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駛入市區,夜開始繁華,車外喧嚣熙攘,車內安靜不語。
兩人間彌漫着血的腥氣,很淡。
左昀千絲百轉,決定開口,他指揮對方左轉右轉,目的地則是醫院,喬青遙自然不能去醫院,怕是去了就被送去研究室,于是他自作主張先送左昀回家,且道稍後自己再去。
一旦開了口,氣氛便自微妙變尬聊,左昀最怕氣氛遇冷,因此他喋喋不休。
“是你爸的車嗎?看起來你爸公司運營的不錯啊,我理解這幫人為啥總找你麻煩了,哎,對了,你有駕照麽?你之前不是總考不過科目一麽?理論考試你都背不過。”
喬青遙不講話。
“哦哦,看見了,在這兒呢,”左昀瞄到駕駛位收納層:“這個還要随車攜帶呀,也是,沒有駕照行駛證不讓上路。”
“我還剩下科目三,”左昀無話可說,便百無聊賴的翻看對方駕照,瞬息發生的事喬青遙阻攔不能,這一看壞了事,是駕照沒錯,但上面的名字并非喬夢真,而是喬青遙!
清清楚楚,綠紙黑字,連一寸照都有,駕照上清瘦英俊的小喬,是左昀這種資深老粉都沒見過的物料。
交通路況,紅燈亮,喬青遙剎停車,無所謂的看着左昀。
左昀無比惱怒地:“你不能因為想泡我,把駕照都打印成喬的啊!”
不等對方回答又道:“行了你不用嘴硬不承認我知道你的龌龊心思,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塗改駕照而且這根本就是個假駕照,這萬一給交警抓到了就是違法,是要拘留的!你想泡我還不如自己下車搬路障幫系系安全帶啥的我還能念你個好,你這可真是,當法外狂徒上瘾麽?你自己的駕照呢?”
對方輕描淡寫,理直氣壯:“這就是我的。”
左昀氣笑了:“你他媽真是瘋了,你好歹換個人也許還能蒙混過關,哪怕你叫喬壯實交警也就是随便看一眼,但是誰不認識喬青遙啊。”
比起罵喬夢真,左昀更控制不住的想盯着這個駕照,他望着上面的人,百般柔情,無限愛意:“你這照片哪裏下載的,這個證件照做的真好啊,好真,他要是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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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惆悵哀傷的把駕照上的照片扣下來,把駕照扔還給身邊人:“照片歸我了,你趕緊把你自己照片弄上去,不,你趕緊回去換成你的駕照或者考你自己的駕照,而且你還知道做個長期假證可真有你的。”
左昀在家休了幾天養臉,雖說是實習生請假不合适,但好過眼青嘴腫去上班,然而娛樂圈流行在線辦公,因此他這個假請的意義也不大,又趕上公司業務繁忙,全天24小時辦公,比平時更忙。
李振北給左昀捶肩添水:“昀,別忙活了,你這胖頭腫臉的天天坐電腦前面不容易消腫,要不在咱倆打羽毛球去啊,人老板娘不是給你年卡了麽?”
左昀飛快打字,他目不斜視,嘴皮子腫的話都說不利索:“那不行,弄不完估計當場失業。”
“你這是幹啥呢啊?人娛樂圈不都是空中飛人到處打卡公關麽,你是在這個公司當財務麽?”
“我一點經驗和人脈資源都沒有,只能先幹雜事,給總監排檔期表,約會議室,訂機票,幫她在系統裏走合同流程啥的,在公司呢,基本上就是寄快遞拆快遞,拿外賣拿咖啡,貼發票,反正小學生都會。”
“這麽慘,那要是能天天見大牌也蠻有面子的,你們公司都有誰啊,你挑知名的說。”
“風江雨,裔玉,穆一禾。”
“我就知道風江雨,皇後娘娘,後兩個名字倒是挺好聽的,你們公司沒什麽大牌啊。”
“這很正常,頭部藝人每個公司也就那麽幾個,我也是進圈才知道,原來我們覺得臉熟的都屬于很紅的,有些我都不認識但是屬于業內很紅的,就這還剩下五分之三的糊人。”他突然興奮:“而且我們公司要簽大咖了,不過還沒簽,正在聊。”
“誰啊?”
“你別往外說啊,”左昀故作神秘,卻根本按耐不住:“安娜。”
“對不起,我就知道那個老牌玉女安娜。”
“就是她啊!”
