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近期沒工作的關系,她作息都黑白颠倒,丈夫中途只回來一次,見她如此,嫌棄的夜都未過便匆匆出門,安娜原就神經衰弱現下失眠更重,快眠粉褪黑素吃了一堆,睡着後也噩夢不斷。
在門邊,在床前,死去的嬰胎面容模糊,漂浮半空,下半身煙一樣滲入虛空。
它死的時候不成人形,現在卻是半邊人樣,甚至話都會講,還是細細的哭腔。
“媽媽,我好難過。”
“媽媽,你放過我。”
安娜鬼壓床一樣掙紮無能,叫不出,氣都短,淚卻掉的流暢,順着面龐湧淌,如多年前的那日,那些日,分手後安娜每天都以淚洗面,渾渾噩噩熬成一把骨頭,才發現很久不來月經。
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忘掉一個男人的辦法有很多種,最有效的是找一個新的男人填補空缺,竟還是忘不掉,那便找很多個,帥的,有錢的,有權的,都是無用廢物,舊傷修複不能,孽緣還引來孽胎。
經紀人氣的嘔血,但只能善後安排,托關系找妥了私人醫院和頂級的醫生,保密度極好,一切謀殺都可以悄無聲息,放棄新生命,安娜才有新生。
安娜觸電般尖叫:“我不要!你這是殺人!我死也不要!”
經紀人耳鼓震顫,汗毛都起來,只能捂她的嘴,咄咄逼視:“把孩子生下來你就徹底完了!男人、事業、名聲全都沒有,打掉了你起碼還有事業,一切如常,生命也很長,你以後還會遇見很多男人呢……”
“那我就去找他說,他不管嗎?”
“找誰?孩子的父親麽?你不是不知道是誰麽?就算你知道是誰,這些男人也只是跟你玩玩能怎麽管?娶你嗎?你覺得哪種有可能?最多給你一筆錢,你缺這個錢麽?”
“我要去找喬,都是因為他……我讓他這輩子良心難安!”
經紀人冷笑:“那就更沒用了,關他什麽事,他只會慶幸早甩了你這個大麻煩,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只有事業和錢不會抛棄你,而且此事不能外傳,你相信這幫男的肯替你保密麽?不會當做笑料到處講?目前除了醫生,只你跟我知道,不會再有其他人,我們都會守口如瓶,你還是清純無暇的少女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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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咬牙切齒,拼命撲騰,上了手術臺也是,來之前講的好好地,脫掉裙子又變卦,經紀人同護士小姐連哄帶遍,總算是又讓她光着屁股爬上手術床。
月份不适合無痛人流,雖然打了止痛針,但安娜無節制的慘叫,經紀人只能再去捂她的嘴,這一次安娜沒客氣,咬的經紀人掙不開逃不掉,手掌滲血,輪到經紀人驚痛大叫。
直至斑斓血肉躺在水盤裏,牙縫裏也是鹹皮腥骨,安娜松了口,經紀人抽走手,她滿口血污,自衆人瞠目裏磕絆下床,跌跌撞撞,赤着腳,突然抓起‘孩子’跑掉。
走廊裏驚呼尖叫,追趕拖一條血路,逃跑血肉模糊,窗外的太陽映的到處都紅。
那天的陽光,不熄的明火一樣,幾十年來明媚如一。
在夜裏,在夢裏,思緒推開門,歷歷在目。
她不肯把‘孩子’沖進馬桶,更不願丢進垃圾桶,它那麽可憐,慌亂之中,她給它選了個最好的去處。
經紀人追到洗手間,逐個踹開隔間門板,終于發現安娜。
