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段惟清被趕出去了。
他走出鏡月館,看着送他出來的元夕神色尴尬,只得說道:“姑娘不必送了,進去陪陪貴人吧。”
他略一回頭,看了一眼鏡月館的匾額,只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回再來鏡月館會是什麽時候了。
方才在殿內,她問的那句話是如此的平靜,可他不敢答應,但也不敢拒絕他,他只能沉默,再然後,他便被趕了出來。
他一路往太醫院走,卻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唐府書房裏的事情。
那是壽太貴人殁後的第三日,唐勉與他好不容易在唐府碰面,師徒二人便在書房裏呆了一會兒。
唐勉看着他,有些不解地問他:“我看記檔上,你往壽康宮去得也算勤快了,怎麽壽太貴人還是……”
他的話說了半句,可段惟清能聽懂他的言下之意,為人醫者,平生之願便是治病救人,沒有哪個醫者願意看着病人撒手人寰。壽終正寝倒也罷了,偏生是壽太貴人那樣年紀輕輕看破紅塵自盡而亡的。
饒是他開了最好的藥,他也只覺得自己未能盡心,想來師父心中亦是如此想。
壽太貴人那些心結他不能說給師父聽,那是他同晉太貴人之間心知肚明的秘密,所以他躬了身,認了錯。
唐勉長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嘶”了一聲,問起了另一樁事:“你當真是去壽康宮給壽太貴人請脈的?你別是看上了壽康宮哪個宮女,借着治病之故,行別的事吧?”
段惟清佯裝鎮定,含笑說道:“師父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去壽康宮那自然是去請脈的。”
唔,也就是偶爾下下棋,挑挑布料,吃吃糕點罷了。
唐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又說:“我與你師娘自不管你,你若真有了心上人,便同你師娘說,咱們自然給你做主明媒正娶來的,身份地位什麽的倒也無妨,只是一樁,別在宮裏頭幹有違宮規的事!”
也不怪唐勉如此擔憂,段惟清年少有為清風霁月,不過二十出頭就是禦醫,是可以為東西六宮等各位主子診脈的人,見的人多,自然這層擔憂也就多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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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能給那些主子診脈的,大多都已是成家多年,兒女繞膝,長相平平,甚至年過不惑之人,哪裏能有這樣的溫潤公子去呢?
長街上,段惟清回想着師父的話,陷入了沉思。
壽太貴人已死,壽康宮只剩下了一個晉太貴人是他診脈,頻繁往來,他只怕唐勉多心。他不知道師父是否知道了什麽,可此時此刻,還不是他要跟師父坦白的時候,師父好不容易坐上了這個位置,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毀了師父的前途,那是他要報答的恩情。
可于晉太貴人,他自然不忍心看她步入壽太貴人的後塵,他想帶她出去,可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幹成的,需要從長計議。
他願意帶她出去,但不是此刻。
所以,他只能拒絕。
他不知道這個時機要多久,他不能保證,自然,也就不敢貿然答應。
天上又開始飄雪了,他加快了步伐,低嘆了一聲,只能希望她不要太生氣,也希望這一日能快些到來。
已經是臘月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些,慈祥門邊上的壽三所在這個冬天迎來了新的主人。
宮女們在一旁收拾着行囊,婉然坐在剛剛鋪就的羅漢床上用了半盞牛乳茶,看着這陌生的宮殿,略坐一會兒,也起身打量了起來。
壽三所是東西六宮任何一處的縮小版,進門影壁之後便是正殿,正殿後頭便是後罩房,兩側各有廂房。比邊上的壽東宮還要小一些,但比起從前住的任何一處都要自在清淨。
那日和段惟清在鏡月館鬧了一場,又有臘梅樹的事情,婉然有些不願再在鏡月館住下去,第二日便去貴太妃那兒請了旨,想搬離鏡月館。
貴太妃思索着那邊壽三所尚且空置着,便讓她挪了過去,也許是她那日在正殿梨花帶雨地訴說着自己與壽太貴人之間的情誼,打動了貴太妃,讓她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來,搬來壽三所的時候,貴太妃做主又給她添了不少的東西。
壽三所兩側的廂房沒收拾出來,只是叫人打掃幹淨了,仍舊空置着。後頭的後罩房撥了兩間屋子做下人的房間,剩下的撥了一間做倉庫,餘下的都叫人改了做小廚房。
一應弄下來倒也月餘,只等臘月裏挑了個好日子搬了進去。
婉然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了裏頭,裏頭的陳設都和鏡月館無異。
