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第48章 48

臨春做了十來年好學生, 沒覺得自己會逃課。

而且出于刻板印象,也不覺得蔣以聲能有多出格。

所以當對方蹬着踩着的牆角反向一蹬,飛身翻上兩米高的牆頭時, 臨春人都傻了。

“上來。”

蔣以聲蹲在上邊, 沖臨春伸了手。

臨春搖搖頭, 這雙漂亮的爪子她實在不敢接。

冷風差不多把人吹精神了,來回走一圈也該回去了。

她大概是豬油蒙心困出幻覺,竟然還真能跟着蔣以聲一起胡亂來。

{我要回去了。}

臨春仰頭和蔣以聲打着手語,隔了些距離, 看不太清對方的表情。

就算是一個上廁所的時間,十來分鐘也足夠了。

暫時放飛自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她轉身就要離開, 只是沒走出兩步身子一僵, “唰唰”一連好幾步退到圍牆邊上。

梁闕怎麽出了教學樓?!

而且要命的是,對方直直地往他們這邊過來, 牆角連帶左右一起卡死,繞都繞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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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像是奔着她過來的。

臨春慌亂地把周圍看了一圈, 最後仰頭對上蔣以聲的視線。

對方似笑非笑,還饒有興趣地看了眼不遠處隐約走來的人影,開着事不關己的玩笑話:“找你的?”

臨春挨着牆壁連拉帶拽,被蔣以聲握住手腕, 一個用力拽了上來。

男生力氣大得吓人, 臨春腳一踩空,只覺得被人拎着兩條手臂提上牆頭,都還沒穩住身子又被抄着膝窩直接翻了過去。

下意識地想尖叫, 卻在嘴巴張開的瞬間一把捂住。

一聲悶響,蔣以聲穩當落地, 臨春手忙腳亂撲騰下來,又被人捉着手腕往前拉。

追上來了。

蔣以聲指指圍牆裏,用口型無聲道。

臨春拔腿就跑,蔣以聲輕笑一聲,在後面跟上。

九十兩月的農忙時間後,居民大多都閑了下來。

晚飯之後跳跳廣場舞,再搞搞小夜市,生活都挺多姿多彩的。

臨春見怪不怪,她向來避着人群,也不愛湊那份熱鬧。

只是路徑一處地方,蔣以聲頗為好奇,手指勾着她的衛衣帽子,問遠處亮着光的建築:“那是什麽?”

臨春順着方向看去,那是他們縣最近修繕的古城牆。

桐紹靠近淮河,地處南北交界之間。

往前數個幾千年,不少重要戰役在此打響,也算是個兵家必争之地。

近幾年桐紹調轉方向,似乎在發展旅游業,修橋修路的同時也修複了古城牆等一幹古建築。

臨春在這生活,自然知道不少桐紹的歷史。

只是她沒逛過古城牆,因為那邊人多,顯得熱鬧,她聽不見,就不愛去。

“去看看?”蔣以聲提議。

臨春不太想去看。

她想去書店,那裏還存着自己做了一半的數學題。

可面對蔣以聲,卻總說不出什麽掃興的話。

半推半就過去,路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

其實不該過來。

臨春挨着路邊,頻繁偏頭觀察周圍人來人往。

他們沒有直接爬上城牆,而是隔着幾米在路邊逛了些許。

雖然只是路過,但那些吵鬧的笑臉依舊刺着臨春的眼睛。

越是靠近,就越忍不住好奇。

到底是什麽樣的表達方式,可以快速又準取地傳達出自己所想的意思。

聲音是另一種文字,她沒接觸過。

可能是最近的疲憊放大了負面情緒,又或者在蔣以聲面前總是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太好。

臨春只是陪蔣以聲象征性地走了一圈便直接去了書店。

失落從眼睛裏往外滿溢,蔣以聲垂着眸,把姑娘家的倦怠盡收眼底。

動了動唇,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沉默着陪臨春走過那一條相對繁華些的街道,看滿地月光清涼,映着他們的影子。