李振北相當失望:“這也算大牌啊,她過氣了,以前還行,你們公司簽這種過氣藝人幹嘛。”
“你懂個屁,人江湖地位還是有的,她當年也是一線歌手了,只不過後來回歸家庭。”
“哪裏一線了,她最紅的那幾天,還不是因為跟喬青遙鬧緋聞,哦,我明白了,”李振北醍醐灌頂,“怪不得你這麽來勁,見不到喬青遙,起碼見到他女人。”
“雖然當時一直否認,但是粉絲都心裏明鏡,”左昀興致不減:“我的确是很好奇她本人什麽樣兒,我得在她進公司簽約前趕緊好利索。”
“啊,別幹了沒前途,跟我一起考研吧,學校不是給你保研麽?現在回去下跪還來得及不?”
“來不及啊,不過以我對你的了解,就你那個腦子啊,我建議你馬上放棄,讓喬夢真給你整個假證,你還能在社會上早賺兩年錢。”
李振北一愣:“你跟他怎麽還有聯系啊?”
左昀瞄他一眼,眼眶紫青,更顯青瘆:“還是不拜你那位街坊所賜,你還有臉問我?”
李振北粉拳連忙鑿起來:“哎呀你別老在這揶揄我了,跟我有啥關系,再說我這不是天天給你賠禮道歉,都不複習過來給你端茶倒水照顧你,我已經把趙凡拉黑了,我為了你跟他斷絕街坊關系,他不再是我鄰裏發小了,他現在就是3號樓1單元那個賣炸串的。”
“行了別胡謅了,說來話長,我反正發現了喬夢真的一個天賦,就是他可以做騙子,因為假證弄的太尼瑪真了,我都恍惚了。”
李振北整個呆住:“你變了,不開玩笑的說,我覺得你都不讨厭他了。”
“那是因為他變了,雖然很不正常但他就是變得有點讨人……不那麽讨人厭,”左昀重新投身工作,“反正一笑泯恩仇,少個敵人多個朋友,這是我的處世之道。”
“可我覺得你為人處事也不是太ok。”
“不ok你跟我處這麽久幹啥你就這麽眼瞎麽?行了別糾結這個了,人喬夢真挨那一頓胖揍人都放下了,我還在這別別扭扭就太小心眼兒了,有錯就改大大方方相處不好嗎。”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多小心眼多不大方一樣,”
“別妄自菲薄你挺大方,不過是長相大方,臉又大又方。”
“我操你全家左昀。”
“別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了,總之我們都放下仇恨擁抱生活吧,西塞羅說過,仇恨終将泯滅,人類友誼萬古長青。”
文豔自餐桌上一遍遍的喚喬青遙吃飯,也不見人影,正欲起身,給喬柳按住,她嘴裏滿塞,奮力嚼動:“別叫了你吃吧,他又不聾,願意來早來了,這個狗崽子現在裝聾上瘾了。”
“你這孩子怎麽這樣說話,不能這麽說你弟。”
母女吵鬧間,喬青遙正在書桌前做假證。
左昀摳走了他的照片,還罵他是瘋子,他原本就計劃重新考取駕照,畢竟這一本雖合法但靈異,只是現在不管用不用他都想先将空白之處補上,喬青遙沒有新照片,也懶得現拍,便尋喬夢真以前的照片貼補。
他對着那張大臉搞了整整倆小時,剪壞了兩版一寸照,因為駕照的照片很小,人像卻大,還要塞入塑料封皮下,按壓至無氣泡,喬青遙做事從來一個原則,要麽不幹,要幹就幹好。
因此他紋絲未動,不吃不喝的坐在喬柳的粉紅書桌前,怎麽弄也不能滿意。
喬柳打着飽嗝抻脖子去看:“我以為你準備期末考試呢這麽上心,你啥時候有的駕照啊,難道是上夜校學的車?怪不得天天不在家裏住,是睡車上練麽?啧啧,剛才那個照片不是放的挺好嗎,你又從裏面摳出來幹嘛?”