陽光真好,安娜也真美,空氣裏懸了點點暖金,落在她如煙長發,落在她消瘦肩胛,此刻她跪在肮髒地面,口周污血淋漓。
雙眼卻神像一樣,純淨寧定。
經紀人捂住口鼻。
奇特的焦味彌漫,不知什麽被作法點燃,是那年珍珍笑着教她,蔻丹豔紅,身手靈動。
“怕反噬你就自己壞一個……”
“親生的不會害你,而且胎更兇……”
“缺什麽,想要什麽,看誰不順眼,還可以咒人呢……”
“管他真假,試試嘛,這跟進廟許願一樣,心誠則靈,不靈拉到。”
她給安娜示範,手臂很細,成精的瘦狐一樣,撚火燃油,青煙繞梁,這般,那樣,兩個女孩自濃厚焦味中漫不經心的作法閑聊,一面祈神拜鬼,一面輕盈嬌笑,漸漸的笑聲也淡了,最終只剩下一個人。
安娜此刻是跪坐誦經的手勢,但她并非誦經,而是念咒,也不再請佛祖保佑,她懇求嬰靈,甚至随便這世界上什麽惡靈。
安娜口中念念有詞,怨恨又失智:“罪人安娜,不求憐憫,不求寬恕,願下地獄,願遭報應,但我要以我腹中骨血、哦不,我以胃中骨肉詛咒喬青遙,詛咒他永生永世都厄運纏身,不得所愛,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她為此着迷,全然不知經紀人慌怖逃離。
隔間門板猛然合上,世界陷入黑暗,黑暗中依舊是一張看不清的小臉,它凄凄的自豪:“媽媽,我實現了你的願望麽?”
“媽媽,你高興麽。”
安娜閉上眼,驚懼忏悔,不能入睡,不斷流淚。
斜月透窗,連排窗口似黑影墓碑,她想動都動不得,使勁全身力氣翻身,這才墜崖般驚醒,翻身下床點亮所有的燈,她跌坐沙發上。
豪宅內空空蕩蕩,老公孩子都不在家,阿姨也休假,桌上木瓜燕窩頓鮮奶還沒收拾,冷掉的甜氣腐敗。
夢魇于她是日常,因此安娜并未花費太多時間便能平複心情,甚至還爬起來給自己倒了威士忌,打開電視機,又從書架上抽一本書佐酒,黑巫術讀的精精有味,喝多了就忍不住趴在地板上易依樣畫葫蘆,五角星黑蠟燭,書上說是這通靈之陣,喚亡靈的名字對方就能出現。
時鐘滴答,電視嘈雜,講述着小偷入室偷盜的作案手法,安娜附趴地面畫的仔細,她起初只是想試試,越畫越認真,邊畫邊琢磨,她認識哪些亡靈呢?父母猶在世,夫兒又康健,見過的人都還在世,除了夢魇裏那一位,還有另一位。
空屋倦容,微光浮動,古曼童角落裏蒙灰。
她猶猶豫豫的喊了他的名字,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無人回應。
安娜呆呆地跪坐原地,什麽通靈巫術,全是騙人。
但是不放棄,她有話想問他,于是咬破手指,不當心用力過度,鮮血噴湧,安娜毫不在意,以血飼巫,讀寫密語。
窗外又有黑影,黑影長鳴,她斬血燃香問亡靈!
車庫地面洇開一片戰栗的影。
左昀懷裏的安娜抖的厲害,她睜圓了眼。
無論‘亡靈’變成什麽模樣,‘巫女’都認得,多年不見也認得。
于是她失控尖叫。
吓得左昀一大跳,也嗷地一聲:“怎麽了怎麽了!有蛇有老鼠有鬼魂還是有壞人啊?哪兒呢?”
再一看身邊安娜渾身脫力,癱軟靠地,衣服和包率先墜地,左昀反應迅速,出手将人架住了,正巧見喬青遙車還沒開出走,便夾白菜似的,夾着安娜兩步趕上要駛離的車門。
“喬夢真!停車!江湖救急。”
喬青遙十分無語,深感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只是為了見左昀,就遇見三個非常、萬分、極度不想遇見的人,前面的新手司機簡直菜的要命,似乎無法駕馭車體龐大的SUV,司機來來回回移好多次都開不出去。
左昀才不管他願不願意,拉了兩次沒拉開車門,便敲車窗:“開車門啊,幹嘛呢?”
