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每一個他讓我覺得他也喜歡我的時刻,他都不該喜歡我。】
——顏淺的暗戀日記
那通電話沒打太久,和往常一樣很快挂斷。
争吵——也不算争吵,停得很及時,祁衍在那頭問她:“顏淺,跟我聯系,你是不是有負罪感?”
她懵了下,不太懂:“你怎……怎麽這樣問?”
差點咬到舌頭,問他怎麽知道的。
“沒有負罪感,你說那些屁話幹什麽?”
顏淺一時無話,半晌問他:“我為什麽要有負罪感?”
“萬一你對我有企圖呢?”他半開玩笑地說,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這話有什麽禁忌。
毫不介懷,坦蕩至極,似乎就連她現在開口說喜歡他,他也當句玩笑話。
但她又怎麽會是那樣坦蕩的人呢,只得否認:“沒有,你別自戀了。”
為了增加可信度,還補了一句:“我們學校男生比你好看比你溫柔,還近在咫尺,我瘋了吧才對你有企圖。”
“那不就對了,我們當尋常好朋友,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他竟也不生氣,話裏話外還帶着幾分笑意。
顏淺忽然想起《倚天屠龍記》的終篇,張無忌對周芷若說:“我們只需問心無愧,無需理會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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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芷若回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那時張無忌對周芷若已只剩下朋友情誼,心中全是坦蕩,周芷若卻仍舊對他舊情猶存,自然将別人的看法放在心上。
如今祁衍這樣說,竟跟張無忌當時說那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樣一來,自己才是心思不單純的那一個。
自作多情到了這種份上,甚至連主動避嫌也顯得可笑。
那通電話最終還是以他說下次再給她打電話告終,她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猶豫再三,咽了下去。
顏淺從來不清楚祁衍每周的通話時間有多久。
也許是那天她的話最後還是起了點作用,後來的兩周,包括中秋國慶,他都沒有再打電話給她。
倒是何蒹葭,很高興的樣子,主動找她聊了兩次天,說祁衍給她打電話分享了什麽有趣的故事。
最後她說:“他的自由通話時間很少,還要打給他家裏和其他朋友,之前是我誤會他了。”
話裏話外,透露着善解人意的甜蜜。
顏淺跟她其實沒什麽話題,每次都笑着敷衍:“那很好啊。”
那很好啊,她終于不用懷疑自己做了插足別人感情的事。
後來十月份的某一天,顏淺翻了一下宿舍牆上挂着的充話費送的日歷,日歷上寫着2012年10月22日,春市下了第一場雪。
那天上午她沒課,去圖書館看書,休息的間隙刷新聞看到有個雙色球大獎得主冒着大雪去領了697萬的獎金。
往下一翻,有人說這是春市的第一場雪。
祁衍就在春市。
她忽然想起高三最後一學期,她和祁衍再度同桌,祁衍曾問她喜不喜歡看下雪。
那時她說喜歡,也說了仙劍三裏徐長卿為了紫萱下了一場專屬于她的雪,她覺得很浪漫。
他當時說,到時候去北方讀書有機會拍給她看。
顏淺低頭笑起來,帶一點苦澀。
自從上一次打電話不怎麽愉快後,他就再也沒聯系過她了。
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他自己說過的話。
不過他手機都被收了,想來就算記得,也沒什麽辦法拍給她看吧。
下午顏淺所在的學生會的另一個部門,也就是記者部,給她派了任務,讓她做個視頻。
這東西不難,就是麻煩,她在宿舍裏開着電腦搗鼓了兩小時,晚飯時間都過了,她還沒做出來。
也不是沒進度,就是她自己看着都不滿意,更別提部長。
食堂只剩一些殘羹冷炙,她毫無興趣,去樓下宿管阿姨開的小賣部裏買了桶泡面上來泡着。
