔妃!”
她幾乎是低吼出聲:“先帝已經駕崩!本宮從未承寵,算他哪門子的嫔妃!”
“貴人慎言!”她情急之下說出口的話實在不能讓太多人聽見,若是聽見,罪過太大,段惟清忙出言阻攔。
他擡着頭,看着她,她眼裏有淚,不同于過去,這一次的淚他知道她是為了他而流,可他卻不敢安慰,只覺得心中的鈍痛,比從前更深。
“若我要你帶我出宮,我有的是辦法。我只要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她恢複了些許的平靜,坐回了羅漢床上。
很好 嘴夠硬
馬上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