喬青遙只得解鎖,不情不願:“你這情況,應該叫救護車。”
“救護車起步價50,你這不是現成還免費麽,別那麽無情。”左昀不由分說,開門将後座雜物往裏一推,迅速把安娜抱上後座,咣的一聲也不知道撞到哪兒。
喬青遙光聽都覺得痛:“你還不如叫救護車,撞這一下她起碼多昏迷半小時。”
左昀沒聽見,他風風火火關上車門又連忙折返回去,單手自地上劃拉起羽絨服和包,一溜煙跑回來,手上物件盡數全甩在車後座。
車內一時絨騰塵舞,喬青遙嫌棄揮手:“你剛從地上撿起來,灰塵都不拍,衣服上全是土。”
左昀已經坐進副駕駛,聞言哦了一聲,敷衍回身擡手,撲騰兩下羽絨服:“呀,還真是很多土,高檔小區物業也這麽不負責嗎,沒事也不掃掃車庫地嘛。”
煙塵再起,喬青遙被嗆的皺眉,他降下車窗:“別拍了。”
左昀收回手,坐正身體:“我發現你這人啊,你有時候比女藝人都難伺候,一個朝氣青年哪兒來這麽多屁事,一會要這樣一會要那樣,哎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三甲醫院麽?差不多高檔一點人少一點注重病人隐私一點的的,我知道那個私立醫院離這兒太遠了。”
他掏出手機,自言自語:“算了我自己搜一下吧。”
喬青遙提醒他:“不給你的藝人穿件衣服麽,她這樣萬一被拍到,不太好。”
左昀馬上從導航地圖畫面裏擡頭,回頭一看,可不就是,安娜此刻四仰八叉,睡裙破抹布一樣皺在腰間,橫兩條白花花的大腿,看的左昀眼皮一跳,連忙探身扯過羽絨服往她腿上一蓋,但這事也不算處理完成,羽絨服畢竟是短款,待會下了車也不太合适,躊躇間掃到後排座位被推到一邊的衣物,左昀大腦運轉,盯着這些衣服:“喬夢真,這是你的衣服麽?”
喬青遙馬上會意:“是,但不借,我不喜歡別人穿我衣服。”
左昀開門下車,扯了大衣給安娜穿上,那本來是趙凡備在車上給喬青遙禦寒用的,喬青遙從不領情,此刻卻派上用場。
左昀邊收拾安娜邊感慨:“你個基佬,大衣都這麽香,這是朝氣大學生該有的味兒麽?我靠還是Balmain的,怪不得這麽沉,說實話,你爸最近是不是搶了銀行?”
喬青遙心情不佳,懶得廢話,只沉默的等左昀坐回位置,然後開車載他們去醫院。
從地庫向上出小區,門衛關卡處種了很多爬牆薔薇,枯枝彎繞,如阻攔的手。
一路華燈,一次次點亮喬青遙沉郁的面孔。
安娜自後排座醒來,她周身疼痛,最痛的是頭,左昀抱她上車時,不留神撞了車門框,但左昀也沒注意。
左昀聽得細響,回頭看她:“姐,你醒了?”
安娜緩慢坐直,擡手想摸痛處,奈何衣服又大袖子又長,棉被裹細貓一樣,使大勁才扥出指尖,嚯,摸到後腦勺好大一個包,安娜相當擔憂:“我怎麽了?我頭好痛。”
“你剛才暈倒了,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別擔心。”
“暈倒?”安娜悲觀的摸着後腦大包:“我不會是腦袋長瘤子了吧。”
“別瞎想,不至于,姐,腫瘤病人誰像你一天能跑能叫的,一看你就渾身都是勁兒,長腫瘤沒你這個精神頭和體力,而且你也挺沉的好像長胖了,不怕不怕,你還暈麽?不想吐吧?”