算起來她也已經有許久不曾見到段惟清,那日一別,她放了狠話說日後鏡月館的事情都無需他插手。這些日子的日常請脈,她都順水推舟,請了那日在書林堂臨時被拉過來的陳太醫,只是卻不大了解他,陳太醫倒是守宮規,日日都是隔着簾子跪行診脈。
她勾了勾唇,站在暖爐邊暖着手,只覺得有意思。
如今一人居住壽三所,不必受旁人管束,更不必被旁人盯着自己在做什麽,她大可一個人自在地在這裏練舞,也可以……
“都收拾地差不多了,你們都去後頭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吧,我且去睡會兒……”婉然擺手讓他們都退下,自己靠在羅漢床上休息。
四季更疊,物換星移,年歲交替。
轉眼晉太貴人入宮已經一年有餘,先帝駕崩也已然一年,婉然來到這兒也已經一年了。
一載光陰荏苒,因着先帝三年孝期未過,今年的新春宮宴辦得并不熱鬧,左不過是關系近的皇室宗親并後宮嫔妃一起吃了頓飯罷了,至于壽康宮這兒,也不過是在那邊空着的壽二所裏擺了一桌宴席,聽聽小曲罷了。
壽三所清淨自在,婉然獨自一人在裏頭過了一個冬天,主仆三人過得逍遙自在,除卻時不時地晨昏定省,和實在無處可去以外,倒也沒什麽缺點。
——壽三所還蠻适合冬眠的。
至于段惟清的生辰……原先還計劃着給他過一個,可如今卻都沒有用了。
直到二月十九這日,原本是貴太妃的七十壽辰,賀禮都提前送去了,卻在這日晚間傳來了貴太妃薨逝的消息。
悲傷倒是談不上,但始終還得做做樣子,婉然聽人說了幾嘴慶郡王遭斥責的消息,卻不甚在意。
只是,貴太妃一死,壽康宮愈發冷清,內務府的人又因着要操辦貴太妃的喪儀,而顧不得別處,趕巧又是倒春寒,每日白天夜晚地來往雨花閣和壽三所,婉然沒兩日便着涼染了風寒。
從前冬日裏也能從內務府那兒得到一些“孝敬”來的上好的紅蘿炭,可自從到了二月裏,婉然只當自己年紀輕不怕冷了,也就不讓內務府再送了,可誰知如今倒春寒加上風寒,內務府每日忙得暈頭轉向,哪裏還顧得上她這裏呢?
兩個丫頭去求了婉太妃和芳太妃,才從幾位太妃手裏得了三斤紅蘿炭。
病勢洶洶,婉然高燒不退,又頭風并發,每日昏睡着,急壞了兩個丫頭,也急壞了,臨時上任為婉然診脈兩三個月的陳太醫。
饒是殿內生了炭火,陳太醫也還是擦了擦額前的冷汗,朝兩個宮女說道:“貴人這病來勢洶洶,微臣雖說替貴人請了兩個多月的平安脈,可貴人素日身子底子如何,微臣了解得不多不敢随意下藥,加上微臣擅長的并非這一科……姑娘還是去請段太醫來吧!”
這會兒是夜裏,元夕也不知道段惟清當不當值,更何況自家主子雖不說,可她們倆都能看出來主子和段太醫之間好似有了龃龉,也不知道這會子去請,他會不會來。
正思索着,就聽陳太醫又說道:“姑娘快去吧!便是段太醫不在,秦吏目、唐太醫都可以的!”
元夕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時掉下來的淚珠,看了一眼淩波,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忙跑了出去。
她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太醫院,生生給自己跑出一身汗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那兒,只在門口略喘了幾口氣歇了歇,便又往裏頭去了。
她進門的時候便望了一圈,沒看見段惟清的身影,眼底滿是失望,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喊着笑意的聲音:“姑娘找誰?”
她累得很,說話都帶着些喘氣,又着急,回過頭去就見秦維站在那兒,想起陳太醫的話來,元夕只覺得找到了救命稻草,忙說:“秦吏目!段太醫在不在?我們主兒病了,陳太醫說不了解我們貴人的底子不敢用藥,叫奴婢來喊段太醫。”
秦維挑了挑眉,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原先鏡月館晉太貴人身邊的人,段惟清許久不管那邊的事,自己倒也快忘了她了:“師兄今夜不當差,倒是可惜了。”
“那就勞煩秦吏目去一趟吧!陳太醫說他不擅長這一科……”
元夕的話說到這兒,秦維眯了眯眼,像是猜透了什麽一般,有些嘲諷地笑了笑,他就說嘛,怎麽會有太醫請了幾個月的脈還分不清主子的身子底子是好是壞。
他回到書案旁,拿了藥箱,又問了幾句關于貴人病症的事情,随手抓了一把藥,便跟着元夕去了壽三所。
出門前還不忘喊了一聲裏頭的同僚,說道:“若我今夜在壽三所忙着不回來,明早師兄來了記得叫他趕緊過來!”
這會兒宮門已經下鑰,不能出宮去喊段惟清進來。
壽三所裏,淩波忙着用冷帕子給婉然擦身,見秦維來了,忙拉好了帳子,起身相迎,後頭煎藥的陳太醫亦是如此,卻在見到秦維的時候略松了一口氣。
“既是我來了,陳太醫便先回去吧。”秦維把他的神色落在眼裏,才放下藥箱就下了逐客令,也不管對方的藥煎了多少。
他放下藥箱,取了脈診,聽見紗帳背後的人似乎是在低聲地說着:“冷……”
他皺了皺眉,看見宮女拉了貴人的手出來輕輕地放在了脈診上,他卻忽然頓住——
那手腕上,戴着一只景泰藍手镯。
糟糕糟糕omg 秘密怎麽露餡啦!(四大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