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殺回

殺回

天際泛起魚肚白,古玉看了一眼內室裏躺着的男子,輕手輕腳來到書案前,二皇子不會輕易放肖情離京,所以自然留有後手。

離京前往楚洲的必經之路上,早有死士埋伏在等着她,而古玉正是要把這有埋伏的路線給送出去。

她快速寫好,吹幹了墨跡正待起身,一柄冰涼的長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本殿以為,你是忠心于本殿的。”肖塵一襲裏衣,從她的身後走出,看着她的眸子盡是失望。

手中紙條被搶走,肖塵看着上方字跡細節,自嘲一笑,“先生與本殿說,本殿府中有太女的人,那日,本殿換了一整隊的護衛,都沒有懷疑到你的身上。”

“當初你家道中落,是本殿救你才讓你不至于被人欺辱,你便是這般報答我的?”

對于古玉,他是動了些情意的,因此遭遇背叛,更覺得無法接受。

古玉眼波流轉,事已至此,被人抓了正着,便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她站起身,任由冰涼的長劍貼在她的頸上,淡聲道:“成王敗寇,沒有什麽好說的,動手吧。”

女子的死志讓肖塵皺起眉頭,他恨不得立刻斬了她,然後看着女子絕美的容顏,他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仰起頭看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氣。

她總是這副模樣,這人從來就不會讨他歡心,然而正是這幅不經意不懼怕的模樣,讓他癡迷不已。

如今她犯下如此大罪,他竟還舍不得。

“來人,把她給我關進地牢。”

太女府中,陸洲從院中醒來,寂靜四起,他看向一旁的酒菜,這才想起昨夜之事。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低聲自嘲一笑,“還以為,你會殺了我。”

他做的事情大逆不道,既然被她得手,就沒想着還能留下性命,沒想到,她還是心軟了。

整個太女府人去樓空,就連那小小孩兒也被帶走了去,陸洲的心仿佛一下子空了一角。

“夙鳴,城外布置如何了?”

“已布置好了。”夙鳴從院外走進,沉聲應道。

“嗯。”

策馬飛奔于城外,肖情與景瑕對視一眼,兩人便兵分兩路。此行危險,且需極速趕路,帶着孩子總是不便,只能交給景瑕了。

半月亭是去往楚洲的必經之路,寒天凍地,路上幾無行人。

忽然,一道道箭宇從耳側飛過,肖情快速勒緊缰繩,手中長劍祭出,斬斷射來的箭宇,警惕看向四周,做好了血戰的準備。

風裏帶着利劍出鞘的聲音,肖情站在原地,卻再未有一支冷箭射出。

忽然,她看到了高丘之上的一個人影,那人朝她躬身一禮便迅速撤離。

肖情眼睛微眯,最終還是一勒缰繩策馬奔去。

皇宮之中,天女也于今日退位,朝臣被迫一言不發。

肖塵緊張又期待的撫摸他的龍袍,幻想着登上至高無上的尊位。

“行登基禮需藥浴七七十四九日,以裝體魄。”天女提醒他道。

“我怎麽從未聽聞此事?”肖塵臉上的笑意頓住,不信任的看向她。

“當帝王的,需有強健的體魄,以夜禦後宮三千,後嗣無憂,你身為男子,如今也未有孩子,更當好生調理。”

“我若是不願又當如何?”他一日都不想等,只想早日坐上那高位。

“禮不可廢。”

一句話,就讓肖塵足足等了四十九日。

終于,迎來了他登基祭天大典之日。

對于朝中發生的争鬥,百姓們是一無所知的,她們只知道天女诏書中所言讓位于一介男子之事,為此議論紛紛。

哪怕這個人是二皇子,她們也無法接受。

“男子為帝,簡直荒唐,他怎配坐在那高位之上?”

“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男子為帝,都說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這男子坐上了皇位,難不成以後還要大着肚子管理朝政不成?”

“二皇子雖然是個好人,但當皇帝還是不成,這真龍天女又怎會是個男子?”

這天,京中百姓聚在祭天高臺之下,遠遠的看着議論紛紛。

“要我說,是女是男有什麽區別,只要對百姓好便成了,我們平頭百姓難不成還能操心上面的事?”

“是呀,你看那二皇子身旁,不就是修築洛河堤壩,肅清朝堂,又建立書院的并肩王陸大人嘛?”

“有陸大人在,陸大人都沒有異議,我們就不需要操心什麽了,陸大人可是真正為民為女的好官,當初我家還受了陸大人的恩惠呢。”

百姓之間衆說紛纭,高臺之上肖塵頭戴冠冕,身穿華服,居高臨下的看着下方衆臣。

有禮部之人一絲不茍的念着祝文,陸洲擡眸看向身側不遠的車鳶。

“……請陛下祭天……”

肖塵收斂了臉上的興奮之色,接過立香,朝着上方一步步走去。

今日過後,他便是縱橫古今第一位的男帝,會被無數後人敬仰,天下無不臣服在他腳下。

他走的格外穩,仿佛要把腳下的路走出痕跡來。

他清了清嗓子,出聲道:“朕……”

“太女回朝,百姓退避——”

“太女回朝,百姓退避——”

肖塵的笑意僵在了臉上,瞬間轉身朝着聲音來源處看去。

“二皇子肖塵,設計逼宮,禍亂朝綱,今我持天女手谕,誅亂臣正朝綱!”