書店裏更為安靜,顧伯搬了個小馬夾在院子裏看花。

雖然臨春不知道花在哪兒,但也沒打擾對方的雅興。

晚自習沒有結束,她不好回學校更不好回家。

正糾結着怎麽給趙老師發信息請假,蔣以聲拎着一袋花肥路過休息區,站在桌邊撿起桌上的筆,半垮着肩膀寫下一句話。

【請過假了,和趙老師說身體不舒服,你送我去的醫院。】

臨春看着蔣以聲,癟癟嘴。

李瑤瑤說的真沒錯,長得好看的都會騙人。

蔣以聲把筆放下,下巴指指後院。

臨春當沒看見,拍拍自己的臉,強打精神把剩下的半張試卷做了。

後兩題壓軸,還是挺難的,臨春花了近一個小時,思路跟上人寫着寫着也就清醒了不少。

試卷答案還是蔣以聲寫給她的,兩人的思路大致相同。

只是相比于臨春寫的,蔣以聲寫的解題格式更加清晰标準。

可能是特地寫給她看的參考步驟,又或者是想得更加全面具體。臨春會刻意模仿對方的答題模板,最後再全部遮上,規規矩矩重寫一遍。

她挺好奇蔣以聲模考成績會是什麽樣的分數段,應該要比他們市一中好,上個清北應該不是問題。

清北啊。

想想都覺得遙遠。

臨春把一張卷子徹底整理消化完成,已經晚上近九點。

蔣以聲還在院子裏忙活,挨着休息區的窗戶,擺了五六個濕淋淋的花盆。

向來金貴的大少爺卷了衣袖,手指上也沾着泥巴。

臨春彎腰撿起一邊的鏟子過去幫忙,把最後幾顆又小又蔫的種球種下去。

“不一定活。”蔣以聲說。

臨春沒注意看這句話,依舊認真地把土填好,用鏟子拍拍最上面,像是給臨冬蓋被子時下意識的動作。

她擡頭時,蔣以聲正在看她。

兩人挨得很近,少年的瞳孔漆黑,深不見底。

臨春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像廣袤宇宙中一顆黯淡的星,唯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些殘缺的坑窪。

倒不如繼續不起眼。

她退開些許,尴尬地站起身,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顧伯。

目光心虛地飄了一圈,最後抛下蔣以聲過去問候他老人家了。

蔣以聲倒也沒多介意,只是重複着之前的工作,把臨春種好的那盆種球澆透了水,放在了窗臺之下。

書店裏忙活一通,差不多到了回家的時間,蔣以聲已經在書店門口等着她。

邊牧已經熟悉了這個常客,搖着尾巴沖對方撒嬌。

這要換成臨春高低得蹲下來撸幾把小狗腦袋,但蔣以聲這個怕狗人士還是稍微躲開一些。

雖然不像之前那麽排斥,但還是有所避忌。

臨春趕緊過去,把邊牧往店裏趕趕。

另一邊的藏獒掀起眼皮看他們離開,書店的門簾起了又落,“啪嗒”一下,又是夜裏的長巷,臨春不久前和蔣以聲走過。

月涼如水,人影綽綽。

臨春垂眸盯着腳下的路,感覺自己每一步都走在飄忽的不确定中。

“貓呢?”蔣以聲微微擡頭,在她前方倒退着走。

臨春置若罔聞,低着頭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蔣以聲停頓片刻,腳步放慢了一些,又道:“臨春。”

