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月

山月

山月五歲的時候，算出了第一個人的生死。

常常打她的繼父與她的母親生的小兒子，她對她的母親說：弟弟今晚會死。

她的母親憤恨的看着她，打了她一巴掌，讓她不要胡說。

但是，她的弟弟還是死了，她父母晚間睡得太熟，弟弟面朝下躺下，第二日起床時，弟弟早沒了呼吸。

她的繼父用更粗的棍子打在她身上，嘴裏罵她是個掃把星，災星。母親撲在弟弟的屍體上，嚎哭的聲音蓋過了繼父打她的聲音。

她同母異父的妹妹躲在角落，手裏拿着昨日繼父給弟弟買的玩具。

她昨日不是告訴過妹妹，第二日記得起來給弟弟翻身嗎？

她的母親受夠了她，送她去了山洞，長老們很是喜歡她，歷任的神女都是騙人的幌子，只有她，才是真的神女。他們找了上一任假神女伺候她，還在山中幫她修了一座漂亮的宅子。為了掩人耳目，對外她還是住在暗無天日的山洞。

若季時那時再往她的房間走走，便會發現藏在床後的暗門，連着她喜歡的那座宅子。

假神女崇拜她，日日讓她幫忙算算她何時會死，山月厭煩了她，私下叫長老們趕走她。又在一日晚間，對她說：你明日就會死。

假神女害怕了，上來想要掐死她，趕來的長老們以對神女不敬為由處死了她，屍體扔下了山崖，屍骨無存。

山上就只剩山月了。

長老們帶了很多人上山蔔算，山月看他們只覺得好笑，算出了禍事也無法避免，何苦知道給自己徒增煩惱，不若快活的活幾年。山月算了九年，長老們靠着她賺了數不清的金銀，在另一處山頭辟了一處山洞，專門堆放這些金銀。

山月算到了第十年，她厭煩了每日算來算去的生活，她想下山，長老們卻不肯放過她這棵搖錢樹，給門上上了鎖，不準她再下山。她無比的憤怒，她幫他們賺了幾輩子都花不光的錢，他們居然想困她一輩子。

她想了很多辦法脫身，直到三個人的到來。長老們先給她看了畫像，畫中是個已成王的人，又蒙上了她的眼睛。有三人的腳步聲超她走來，其中一人問她，畫像之中的男子何時會死？她答：

“明年三月二十二必亡”

三人滿意的笑了，丢下幾塊金錠便走了，其中一人左腳着地時聲音很重，料想曾受過傷。山月的話引起了長安的動蕩，畫像中的王派了一萬人來抓她，還放了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知道她秘密的長老們。她在山中的宅子裏，遠遠瞧見曾經為她送飯的奴仆指了宅子所在的方向，幸好，他們殺掉了他，一刀封喉，才沒讓那人說出剩下的話。

「神女便在那邊山洞中連接的宅子裏」

她裝成被關了很久的樣子，在山洞中等他們來帶她走。進來的第一人，是個長壽之人，餘生會活到九十九，兒孫滿堂，山月趴在他背上時對他說了，那人似乎不是很相信。

她終于擺脫了長老們的控制，去了更遠的地方，季時說是長安。

季時是第一個不信山月的人，她在他面前假裝不會用筷子，他就教她；她假裝不會穿衣服，他就轉過身半眯着眼幫她穿，她喜歡見他窘迫又無奈的樣子，讓她覺得人生還算有趣的。

他們把她送到了長安，山月見到了畫像中的少年天子，有一身的抱負，只可惜是個短命鬼，明年春天就要死了。她還見到了一個人，那日給她畫像蔔算的人，原來是一位将軍。她走進那位将軍時，他還以為她沒有認出他。

從進殿起，山月就發現了他，左腳着地時聲音很重，等他開了口，她就知道自己沒認錯。王讓她蔔算了一個人的生死和一場大火，她算的很準。

但那位王卻把她抓進了比山洞更無趣的銀月閣，日夜折磨她，掐着她的脖子，嘴裏不停說着孩子，孩子，她讨厭他。常有太醫來給她把脈，一日有太醫來時，她以那太醫兒子未來五十年的福禍交換了她被關的秘密。