正打算繼續跟視頻軟件鬥智鬥勇,電腦登着的q.q裏彈出一條驗證消息。
好友請求:【我是祁衍的教官】。
給她看懵了一瞬,還以為哪個騙子來加她。
不過想了想,還是點了同意。
對方也不怎麽說話,哐哐哐地一下子就甩了一串照片過來。
定睛一看,全是雪景。
沒等她細看,對方問她:【方便接收視頻嗎?】
那時候還沒普及智能機,有些手機接收不了視頻和文件。
她看着自己登錄的電腦q.q,回到:【應該方便。】
對方很幹脆地哐哐哐又發來幾條視頻。
宿舍網速感人,顏淺收了半天才全部接收完畢。
這就算結束了,對方說:【看到了吧,春市的第一場雪。】
她回到:【看見了,很漂亮,謝謝,不過方便問下。】
還沒打完字,不小心發送出去了。
對方秒回:【不用謝,祁衍多跑了二十圈,求我拍了照片和視頻發給你。】
又說:【我讓他選,只能發照片或者視頻,他答應去打掃宿舍樓,所以都拍了發給你了。】
末了,又帶幾分八卦地對她說:【祁衍叫我別告訴你,不過小情侶嘛,感動促進感情升溫,你要好好愛他。】
竟然把她當成了祁衍的女朋友。
顏淺怕他被誤會,正想解釋說不是,教官直接說再見,迅速下了線。
好像是為了這件事專程上線,她發過去解釋的話語,卻顯示已被對方删除好友。
她看着灰色的頭像框和聊天頁面發呆。
教官輕描淡寫幾句話,卻讓她看得雙眸濕潤。
從沒想過,祁衍會為了她,為了一個尋常朋友做到這樣的地步。
她還以為,那通電話之後,他學會了避嫌,所以不再聯系她。
卻沒想到,在沒聯系她的時候,他還記得和她的約定,對她的承諾。
那天的照片和視頻顏淺全都仔細看了好幾遍,一一認真保存在一個叫《無關風月》的文件夾裏。
教官拍照技術不太好,但第一場雪實在美麗,他拍出三分也夠驚豔世人眼睛。
視頻是動态的,只有在電視劇和電影裏見過的大雪被呈現在一個普通的鏡頭裏,雪花飛揚,安靜又足夠令人拍案叫絕。
最後一個長長的鏡頭,很遠,落在橡膠跑道上。
看不清身影,只隐約看見有道孤獨的影子不斷地在跑道上移動,速度由快到慢,卻從未停止。
她将視頻進行縮放和擴大,卻依舊看不清。
會是他嗎?
一個周末,顏淺接到了久違的電話。
他嗓子裏帶點啞,隐隐有鼻音,嗡聲嗡氣地問她:“有看到嗎?”
不必仔細言說,她知道他在問第一場雪。
“看見了,很漂亮。”她很坦蕩大方,話語裏輕松愉悅,“謝謝啊。”
他輕嗤一聲,大概想笑,卻被嗆到,咳嗽了兩聲:“你假不假啊?”
“我很真誠好不好,教官說你……”顏淺話頭一頓,“感冒了?”
“有點吧,怎麽,你要給我買藥?”他不着調地開着玩笑。
顏淺想起自己高考前一天晚上,他溜進女生宿舍,将昏睡的她從床上叫醒,隐在半明半暗的樓道光影裏,伸手遞給她一個袋子。
裏頭裝着清粥小菜,還有一盒感冒藥,他那樣不細心的人,卻貼心地囑咐她不要把藥吃雜了。
如今角色互換,他成了那個感冒的人,可惜自己已經沒有給他送藥的合适身份。
“找你女朋友去。”她也開玩笑。
雖然,不太好笑。
“我說什麽來着?”他嘆氣,“就說你沒什麽良心,你那心大概就是石頭做的,可能比石頭還硬。”
他這句話說得長,大概一口氣沒緩過來,又是一陣咳嗽。
顏淺心疼他,但卻不敢表現出來,話一出口,僞裝成三分嫌棄:“你少說兩句吧,別把通訊室的其他人傳染了。”
“傳、傳染個、個屁啊——阿嚏!”
聽起來,真是有點重感冒的意思了。
顏淺心裏默默嘆氣,忽地想起那天他的教官說的話,以及那條視頻裏,大雪紛飛之下,跑道裏孤獨奔跑的身影。
她猜了幾分,卻不确定:“你是怎麽感冒的?”
“我特麽的哪知道,就突然醒來,鼻子堵了,然後嗓子疼,就這麽感冒了,幾天了都。”
幾天了。
顏淺算了算時間,對上了。
他為了自己看到第一場雪,在雪地裏孤獨地跑了二十圈,還在那麽冷的天去掃宿舍樓導致感冒。
朋友情誼之深至此,他光明磊落,坦蕩熱忱。
顏淺想哭,忍住了,想說些什麽,卻無從說起。
如果他和從前一樣單身,她尚且還可以多啰嗦幾句,大不了被他罵一頓話多。
可現在他有女朋友,她想說什麽都只能憋在心裏,不敢過了這界限。
電話依舊匆匆挂斷,這一次顏淺聽見旁邊有人催他:“夠了夠了,趕緊回去睡覺吧你,我女朋友肯定都等着急了。”
“你急個、個屁啊——阿嚏!”他話沒說完,大概又想打噴嚏,斷斷續續,罵人都沒氣勢。
“你媽——噴老子一臉,狗東西!”