“不想吐,也不暈,就是痛。”
“哦,好像說是會痛一般不嚴重,你堅持一下,”左昀開始催促喬青遙:“這位司機老師,麻煩你在安全的前提下稍微開快一點。”
喬青遙聽這二人的對話,忍無可忍,卻只能忍住閉嘴,剛才鐵頭撞車門那麽大的聲響,看來只有時常裝耳朵不好使的自己聽見。
左昀也選擇閉嘴,他想問的很多,但看她當下狀态混沌,頭腦也不清晰,因此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安娜确實稀裏糊塗,她滿口腥甜,滿鼻冷香,襟着鼻子嗅自己身上的衣裳,自晦暗中好奇端詳,她眯着眼睛看了片刻,陡然瞪眼。
安娜僵着脖子,目光停在開車的司機身上,看方向盤上勻稱五指,露一節幹淨手腕,衣袖口半遮半露的表盤,白金黑面條鑽,竟然還是那一款牌子的表,再往上,原來‘亡靈’換了一張臉,那又如何,他燒成灰安娜也認得。
很多年不見了。
上一次見,還是彼此年少,烈火烹油。
但第一次見,她像受驚的小鹿一樣坐在他身邊,他那時候已是白馬金鞍,旌旗十萬,她只是他慶功宴上的一碟甜嫩新菜,自己端自己上來,掩不住害怕,掩住期待。
現在他依然年少。
安娜倉皇失措,自腳邊拖過包翻找摸索,不找手機錢包,卻摸出內層口紅,本是以備不時之需,她神經質的每個包都随便丢一支,結果放了許多年還是新的,哪有什麽救急的場合呢,冥冥之中,終于等到這一天。
安娜坐在黑暗中,哆哆嗦嗦的給自己塗口紅,塗的裏出外進,色號是她最讨厭的大紅,血色鮮豔,她面色慘白,口紅沒能讓她看起來美一點,卻凄厲怪谲起來。
左昀以為她是有名人包袱,哪個女明星願意素人面前太憔悴呢,因此能理解,但見其塗的慘不忍睹,便貼心提議:“需要開燈麽姐?”
安娜沒開口,只激烈擺手拒絕。
左昀安撫她:“再有一會就到了,頂多十來分鐘。”
安娜搖頭,她倒是希望別那麽快到。
一覺醒來,舊夢失而複見,一別經年,人生都過半。
難以控制的心緒起伏,百感交錯,她不是沒幻想過重逢,甚至不止一次夢見,夢裏面殺過他毆打他,但真到此刻,卻發現這些行為沒有任何意義,還能讓他去死麽?他已經死了呀。
死了還還魂回來,掙紮着重新做人,從頭再來。
但她可是好好的活着,還有很多條路可走,還能更正錯誤,遇見美好。
忽地懷念起青蔥年少,沒入圈,沒見面之前,又窮又傻,但很逍遙,幾個糖塊樂半天,跟着姐妹打鬧念書,畢業工作,生活全是奔頭。
半生發癫的女人,終于能在此刻正常思考,一改以往神經過敏,歇斯底裏,安娜乖巧靜坐,只是不時偷瞄‘亡靈’,她有話想講,欲言又止,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
左昀怕她犯病,只想趕緊到醫院,比他更着急的是身邊的司機,好在已經到達目的地,停車不熄火,喬青遙暗禱兩個人到地方趕緊走。
但是顯然安娜不這麽打算,左昀扶她下車,臨別前她忽然停步,示意左昀先走,而她轉身喚了一聲:“喂,”
喬青遙沒反應。
安娜見他又裝作沒聽見,習慣性重複:“喂!”