依舊無人回應。

其實這才是他們相處時最常見的情形。

雖然臨春一旦和他人在一起就會格外注意對方的嘴巴,生怕看漏了別人說話。

但最近蔣以聲發現這小姑娘和自己一起時,都不怎麽敢看着他。

兩人步調相錯,前後拉開一段距離。

臨春慢半拍地發現,這才轉身,略帶猶疑。

{怎麽了?}

蔣以聲指了指屋檐,右手在左手手背上摸摸。

意思是:{貓呢?}

臨春驚訝之餘擡了擡眼,空蕩蕩的屋檐上面架着彎月。

蔣以聲學了手語,但也不知道學了多少。

臨春盡量用簡單的動作表達意思,把手枕在臉側,閉上眼歪了歪。

{在睡覺。}

蔣以聲看懂了她的意思,又問道:{有家嗎?}

他本是想問有沒有貓窩,但可惜詞彙量有限,只能選一個相近的意思。

臨春點頭:{有。}

這種感覺很奇妙,臨春從未和家人之外的朋友用手語對話過這麽久的時間。

雖然內容簡單像是廢話,但這樣自然而然的交流,會讓她有一種和對話者并無區別的錯覺。

兩人并肩走過長巷,菜市裏頂棚遮了月光。

今天的路燈暗了幾盞,臨春能感受到蔣以聲些微的靠近。

{我怕黑。}

蔣以聲指指自己,輕拍胸口,又并攏兩指在頭發上摸了一下。

臨春并不排斥對方的接近,甚至懷疑地搖了搖頭,有些不信。

蔣以聲笑了笑,并不急于解釋。

他們幾乎挨着肩膀,臨春矮了蔣以聲一個腦袋,稍微偏點目光,能看見男生的黑色的外套衣料,疊着裏面衛衣的帽子,壓在肩後。

淡淡的清冷玉蘭香,是不屬于這個小鎮的味道。

像蔣以聲一樣,是自北向南,遠道而來的風。

臨春低頭,拿出手機。

他們走出菜市街的大門,踩進薄涼的月光裏。

蔣以聲的身上浸了一層銀白,看臨春突然停住腳步。

手機屏幕刺眼,即映得人眸底星亮。

臨春發送信息,擡頭看他。

【你什麽時候回去?】

回去,回北邊,回本應該屬于蔣以聲的地方。

蔣以聲一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屈着手指,微微抵了抵鼻尖。

思考片刻,他打字回複。

【明年吧,我還有些事沒做完。】

明年。

臨春點了點頭,比她預想中要久上許多。

這話她其實不該問,但問也就問了,總好過自己悶着糾結。

至于蔣以聲還有什麽事,她就不準備再得寸進尺了。

反正都要走的。

她自己也一樣。

臨春收起手機,低頭踢開腳下的石子。

兜裏的手機震了震,她瞥向側後方,蔣以聲正盯着屏幕,單手打字。

【我有一個做耳鼻喉方面研究的醫生朋友,近幾年他一直在找符合條件的聾啞人進行人工耳蝸的适配。我回北京時把你的情況和他簡單說了一下,他很感興趣。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助他做一下課題研究?】

一段較長的文字,臨春愣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

起初的興奮與激動随着時間的推移緩慢消失。

臨春大致知道了蔣以聲的意思,再返回頭琢磨其中的句子,像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緩過神來。

{這是你、沒做完的事嗎?}

她半張着嘴,愣愣地問。

可能是比劃得有點快,蔣以聲沒看太明白。

他先是點了下頭,又打字回複道:【先天重度全聾比較罕見,治愈率低,願意接受治療的患者很少。他想争取你的同意,我就來當說客。】

臨春抿着下唇,連呼吸都有些發顫。

她努力平複好情緒,可依舊沒能控制住發出細微的輕哼。

像貓叫一樣,從嗓子裏溢出的尖銳的聲響。

蔣以聲當沒聽見,也沒準備立刻得到她的答複。

【你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如果檢查合格,我朋友會負擔大部分醫療費用。】

臨春腦子亂糟糟一團,已經想不了太多事情。

她輕輕點了下頭,提線木偶般繼續往前走。

分明是個撞大運的好消息。

如果檢查合格,是件互利雙贏的好事。

可是偏偏她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那一點殘缺被幾段話放大至無數倍,越是不想面對,就越是被提到面前。

臨春知道一味逃避并非良策,只是唯獨想要避開蔣以聲。

只避開蔣以聲。

可是如果不是蔣以聲,她根本沒有機會。

臨春停下腳步,打字問道:【如果我同意,你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蔣以聲沒想到對方會關注到這一方面,但按着邏輯來說,也差不多。

他在桐紹本就沒什麽事做。

臨春垂眸思考片刻,再看着蔣以聲,點了點頭。

蔣以聲微微蹙眉:“你想讓我回去?”

說不上想不想,這也不是她能想的事。

蔣以聲不屬于這裏,更不該被她耽誤。

臨春指尖劃着屏幕,蔣以聲就這麽安靜地站在她的身前,低頭看她一筆一劃,格外認真地寫着。

【我想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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