她以為她的神力是天生不可破，沒想到一個孩子的出生便會扼殺她的一切。

山月吃了很多補藥，終究懷了孕，可她不想死。她想到了一個計劃，在季時值班時，無意與他偶遇，他看她的眼神帶着憐憫，他以為她現在所受的折磨都是他的罪過。

很好。

下一步，山月在王來找她蔔算時，說了謊，他的确打了勝仗，不過四月就會死在回朝的路上，她騙他明年初雪之日才會死，他欣喜的算了算她生産的日子，高興的走了，帶着大軍去了西邊。這一戰，他必勝，故而帶走了很多人，包括越王宮的侍衛。

山月賭贏了，季時留了下來。

在一個晚上，她徹夜開窗點着燈，再把從前寫好的紙拿出來，撒在地上。等季時換班時，她果然聽見那個手下對季時說：樓上徹夜亮燈恐有危險，季大哥，務必通知旭日閣今日值守侍衛前來查看。

季時表面答應了他，等他走遠便翻身來了二樓，看到地上的紙，愣在了原地，冷風吹醒了他。他才動起來，把她抱回了床上。趁季時翻身下樓的時間，她喃喃了一句：

“季時，別走”

季時果然上鈎，第二日開始，便一直爬上來找她，甚至春節都不願回家。他又教她寫起了字，她親他的嘴角，親他的臉，在他講到從前時，抱住他。她還編了她的身世，反正知道她秘密的人，早被他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她說她是被母親賣給了長老們，那些嗜錢如命的長老利用她賺錢卻不善待她，她還說她想死，長老們不給她飯吃還威脅她。

她擡頭，他看她的眼神更憐憫了。他不知道，她的妹妹早死了，她算出的第二人，就是她的妹妹，因為她的繼父發現了是妹妹偷偷趁弟弟睡着，幫弟弟翻得身。

男人最是好騙，假神女說的很對。

她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她正等着王回朝的消息傳回時，到時她就裝出可憐的樣子讓季時帶她遠走高飛。偏偏計劃出了岔子，季時手下提前交班發現了季時找她的秘密，萬幸那手下只是提醒了季時，沒有告發他們。

她不能死在這裏，所以只能逼季時殺掉那個手下，只有死人不會說話，這是長老們教會她的處世之道。

季時果然聽話殺掉了那個手下，王回朝的消息傳來，她問季時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季時說她不會死。

她成功逃出了越王宮。

季時說要帶她去漠北，她不想去，她只想回那處山洞取出她賺的金銀。路過一個鎮子時，季時猶豫的告訴她，他的老家就在隔壁，他想回家看看。

山月內心竊喜，表面裝作體貼的樣子，讓他回家看看吧，他們這一走，不知多久才會回來。季時于是幫她找了客棧，拿了一些盤纏回家看自己的母親和小妹，臨走前說自己稍晚點就會回來，讓她務必待在房中，不要亂走。

她又告訴了季時，他會長命的事，季時還是不信，還祝她也長命。她自然會長命，她從出生起就蔔出了自己的壽命，百歲而終。

等季時走遠，她拿了剩下的盤纏，付給了一個要去渝州的客商，讓他們帶着她一起走。

她輾轉回了山洞，取了一些藏于洞中的金銀財寶，她在去長安的路上生下了女兒，長得像她，她的神力還在。

往後的餘生，她都帶着女兒居住在長安，她不再蔔算他人的命運，她換了容貌，有了新身份，旁人眼中，她是喪夫的單夫人，住在長安城東市的吉安巷，膝下僅有一女。宮中的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又過去了很多年，一日外孫女翻出了她藏在枕頭下的長命鎖，鈴聲依然清脆悅耳，她想起了一位故人的死期，差人往他家送了一封信，是他當年教她寫的詩的最後一句，她練習了很久，希望他還記得：

「思君不見下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