“喂,我知道是你。”
她想嘲諷,眼淚卻蓄滿眼眶:“你怎麽變成這幅樣子啦,看你過的這麽不好,我忽然就不想恨你了。”
“謝謝你送我來醫院,我還是很高興能再見你一面,再見了。”
喬青遙每個字兒都聽得很清楚,但他依舊不接話,也不看安娜,只是低頭掏煙出來,放在唇邊。
“不對,不要再見,再也不會見了。”失控的淚水沖花了口紅:“這些年,我想了很久我為什麽一直難解心結,可能是你不辭而別,可能是你沒愛過我,可能你剛好寂寞我适時出現,但其實你不想繼續只要好好的跟我說一句安娜再見,就可以了,我當然知道我們不合适,我也不需要你那抽空的愛,你愛男愛女都随你,我只是需要一個句號,不是被無聲的丢掉,可能別人覺得這不算什麽事,但我就是很在乎,我就是很受傷。”
喬青遙拿到火機,無聲燃煙,片刻寂靜中唯有火色明滅。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我那麽卑微又害怕失去,誰在你面前都難免自卑,你很明顯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你對誰都高高在上,把一切都踩在腳下不當回事,你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別人都要圍着你轉,你還動不動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你傷害的不僅僅只是我,所以你變成現在這樣子都是你自找的。”
“能有機會說出來真的很痛快,我一直以來都想當面問你為什麽,可現在不需要了,”安娜哭過又笑:“既然你這麽放不下,我就覺得我可以放下了,還有什麽比活着更好呢,活着才有未來和希望,我以後要好好的過我的生活。”
左昀在一邊聽的簡直要蹶過去,甚至心裏難受,他知道安娜腦子有時候有點不正常,但他不想看見安娜在別人面前犯神經病,讓人看她的笑話。
但更難受是喬夢真平白無故替人挨了一頓罵,左昀很想說不是這樣,張開嘴,卻根本不知道為什麽不是。
他正猶豫如何上前打圓場,或者幹脆将安娜帶走,結果卻聽到喬青遙更神經病的回了她一句。
“過去的事很抱歉。”
事到如此,對錯真假都沒必要再争辯解釋,解釋便會糾纏,既讓對方準備放下,那他自然要低頭放手。
左昀沒反應過來,只是覺得動容,行吧,謝謝小朋友陪老姐姐一起瘋,也不會顯得安娜姐太丢人。
“我也做了很多錯事,我……你保重吧。”安娜關上車門,擦幹眼淚,挽着左昀的胳膊往醫院裏走。
她雖然哭的鼻塞,但通身舒暢,腳步都輕快,大步向前,似奔新生,身後汽車也絕塵而去,毫不念舊。
左昀忙前忙後,在急診挂號,陪她驗血做B超,還要注意狗仔路人,萬幸沒人認出安娜,主治醫生也只是疑惑了一下,而後專業問診。
查完了身體一切無礙,手上的外傷不足挂齒,頭頂大包也能自愈,最嚴重的暈只是有點兒貧血營養不良。
等司機接安娜回家的空檔,左昀買了熱牛奶,兩個人并排坐在長廊條椅上,邊喝邊等。
左昀見其情緒穩定,便詳細解了一下安娜在家的荒唐行徑,最後補充到:“回去後你別害怕,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或者叫張姐回家,總之得有個人回去陪你,回去後有什麽事随時打電話給我,我不關機也不靜音。”
安娜眼腫鼻紅,此刻正小口啜飲牛奶,唇邊兒沾了一點奶,沒精打采,頭也不擡:“別擔心,我給劉建城打電話,他會回家的。”
左昀低頭看時間,已是後半夜,神經卻不松懈,回想安娜含淚同喬夢真那一番對話,左昀不傻,哪怕只聽得只言片語,也大概猜的出這話是對誰說。
那一段不可思議的前塵謎事,令人毛骨悚然,又摧心剖肝。
反觀安娜,剛才還打蔫兒,此刻又面露神相,似能看穿世間,她方才一心都在喬青遙身上,這會兒卻開始端詳左昀,左看右看,百般無聊,還拉他的手開始看手相。
左昀見她又神秘兮兮,深感無力:“姐,打住,快點喝吧別玩兒了。”
安娜搖頭,又點頭,小腦袋開始胡思亂想:“你的司機朋友,你倆怎麽認識的?”
“我倆中學在一個學校,算是同學吧。”
“那你喜歡他麽?”
