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抽身
抽身
肖情絲毫不為所動,靠着床榻躺着,眸子輕輕掃過,無所謂道:“左右已經這樣了,想來你陸大人膽大包天,擔上一個餓死太女的罪名也無所謂。”
“呵……”陸洲沉聲低笑,看着眼前之人。
白粥被攪拌涼透,送到嘴邊,肖情看着男子神色,同樣沒有胃口,不過她知道,不吃飯就沒有力氣,她還要救出母皇。
然而這白粥還是看的她牙疼,忍不住譏諷道:“太女府是虧了你吃還是虧了你銀錢,便拿這些白粥糊弄孤?”
“有的吃就不錯了,別墨跡。”
陸洲自己尚且虛弱,此時也是硬撐着在陪她胡鬧,昨日聽說天女之事她便沒有吃飯,餓極之時食用大魚大肉反而不好。
況且,肖情如今是他的囚徒,怎能顯出特別待遇?
肖情三下五除二把飯給吃完,肚子裏暖和起來确實感覺好多了。
看着男子唇角不經意間展露的笑意,肖情忽然一頓,看他起身時一個踉跄,忍不住問道:“你怎麽回事?”
陸洲輕飄飄的掃了她一眼後,有些被抓包的羞恥,他不願讓她知道自己身子這般虛弱還跑來給她喂飯,冷聲道:“低血糖而已。”
肖情:“?”
她對這個名詞聽着陌生,看他語氣确實也不像有事,便沒有深究,如今的他不值得她所有事情都放在心裏。
眼看他想要離開,肖情道:“看在陸侍君這麽精心伺候孤的份上,帶孤進宮,孤可以給你們想要的。”
陸洲腳步頓住。
轉過身來看向她,“殿下有那時間,不妨多想想怎麽讨好臣,耍嘴皮子只會讓你吃力不讨好。”
他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也不相信她會幫他。
“你們逼迫母皇,不就是想要一份名正言順的禪位诏書,只有我出面,你們才可能得到你們想要的。”
肖情坐直了身體,正色道。
“如今朝臣還未反應,或許有人顧及家中父親夫郎會向你們屈服,但我柳朝不盡是多情之人,到時候朝臣不從,天女無诏,百姓不認,你們就成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肖情的話讓陸洲眼眸一擡,她接着道:“我只想要見一見母皇,為人女子,母皇病重,不侍候在床前着實不孝。況且母皇一向疼愛我,說不定看到我便好了,我定會說服母皇立下诏書,如你所願。”
陸洲沉默了,天女裝病的可能性極大,畢竟太醫院那麽多人也不是吃幹飯的,但即便如此,也讓他們投鼠忌器。
若讓肖情進宮,诏書如何暫不必說,讓天女蘇醒倒是問題不大。
“殿下還是莫要耍花招。”
陸洲擡步出去了,屋內,肖情看着空蕩的房間,還以為他過于謹慎不肯聽她所言。
當景瑕從外面走進來時她尚且一愣。
“殿下,你怎麽樣了,他怎麽能這麽待你!”景瑕撲倒肖情身側,看着那粗大的鐵鏈眼眶發紅。
她的殿下是何等尊貴之人,怎可受此等屈辱?
“你怎麽來了?”
“陸侍君說,讓我替殿下更衣,殿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肖情一愣,旋即笑了,露出恰到好處的嘲諷之意,陸洲裝模作樣,她還以為他當真不在乎。
原來竟是口嫌體直,也是,他沒有理由拒絕。
正月初四,阖家團圓的時候,京中各個官員家中卻氣氛緊張,家中男眷都不在家,只有當家做主的女子,她們的父親,夫郎,都不知所蹤。
而她們手中只有一封信件。
太女府外官兵把守,車鳶從戰場上帶過來的親信,帶着嗜血的長刀讓人不敢靠近。
忠心與孝義,她們今日必須做個抉擇。
然而這個抉擇卻不是輕易可以做的,馬上就要到信件上最後的時間了,她們仍是無法去下決定。
一方面,是她們效忠的君主,一旦妥協,她們便成了不忠君主,沒有氣節之人。另一方面,若是放棄老父與夫郎,她們也對不起親人,打心底裏不願,實在是難!
“大人!宮中傳來消息,天女下诏了!”