喬青遙不理她,直至作出真正以假亂真的假證,這才起身走人。
文豔收拾碗筷,正客廳廚房間往返:“哎,怎麽走了,我鍋裏還給你熱了小菜和水飯……”
喬青遙穿好外衣球鞋,防盜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打開,喬松林頹唐進門,一把年紀東山再起,每回進門都風塵仆仆,喬青遙目中無人,撞着他出門,喬松林肩膀一重,整個人險些跌倒,再擡眼去看,人影早無,只能對着虛空叫嚷:“臭小子,你他媽越來越不尊重你老子了。”
喬青遙有其他事要做,因為馬上要北上求學,臨走前有些事需要收尾,他不想留隐患找左昀麻煩。
想要打聽那幾個人并不難,特征又明顯,一個‘獨眼’一個‘瘸腿’一個叫趙凡,只需憑借這些特質,再加上錢,自然有專業的尋人機構幫他找。
趙凡這幾日都不敢出攤,整天躲在家裏打游戲,屋內光線昏暗,電腦屏幕裏喪失浮游,機槍掃射,汁液橫飛,母親端上來一碗面,一汪清湯,覆一層綠油油的蔥花香菜,女人并不多話,頭頂表盤指向下午三點,而這是他的第一餐。
趙凡食不下咽,但還是拿起筷子自面碗裏攪拌,陡感阻力,撥開一看,原來碗底兩顆荷包蛋。
耳機裏喪屍嘶吼,系統提示玩家已死。
趙凡大口往嘴裏扒面,不當心濺了湯汁在手機上,他心頭一緊,這幾日整日輪番消息轟炸,他不敢接也不敢看,直至手機沒電,不過不用看也知道,無非是辱罵、譴責、背叛。錢沒拿到,反而把關系都虧進去,生意也不敢做,十足的賠本買賣。
門鈴大作,趙凡機警停了筷子,聞得客廳悉索,面都來不及下咽便跑出去制止母親開門。瘦小佝偻的女人疑惑的望着他,趙凡将其攔在身後,趕她回房間,女人便離開,趙凡望着她,母親的頭發已經脫的七零八落,似一把蓬松的枯草。
再去看貓眼,竟然是同城達配送員,堅持不懈的敲門按鈴,趙凡将門開一條小縫,警惕發聲:“幹嘛?”
“請問是尾號9263的趙先生麽?您的電話一直顯示關機。”
“是。”
“有貴重物品配送,請出示取件碼。”
趙凡狐疑反鎖上門,回去取了手機,開機收件,他拒絕不了這個上門的物品,主要是聽說貴重。
在房間拆開層層包裝,竟然是幾沓現金,以及一張紙條,機打鉛字寥寥數字‘幫你度過難關,祝好。’
數了數,竟然有五萬!
趙凡盤查手機,寄件人是一個根本聯系不上的假名,只好自威脅和斷交中找到左昀的頭像,點進去對方已經不對自己顯示朋友圈,只剩一條黑線。
朋友圈封面是天堂浮岚,一個人影孤單。
輾轉難眠了一整晚,第二天又有中介登門,西裝革履的男人黑瘦幹癟,口若懸河,敲開門直道買房優惠政策和本機構對房主的保障福利,裏屋的趙凡直聽的一頭霧水,幹脆兩步出來,擡手撥回門口老實聽講的母親,直接推人出門,而中介卻源源不斷,後來才得知竟是有人四處張貼‘房東直售’賣房小廣告,搞的這一片滿街都是,雄踞此地多年的中介哪允許野生房源出現,尋着上頭電話信息,很容易便打聽上門。
這樣一來,小區門口消食散閑的叔舅嬸子們都知道趙凡家要賣房子了,原以為母子倆入不敷出是賣房還債,結果廣告紙上卻清清楚楚寫着‘房東置換急售價格好談’。
常年等拆的老破小已屬市區最底層的平民窟,房屋售賣價值也全因遙遙無期的拆遷餅,再往下置換只能住窩棚,因此只能向上置換,于是乎茶餘飯後,街角樓口,滿地瓜子皮和茶葉沫子裏老趙家并非混太慘,可能是要發達。
未料小區群衆還沒等來趙凡舉家搬遷,車卻先置換,樓口八卦的熱火朝天,隔天趙凡家菜窖外頭就停了一輛嶄新的食品車,電動四輪自帶櫥櫃,高顏值販售美味,總之他喜歡的樣子它都有,比起先前簡易三輪車簡直不要太高端,而那深鎖菜窖的破舊炸串車似乎也再無臉面招搖過市,坊間點評家也因此直接定論,老趙家攤都不出了竟消費,不是發達了還是什麽。
趙凡知道有鬼,但不知鬼是誰,亦不知該怎麽辦,體力無限腦力有限的結果就是,他得罪的人多了,忽然要咎責竟不知道能想起誰,只能整日龜縮屋中煩悶,猶豫着是不是幹脆投案自首尋求警察庇護,糾結拖延間這邊怪異的事接二連三,除了房産中介,這日竟有私人醫生登門,帶着助手和醫療儀器,自稱受人之托來為趙母看診。
由于這一幕實在不合常情到難以置信,趙凡媽媽哪敢讓進門,看了證件也不行,而被誤解成新型詐騙犯的醫生并不介意,書香名門的人亦不會同眼前這個貧婦過多糾纏,于是禮貌道別,改日再來碰壁。