“啊?姐,我倆就是普通朋友,”左昀以前只覺得她神經,忽然覺得她也有點神婆潛質:“你哪裏看出來我喜歡他了?我剛才在車上跟他也沒啥互動吧,話就說了一句。”
安娜坐直身體,答非所問,她表情誠懇,一片好心:“我剛看你的手相命格很好,家庭幸福事業順利,後面好好找個人談戀愛,你怎麽樣都會過的很好的,只要你離他遠點,他是……受詛之人,只要遠離這個人,你這一生都會平安幸福,萬事順意。”
送走安娜,已是淩晨一點。
左昀疲憊不堪,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位置還沒定好,便切換到微信,自搜索欄敲下‘喬夢真’三個字。
左昀給喬青遙發了條微信:‘吓到你了麽?她也不是總這樣,今天喝多了才跟你說的那些話。’
‘你到家了嗎?’
等了片刻,又把第一句話複制粘貼到短信界面,重新給喬青遙又發了一遍。
而後左昀重新回到打車軟件,定位叫車,卻發現收到了喬青遙的短信。
‘出來。’
左昀嘴上念叨“不是吧”,卻攥緊了手機往外跑,匆匆忙忙,險些撞到門口的護工,待出了門,又放緩、站定,寒夜侵襲,凍的人手腳僵硬,嘴角卻控制不住的彎起。
熟悉的車停在急診門口,車窗下降,裏面的人惱火的只講兩個字:“上車。”
天氣很冷,左昀周身都暖,他笑意盈盈,開門上車:“你沒走呀,你在這兒等我嘛?”
車內煙草混雜了淡淡香氣,喬青遙臉冷話硬:“這麽晚,你在這兒,我怎麽走?”
“我可以叫車啊,現在叫車那麽方便。”
“那你叫車走吧。”
“我不叫,你的車多好,又香,車座還自動發熱。”
見喬青遙不搭理他,左昀腆着臉,湊上去端詳:“哎呦,你看你氣的,這臉黑的,你得急性肝硬化啦?要不咱別回家了直接挂急診去?”
喬青遙忽然道:“還不是因為你。”
“我可沒氣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黴好吧,哎呀她喝多了平時挺正常的,你沒聞見她身上那麽大酒味兒呢麽,再說也不是罵你呢,你撿罵還往心裏去你這是何必,就當沒聽見呗,”左昀忍不住笑起來:“我真的覺得,咱倆真是在一起經歷了太多,這都叫什麽事啊,每次見面不是跟別人打架,就是咱倆吵架,好不容易我們不吵不鬧看個電影吧,還是色情倫理電影,賊尴尬,這還不算完,安娜姐好歹是個明星一般見人都不說話,這上來把你劈頭蓋臉一頓罵,我在旁邊都蒙了,我就納了悶了你怎麽了呀,長得到底有多欠罵?想想我都要笑死了,你說你多倒黴,人家追小姑娘或者小男朋友天天都是軟軟甜甜直冒粉紅泡泡,咱倆在一塊光出洋相當顯眼包。”
“你再說你就下車。”
“我就不下去。”左昀系緊安全帶:“聽哥一句勸,你歲數不大,氣性太大了,太不利于你交朋友找對象了,年輕時獨來獨往看着挺酷,但是等你老了還孤獨就是太殘酷,上公園創樹都沒個創樹搭子。”
“你自己去創,我不去。”
“說的好像是我老了也跟你玩似的,我這人緣可不像你,等我老了肯定很多老頭等着我選他們出去玩,你就不一定了,我看你啊,搞不好只有我願意理你,說遠了,我們接着說兩性關系,我媽從小就教育我,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置氣,太小氣,你看我跟我爸,我們倆一天讓我媽罵的頭掉,照樣該吃吃該喝喝,我爸說了一天賭氣囊塞的容易得乳腺結節,男的也有乳腺不能不當回事,雖然小了點但該有的功能都有,還是得愛護。”
“那你讓我看看你多小。”
“滾,我一點也不小!當然也不大,我大小正好。”左昀剛要生氣,想起自己的初衷,氣又縮回去,他重新挂起笑臉:“夢真夢真,你還生氣麽?”
喬青遙眼望前方,面孔流光:“你親親我我就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