短短幾句,肖塵的罪行被全部揭露,百姓間一片嘩然,看着從讓開的道路中飛馳過去的士兵,衆人驚吓不已。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天女逐你出京,本是網開一面,你要來送死,可別怪我翻臉無情,車鳶!”

肖塵初時驚慌,待看到一旁的車鳶心下稍安,一聲令下,衆多士兵擋在了前面。

車鳶手裏有兩千精兵,除了守在太女府外看管官員家眷的,剩下的全都在四周守着。

“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城門外五萬士兵回援,你挾持天女,犯上作亂,罪無可恕!”

肖情坐在大馬之上,振臂一呼,便有數千将士呼應,好不威風。

數日未見,陸洲站在高臺之上遠遠朝着那女子看去,連日來的奔波辛勞,卻未曾從她臉上看到半分疲倦,反而更加英姿勃發,站在衆人身前,一襲紅衣铠甲便是最為顯眼的那個。

大戰一觸即發,一旁的百姓們都四散而去,天家事端,不是他們可以參與的。

“不可能,你從哪調來這麽多兵?她定是在胡言!”

除了鎮守在邊境的數十萬大軍外,其他地方留守士兵不會超過三萬。

他壓根就不相信肖情能調來兵。

忽然,車鳶的瞳孔一縮,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容,“殿下,是邊境守軍。”

肖塵腿一軟,看向車鳶急切道:“怎麽回事,邊境守軍不是你帶的兵嗎,你的兵符呢?”

“爾等守軍,怎可助纣為虐,速速退下!”車鳶從人群中走出,一枚虎符亮出,就要對着肖情身後士兵下令。

然而,沒有一個人有所動作。

“好啊肖情,你調了邊境守軍過來,可是勾結了別國要給她們可乘之機啊?”肖塵責問道。

“有齊老将軍鎮守軍中,不過調兵五萬,何足畏懼。”肖情冷笑一聲,看向站在肖塵身側的男子,“陸洲,你還在猶豫什麽,等着抄家滅族嗎?”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話音剛落,陸洲便拔出頭上發簪,一手取兵符一手挾持在肖塵身旁,發簪牢牢抵在脖頸之上,幾乎要泛出血跡。

“聽我號令,所有人放下武器!”

肖塵不可置信的回頭,看着這個亦師亦友的先生,“你——”

“殿下,大勢已去,你我皆已沒了退路,何必負隅頑抗連累無辜。”