到了十一月底,省城這座城市也入了冬。
周五下午放學,顏淺跟室友去校外的大學城商業中心逛了一圈,買了件厚外套,又買了條圍巾。
去約定好的火鍋店吃了特辣鍋,個個漲得路都走不動,還有心情去小吃街溜達一圈,出來的時候順帶捎了一個烤紅薯。
都要回學校了,又在路邊攤上跟室友一起買了同款的雪地靴。
特別便宜,才35塊錢。
回到宿舍,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東西随便往書桌上一擱,就在床上葛優癱。
祁衍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
顏淺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連來電顯示都沒顧得上看,閉着眼睛接聽。
手機放在耳邊,調子有氣無力:“喂……”
聽着虛弱得很。
那頭祁衍精神抖擻地問她:“你咋了這聲音,去偷牛了,這麽沒勁這麽軟。”
“你才……”
顏淺想說“你才去偷牛了”,實在沒勁,有點吊不上來氣,說了兩個字就懶得接着往下說。
有點破罐子破摔地應到:“嗯啊。”
他倒也不介意,笑着跟她開玩笑:“偷了什麽牛,給我寄兩斤牛肉?”
“嗯。”她依舊有氣無力地敷衍。
被他發現了她的敷衍,他明顯不滿:“你怎麽就這麽敷衍我?”
“沒有啊……”
顏淺緩過來了一點,翻身從床上坐起,背靠着牆,又有點凍,扯了枕頭墊着,被子抖散蓋着腿。
“這還叫沒有?你自己想想你有沒有一句話超過三個字?”
顏淺認真想了想:“沒有。”
“你這沒良心的——”
又要罵她沒良心,顏淺搶先打斷他的話:“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瑪雅預言?”
問得祁衍有些懵:“什麽預言?這話題怎麽扯這麽遠?”
“就是,2012年12月21日就是世界末日,世界重啓,人類迎來新的紀元。”顏淺想着那些說辭,有幾分信,“你怕不怕?”
“怕個屁啊,要相信科學。”
“但是瑪雅預言很靈驗啊。”
“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麽好怕……”
“祁衍!”他的話還沒說完,那邊又有人催,“快點快點!”
這通電話就此挂斷。
春市不知下了多少場雪,顏淺在網上搜圖片看,地上積雪很厚一層。
看着那裏的人穿着雪地靴,加絨褲,羽絨服,圍圍巾,戴帽子耳罩,就可以真切地感覺到是冬天。
她擡頭往陽臺一看,省城的冬天是灰色的天,刺骨的寒風吹得宿舍樓旁邊的大樹嘩啦啦響。
“我去,這妖風。”玲姐縮着脖子從陽臺鑽進來,把門關上,還剩細小的縫隙時那風聲尤其恐怖,像是怪獸的吼叫。
她将門關嚴實了,頭發被吹得淩亂,胡亂扒拉兩下,問她們明天周末要不要去後校門吃湯鍋。
後校門有一排門店,各式各樣的湯鍋店,在這樣的時節是最受歡迎的,很多次路過都看見爆滿。
天冷,大家就想吃點暖和的,紛紛說要去。
顏淺沒應聲,玲姐特意問她:“淺妹兒,去嗎?”
她笑着點頭:“去,剛剛我在想明天出門穿什麽。”
“這還用想呀?前段時間買的雪地靴拿出來穿呀,35塊錢,穿一個冬天就算賺了。”
第二天晚飯時間,大家出門,果然齊刷刷穿了之前一起在路邊攤買的同款雪地靴。
顏淺把圍巾也圍上了,想起在網上看到的春市人這時候的打扮,幹脆也找了一頂小鹿角的帽子戴上。
這麽一來,只剩下小小的半張臉,在冬日裏泛着瑩白。
玲姐忍不住湊過來搓她的臉:“好嫩呀,軟軟滑滑的。”
“我也摸摸!”
室友輪流搓了一把她的臉,剛剛還純白的臉像是上了點腮紅,倒顯得很有氣色。
她們出門還不夠早,每家湯鍋店都坐滿了,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叫“月母雞湯”的湯鍋店等到一桌顧客離開。
這裏是學校後街,客人大多是師大學生。
不到十分鐘,旁邊那桌客人離開,續上一輪新的。
六個男生,其中一個個子高高的清秀男生來得晚一點,坐下的時候還在說抱歉。
已經十二月份,天氣寒冷,顏淺低着頭小口喝湯,小鹿角的帽子擋住溫柔眉目,不仔細看還真看不清她的臉。
直到祁衍忽然打了電話來,她起身去接電話,旁邊桌的徐執函才看見她。
又驚又喜的樣子,揚聲喊她:“顏淺?好巧!”
那時顏淺剛好接通電話,還沒來得及“喂”一聲,倒被他的聲音搶了先。
電話裏,祁衍似笑非笑:“啧,人緣不錯啊?”
耳邊風聲呼嘯,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她也一瞬間誤會,他說這話時的心情。
“張無忌對……倘若我問心有愧呢?”這段是《倚天屠龍記》的內容
“雙色球大獎得主冒着大雪去領了697萬的獎金”是2012.10.22那天的新聞
2012.10.22那天春市下了第一場雪也是那天的新聞
“2012年12月21日就是世界末日,世界重啓,人類迎來新的紀元”參考自網絡對于瑪雅預言2012世界末日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