拿着信件咬牙切齒的官員聽到這話頓時一驚,迫不及待的跑出屋外,看着前來報信之人,“你說什麽?”
“天女下诏,太女無德,廢除其太女之位,立為安王,賜封地楚州,三日後離京,并禪位于二皇子肖塵!”
轟——
诏書一出,天下震動,廢除太女,禪位于一男子,更是亘古奇聞,天下要亂了!
宮中,肖情守在天女身側,親自侍奉,喂湯喂藥。
“母皇,沒事的,相信女兒。”她眸子裏氣浪翻湧,敢害得母皇至此,她絕不會輕易放過肖塵。
在一丈外,陸洲緊緊守在旁邊,做一副守禮模樣。
天女的視線落在陸洲身上,朝着肖情道:“便是他?”
肖情點了點頭。
“陸愛卿,你是我朝中棟梁,又為情兒生育後嗣,本是大功一件,為何要助纣為虐?”
陸洲擡起頭,看着天女平淡中帶着虛弱的神色,顯然動氣是真,不解也是真。
“臣有愧。”他躬身跪下,額頭緊緊貼近手背,恭敬又謙卑。
這麽多年來,天女信任他,着他處理朝政,從不置喙多言,終究是他有愧于天女。
天女雖荒誕,但識人用人,縱然憊懶,卻并無錯處。
陸洲的下跪讓天女嘆息,他既心中有愧卻仍要這麽做,便是鐵了心無可挽回。
“罷了,罷了。”
“如今诏書已下,你們也不用時時看着朕了,待朕退位,這天下,便是你們的了。”
“情兒如今已為安王,朕要看着她離京,那孩子,也讓她帶走,你莫要為難她,終究,也是你的孩子。”
這便是她禪位的條件,早就說好的事情,如今重新提起,也是希望關鍵時候陸洲能夠保她一二,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陸洲一頓,緩緩起身後退了些,把空間留給兩人。
看着人離去,天女眼中厲色一閃,輕咳了一聲,肖情湊近,就聽天女道:“楚洲距邊境極近,你拿着朕幼時給你的龍紋印章自拟手谕,去楚州找已經致仕的老将軍齊佑,有她與朕的手谕在,可以調動邊境之兵。”
肖情瞳孔一縮,腦中快速思索起來。
齊佑致仕,如今已經八十有一,更是車鳶初入軍營時的師傅,在軍中威望甚高,有她在,定可安天下。
如今沒有虎符,只能借用老将軍的威望與天女手谕行事了。
肖情沒想到她幼時從母皇處贏來的一枚小小印章竟有這般大的作用。
“那印章是朕的私章,凡是朝臣,都是認的,只是說服老将軍仍要費些心思。”
看着自己這唯一疼愛的女兒,天女安心的躺回了床上,她要好生修養,為她多拖一些時間。
從宮內出來,肖情憂心忡忡,陸洲與她同乘一輛馬車,眉頭漸漸蹙起。
“當個閑散親王,于你當是好事,也極符合你的性子。”
男子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肖情看着眼前之人,思索着她的印章此時還在他的手中。
肖情淡笑,看着坐在身旁之人,“說起來,你我同乘馬車數次之多,從未有一次見你主動搭話于我,陸洲,你莫不是對我動情了?”
被人戳中心思,陸洲故作冷臉,“殿下多慮了,臣生來便是冷血無情之人。”
兩人一同回太女府,就在進門之時,肖情忽然轉頭看向陸洲,“既然如此,陸大人賴在我的太女府又是為何?”
陸洲看着身前之人,淡聲道:“殿下安然離京之時,臣自不會再來。”
時間不等人,肖情也無意過多糾纏,視線在陸洲身上掃過,收斂了調侃之色,“你陸大人嘴硬我是領教過了,罷了,不日我便要離京,今夜月下酒宴,不知陸大人可願賞臉?”
女子看着他的時候仿佛眼眸含情,但他清楚的知道這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眷戀他,但他……
舍不得拒絕。
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她不日離京,今生再見的機會渺茫,他如何能輕易放手?