陸洲聲音發沉,他看着下方勝券在握的女子,就在今晨,天微微亮之際,一封勸降書擺在了他的書案之上。

肖情親率五萬大軍回朝,若緊閉城門,她勢必要血洗京都。

他可以以衆臣家眷與天女性命相要挾,只是如此,最終得到的也不過兩敗俱傷的局面。

王室争權,最終受苦受難的無非百姓之家。

本想兵不血刃,走到如今是他沒想到的。

這些時候,民間的聲音他不是沒有聽到過,不止是二皇子聲望不夠,甚至就連一些男子也覺得男子為帝不倫不類,是禍亂朝綱,天下大亂的局面。

他收到這封信,是肖情給他最後的機會,可以預見,他若是選擇去報信,只怕等不到今日,整個京都就會上演一場刀兵劍戟,攻城掠地。

最終,他沒有絲毫動作。

沒有去報信,也沒有做出什麽,他敗了,本也不可能成功。

而他不僅僅是他一人,他還有親人,家人,他不能讓他們成為罪臣家眷,性命垂危,他需要一些功勞,就像現在這樣,或許能保家人性命。

被一并押下去路過肖情身旁的時候,陸洲擡起頭朝着那人看去,女子一臉正色未曾給他一個眼神,就像是過去一個無關緊要之人。

他垂眸,徹底被帶下去了。

陸洲執政期間,政績功勞不小,凡事親力親為,民間對他一片贊揚之聲,哪怕身在京城,也常有聽聞下面州府傳來的消息。

因此,此次逼宮之亂,為首之人全都被下了大獄定罪,唯獨陸洲的罪名,遲遲下不來。

朝中官員是受到脅迫不得不為,天女沒有怪罪,而他們之中,還有不少人在為陸洲說話。

謀逆之心為真,力挽狂瀾主動打開城門,制止了一場動亂也為真,有人覺得他也是受制于人,一切罪魁禍首都是肖塵,這個膽大包天想要登上皇位的皇子。

也有人覺得陸洲才是主導一切的真兇,甚至軟禁所有朝臣家眷,就連自己人也不放過正是他下的一盤棋,為的就是此刻。

朝臣争論不休之時,天女折中處置了肖塵一幹人等,對陸洲,剝奪了他所有權勢地位,貶為平民,收回陸府賞賜府邸,抄家。

從朝中權臣到區區平民也不過一日之間的事。

陸洲被人從牢裏放出來時,整個人身上臉上都狼狽極了,他去陸府,封條貼上,早已人去樓空。

陸家之人經此一遭,視他為洪水猛獸,早已不知去向。

而他,兜兜轉轉,一路走來,竟是回到了原點,一無所有。

他跌坐在陸府大門前,一輛馬車經過,停在了他的身旁,車窗簾子掀開一角,露出裏面的一角容顏。

“也是可憐,終究是閑兒的生父,明心院便留給他吧。”

陸洲擡起頭,正好看到車簾被放下,裏面的人尊貴不容直視,而他,不過是個無心無德之人罷了。

明心院裏進了人,但卻少見人出入,整個院子一團死氣,時間久了,就連伺候的下人也漸漸疏忽,沒有人記得,這裏住着的曾是多麽不可一世的人。

日子過得極快,天女重登大寶,太女攝政,已經整整五年了。

太女府的小殿下也在一日日的長大,如今已經啓蒙讀書,一團小小的人兒,一本正經的說話行禮,可人得緊。

“阿娘,別人都有爹爹,為何閑兒沒有爹爹呢?”

小小的人兒也有煩心事,肖知閑身旁伺候着的書童,與臣子家中選來的伴讀常常能吃到爹爹親手做的點心,有爹爹親自縫制的衣衫,而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爹爹。

聽到這話,肖情一怔,她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那個人了。

“阿娘?”

肖情掃除腦中思緒,抱着肖知閑做到書案前道:“閑兒也有爹爹啊,閑兒的爹爹是最偉大的爹爹,他是我們柳朝唯一一個憑借男子之身科舉入仕成為異性王的存在。”

“哇!閑兒的爹爹這麽厲害呀!”小姑娘被牽動了情緒,拉着肖情的袖子讓她多講一些。

“你爹爹的廚藝也很好,是娘親吃過最好吃的飯菜了,而且長得也跟我們小閑兒一樣,是個俊美佳人呢。”

時隔許久,能想起來的也都是那人的好,肖情說着說着,也仿佛重新認識了他一邊,說到最後,卻只化為兩個字,“可惜……”

“可惜什麽?”肖知閑看着娘親的眼睛,不知為何感到有些傷感,此時的她還不懂這是什麽情緒。

“沒什麽,閑兒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嗎?”肖情扯開話題,捏了捏小姑娘包子似的面頰。

“啊!娘親,我想到我早上的點心還沒吃完,阿娘我先走了!”

肖情笑着看着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震驚的模樣,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問她功課,直接翻身跳下去,朝着外面跑去,唯恐被抓到。

肖知閑從前院書房出來,腳步未停的朝着後院走去,最終停在了一處略顯荒涼的院子外踟蹰。

今日問娘親爹爹的事不是偶然興起,她在下人們口中聽過許多閑話,那些人說,她的爹爹就住在這後院之中。

“明…心…”她看着院落上方的牌匾,掰着指頭去認上面的字。

忽然她眼前一亮,那些人說的院子,似乎就是此處。

此時明心院院門緊閉,肖知閑小小的身子趴在門縫上朝着裏面看去,空蕩的院子裏有許多落葉,似乎許久無人打掃。

她眸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屋內傳來吱呀一聲,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小孩睜大了眼睛貪婪的看着那個人,男子一襲白衣,烏發黑眸,一根枯枝束發也不顯落魄,反而顯出些遺世而獨立的意味。

他熟練的走向一旁小廚房,不一會,煙火升起,她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

她咽了口口水,推開門,小步小步往裏走。

不知為何,她看着這個人就覺得他便是她的爹爹,她想要靠近,又怕驚到他,因此躲到門後偷偷的看着。

男子獨自燒火做飯,一舉一動都流暢好看,纖白的衣擺也未曾因為幹活而弄髒分毫。

他臉上神色很是平淡,平淡中帶着一絲悵然,常常坐在凳子上半天回不過神。

肖知閑一直看着他,就連他做好了飯端菜出門都沒反應過來。

“哎呀——”她被男子絆住,一個墩兒摔在地上。

陸洲看着摔在地上的小人兒。胖乎乎的模樣很是讨喜,他挑了挑眉,看着坐在地上搜着屁股的小孩,問道:“你是哪戶下人家的小子,怎麽到這裏來了?”

肖知閑眨了眨眼,從地上爬起來,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今日她想去學騎小馬來着,月兒姐姐說不用穿的太過漂亮好看。

再加上最近吃的有些多,她臉上也胖嘟嘟圓滾滾的,看起來與劉媽媽的小孫子好像确實有些像。

“你做了什麽好吃的?”

小人兒亦步亦趨的跟在陸洲身後,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頗為好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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