并非醫生慈善又堅持,而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金錢可以打破人類社會的一切制度,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價格合适,人總有辦法解決問題。另一方面,越窮的人越愛占小便宜,更何況免費,于是醫生總有一次能成功入門。
此一番震驚鄰裏,只知道有錢了便換車換房,倒是頭一次見私人醫生這種洋事兒,原本降溫的趙家談資平添一勺滾水,越發沸揚。
這使得趙凡媽媽每日丢垃圾都名人一樣被圍堵追問,女人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只知道睜眼省錢彎腰幹活兒,半輩子沒拿過主意話都不敢多講,解釋也無用,只尴尬陪笑,更顯乍富裝窮。
趙凡整日辛勤搏命卻依舊在貧窮線掙紮,想着不勞而獲反而忽然‘發家’了,可如此這般他心裏壓力更大,母親也惶恐難安,能是誰呢?物以類聚,他哪裏認識這麽有錢的人,唯一一個,已經徹底同其分道揚镳,他想問問李振北,卻發現對方也将自己拉黑。
他甚至害怕有人敲門,但每日按時有人,他不願面對,因此這一回開門的也是母親,迎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戴了眼罩的大背頭。
大背頭此生最恨背叛,關鍵時刻遭趙凡反水,害自己被割了雙眼皮,最主要只割了一邊,還割的不好,非常之寬,此生都醜陋相伴,叫來的哥們也都不同成度的受傷,兄弟們這一大筆醫藥費也不敢再去找左喬二人要,畢竟對方沒報警已算手下留情,所以自然應該算在趙凡頭上,但這小子躲在家裏攤都不出了。
他原本猶豫着是否出手,但是近日裏的幾通電話讓他坐不住了,同趙凡住同樓的‘美少女戰士’添油加醋的描繪了街坊裏的發家事件,鄰裏間都傳開了,節儉母子忽然換房換車還有貴客登門,鐵定是發了一筆橫財,哥幾個通宵推斷,連體育彩票中心都打聽遍了,如果不是中彩票,以趙凡這種沒親戚沒學歷的底層社會渣子,除了敲詐勒索賠償,沒其他來快錢的道。
大背頭覺得事情不簡單,他決定登門一探,未想到這麽容易便進了門。
反正已經撕破了臉,趙凡連他電話都不接,也不管哥們死活,因此他也不打算給趙凡臉面,一頓打砸後,‘美少女戰士’很容易便找到電腦桌抽屜裏的現金。
這些錢趙凡不敢收,但貪婪讓他亦舍不得不要,所以至今都未報警上交。
大背頭以現金抽趙凡的臉:“這是什麽?你他媽背着我們獨吞私了費?”
趙凡給兩個人箍得上半身動彈不得,周身都痛,他簡直要發狂,腿腳蹬踢:“私了你媽了逼,沒人給我私了費,一切都是陰謀,你們這幫傻逼綁匪,誰要敢動我媽,我殺他全家!”
女人瑟縮一角,泣不成聲,倒沒人動她,只是她心疼趙凡挨打,因而全程都跪在地上懇求這些人不要再毆打趙凡。
大背頭單腳踩在按摩沙發上,将錢收入褲袋,往旁邊大喊一聲:“阿姨對不起啊,我們跟你兒子的事,聯系不上他,只能上門來解決,您別怕,我們只是借點醫藥費。”
他用的不是要,是借,趙凡最初的伎倆,最終用在自己身上。
目的達到,也無需久留,大背頭吹着口哨,丢掉眼罩:“不管這是什麽錢,誰的錢,我們先借着用,要不是你哥幾個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拿點錢也是你應該的。”
出了門幾個人也沒閑着,在趙凡捆蓋防雨帆布的三輪車上撒了汽油,連同新車一起一把火點着。
濃煙沖天,街道看客來往,三三兩兩,縮着脖子磕着腳,聽說是社會恩仇,因此也沒人敢幫手,但火并沒燒太久,便給趙凡拖着傷體撲滅。
他提着水桶,自餘煙裏遠眺。
天際淡橘色的晚霞燦爛似一場法事,是他作法自斃,玩火自焚。
最可惡當夜配送員再次上門,這次配送的是一個信封,裏面打印了時間地址,始作俑者這是約他見面?
趙凡睡不下,也沒心情跟着母親收拾家,他随意的披了一件外套,戴上帽子和刀,急匆匆蹬車過去,單槍匹馬,心如怒獸出籠。
夜色沉沉,約見終點是城郊廢棄的水上樂園,荒蕪的大門和空蕩售票處,凋零的極樂世界盡頭,人影孤獨,對方很高,衣角和黑發也給寒風吹撫,竟然敢一個人來!
趙凡掏出刀,扔下自行車,在寒冷中疾跑,可當對方轉過身,他卻踉跄放慢腳步,刀也慢慢脫手,竟然是喬夢真。
趙凡絕望了,如果是這個瘋子,他知道刀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