“好。”他沉聲道。
肖情笑的很是好看。
因為一切塵埃落定,陸洲不再喂她軟骨散,除了不能輕易出府之外,并不限制她的自由。
從大門進入,肖情轉頭就去了劉辭所在的院子,院子被改成藥園,裏面諸多珍惜草藥。
因先前多般看護,生産之時也得他出力,陸洲到底沒有為難他,只是把他禁足于藥園輕易不得出。
“劉辭,我需要一個東西,你若助我,今生或有緣再見你的親人。”
劉辭擡眸,女子逆着光線進來,聲調一如往昔,哪怕落難,也不曾折了心氣,他道:“殿下所托,劉辭定竭盡全力。”
整個太女府都在陸洲的掌控中,肖情去了哪裏自然也瞞不過他。
當陸洲得知肖情去了劉辭的院子時,一張臉簡直黑透了,他冷笑一聲道:“不必管她。”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耍出什麽花樣。
夜深,明心院的古樹下,明燈擺酒,肖情坐觀天色,靜谧又美好。
陸洲的腳步放輕,唯恐打擾了她,可他的到來還是驚動了肖情。
“今日的月沒有那日的圓。”
女子聲音凄冷,陸洲的視線卻始終落在女子身上。
半晌,肖情回頭去望,臉上露出明亮的笑意,似乎往日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快過來,等你許久了。”肖情親自斟酒,邀他坐下。
陸洲看着遞到身前的酒水,聽着女子道:“今日一緒,你我不論過往對錯,我只當你是我女兒的爹爹,權當你為我母女送別了。”
女子眸子裏仿佛揉進了星光,明亮極了,陸洲看着她遞過來的酒杯,緩緩接過。
肖情在他前面一口悶下,之後便朝着他看過去,他才道:“臣尚在月子裏,不宜飲酒,還望……妻主體諒。”
肖情聽得這個稱呼便是一怔,接着眼眸含笑,指了指他,略帶寵溺道:“好,為人妻主的,自然當體諒夫郎。”
“不喝酒便吃菜吧,這菜好吃,是我專門吩咐廚房備下的,都是你愛吃的。”肖情又殷勤的給他夾菜。
“臣用過膳了。”陸洲仍是防備,推開道。
肖情自嘲一笑,歇了殷勤,徑自坐下喝了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水,陸洲聽她帶着憂緒的聲音說,“明日我便要走了。”
他的心裏一個咯噔,啞聲道:“這麽快?”
三日離京,她竟不準備多留些時日。
“陸大人何必做出一副不舍的模樣呢,我早些走,也好讓你們早些成事,塵埃落定,陸大人當高興,不是嗎?”
陸洲啞然,事實來說确實如此,太女離京,才能讓肖塵順利登基。
“其實我有時候在想,若是你我皆生在世外桃源,是否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肖情的話帶動了無限的思緒,陸洲仰看星空,沉默不言。
“如今想來,我覺得我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愛你。”
這話讓陸洲又望向她,肖情同樣回頭,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懂你的所思所行,一直以來都在強加給你我的意願,甚至連你一直以來想要改變男子處境之事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或許,你我本就是一段孽緣。”
“只是可惜了閑兒。”
陸洲想到那一團小小的孩童,那是他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然而到如今,他連抱抱她都不敢,他唯恐自己陷于親情,無法輕易舍棄。
而眼前的女子,對他從不設防,若非信任至極,也不會讓他這般輕易的得手,他利用了她的感情,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好好的一個太女,非得相信什麽真情……”
女子傷情,陸洲心裏也不好受,聽聞這話,他起身躬身行禮,沉聲道:“殿下以誠待我,是極好的人,殿下不傻,實則陸洲非君子。”
肖情站起身,看着陸洲的眼睛走向他,“你什麽都明白,只是你不在乎,是嗎?”
陸洲眸光閃爍,不敢應答。
他總覺得眼前之人就要徹底離他而去了。
一行清淚從眼眶溢出,陸洲顫着手指想要為她擦拭,女子卻忽然抓着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唇角。
陸洲瞳孔一縮,松了力道,然而迎着女子眸中的冰冷,忽然就明白了。
她并未把藥下在酒水飯菜之中,塗抹入唇,她是要親自送入他的口中。
強勢又霸道的深吻讓陸洲向着後方摔去,恰恰摔到一側放置的搖椅裏。
這一刻,他竟不想躲了。
意識逐漸模糊,昏迷前,他看到女子風輕雲淡的抽身而起,手中一枚墨綠色印章,冰涼的眸子掃向他,拿出帕子擦拭方才吻過他的嘴唇。
她竟是嫌棄他。
他的心漏顫了一瞬,便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