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恥無畏盛月蕭

無恥無畏盛月蕭

盛月蕭絕不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那張似曾相似的面容帶給他的感覺太過強烈。

他內心深處被牽動得砰砰直跳,令他不斷産生錯亂,總有某個人的身影、聲音、呼吸,像一團莫不見的輪廓在他腦海裏呼之欲出,卻怎麽也無法記起。

最後重疊上的,只有方越吟那張臉。

盛月蕭知道,那對他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他哪怕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卻仍記得對那個人的感覺。

而偏偏方越吟與那人有着極度的相似。

盛月蕭不禁嘆氣,心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弄人罷。

假如換成侍神界的任何一個人,盛月蕭都可以動用手段,将這個人據為己有。自己也好每天對着他看一看,碰一碰,緩解心底的躁動。

讓他多看幾眼,說不定就沒那麽想念了呢?

可是放眼整個侍神界,只有方越吟他動不得。

方越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現在境地兩難的人,他只會對自己落井下石,但絕不會心慈手軟。

不過好在……盛月蕭很容易接受現實。

此時此刻。

他正抱着被子和枕頭,前往尋找老侍官的路上。

老侍官是方越吟的貼身侍臣,他的住處離方越吟的寝殿很近,走不出多遠就到了,也多虧路途短,路上沒碰見什麽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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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月蕭凍得瑟瑟發抖,骨頭直打顫,瓷白的肌膚凍成了蒼白色,病态看起來更加嚴重了。

他抱着滿滿一懷的被子,騰不出手敲門,只能側身用肩膀“咚咚咚”地撞。

“誰啊?”老侍官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盛月蕭吸着鼻子:“是我。”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

老侍官見到是他,魂都快吓飛了。

盛月蕭能感受到那種魂飛天外的驚恐與膽顫,在他面前幾乎化為實質,老侍官啞着嗓子朝他大喊:“上、上神?!!”

“您怎麽會這樣??快請進快請進,趕快進來暖暖身子!”

老侍官知道,正常人不可能冰天雪地的穿着單衣抱着被子出來亂逛,多半又是他家君上搞的鬼!

除了他家君上,沒人敢對神明這樣!!

盛月蕭進屋就感受到了碳爐帶來的熱氣,站在原地先打了個噴嚏,手裏的被子枕頭被老侍官接過去。

老侍官抱着這套凍得跟冰塊似的枕被,認出了這是正陽殿裏的東西,沒敢多嘴問,放到一邊又慌忙來給盛月蕭倒熱茶:“上神……您先在這裏暖暖身子,消消氣,老臣會去勸勸君上,叫他好生跟您道歉……君上不過就是脾氣急了些,未必就是針對您,您可千萬……”

“行了,別說了,我沒想與他計較。”

盛月蕭捧着熱茶,嘴裏泛苦。

心想他倒是想跟方越吟計較,但他哪有這個本事?

溫熱的茶水入喉,漸漸化開了他體內的寒氣,盛月蕭在暖爐旁坐了一會兒,又圍着老侍官遞來的棉被,心裏的火氣很快就消了大半。

盛月蕭本身就是個很少有情緒起伏的。

也許是他體虛多病的緣故,根本沒心思在意外界的閑雜事,即便偶爾被惹到動怒,也很快會恢複平靜。不僅脾氣溫軟,甚至連道德都有點寡淡。

假如他的情緒有味道,那一定就是捧沒滋沒味的白開水。

老侍官誠惶誠恐地對他作揖:“上神,您可真是心胸寬廣,慈悲心腸啊,老奴、老奴實在是……”

老侍官聲音顫巍巍顫巍巍的,盛月蕭明顯感覺到他的恐懼中夾雜起了感恩戴德,簡直把他當成了活菩薩。

盛月蕭精神萎靡,吸着鼻子,沒心情應付老侍官:“不必如此。”

老侍官想找人來侍奉他,但盛月蕭不想那麽丢人現眼,便算了。

老侍官讓他在屋裏好生暖和暖和,自己則去了正陽殿。

在見方越吟之前,老侍官先打聽清了情況。

原來盛月蕭今晚不慎将神塔給燒了,沒地方睡,神使覺得這偌大的王宮中只有神塔和國君居住的正陽殿這兩個地方靈氣最盛,因此便提議讓盛月蕭睡到正陽殿去。

盛月蕭不知道事态的嚴重性,老侍官卻一清二楚。

他家君上的毛病那是出了名的可怖!

不止潔癖重,怪癖也很多。

簡單來說,方越吟光是床榻被褥就自有一套嚴格的擺放規矩:被子不能折角,被面不能褶皺,上半部分必須恰好折疊出五寸,被子每日都要換洗,且三日內顏色花紋不能相同……

總而言之,假如破壞了那麽一丢丢,他家君上可都是要鬧着殺人的。

老侍官硬着頭皮,不得不以一己之力扛起安撫方越吟的重擔,噠噠噠跑去正陽殿。

屋外大雪呼呼地吹。

屋內燒着熱爐。

盛月蕭受了寒氣,頭昏腦漲,不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堅持着等了一會,沒等到老侍官回來,不多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一早。

他頭昏腦漲地醒過來,發現神使就在他床邊站着,而他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了神塔裏,此刻正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

盛月蕭望着床頂,緩過神,又環顧了一下周圍:“……神塔修好了?他們動作倒是很快。”

神使垂着眼睛,站在一旁,刮着茶盞中的浮沫,并沒有看他,語氣中帶着難以忽視地傲慢:“自然。”

“神明乃是凡人的信仰,別說是一夜之間修複神塔,就是讓他們重建一座,他們也得去做。”

“……”

盛月蕭看了他一眼,沒應聲。

——眼前這位神使,便是當初盛月蕭剛降臨侍神界那天,親手揪着脖子将他提溜出來的那位。

神使年紀輕輕,看着不大,約莫二十五歲,但面相非常不讨喜。

眼尾耷拉,唇角下垂,眼仁較小,從某種角度擡眼看人時,非常像死魚眼,是那種很讨打的長相。

神使的地位不比神明,他們修為普普通通,就像神明旁邊的貼身侍人,負責在神界與侍神界之間來回跑腿,做神明手下比凡人稍高一級的狗。

但盛月蕭的神使可不一般。

比起侍奉,這個神使對他更像是監視、掌控,他能感知的到,這個人始終在緊盯着自己,每每投來的視線都宛如一條黏膩的毒蛇。

他總是對盛月蕭在這裏的狀況視而不見,甚至巴不得他更不好過。

盛月蕭也沒心思探究。

他體弱多病,失了憶,沒有多少神力,找不到回神界的路。而方越吟似乎又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因此更加瞧不起他,敢對他頤指氣使。

盛月蕭如今就像一坨被夾在中間的肉醬。

一邊是神使,一邊是方越吟。

兩頭都不拿他當人看。

現在之所以還敢作威作福,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盛月蕭安安穩穩地縮在被子裏,擡起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我好像在發熱。”

“的确。”神使事不關己地應了一聲,又無情地提醒他,“上神,你該時刻記得自稱‘本座’,不要自降了神明的身份。”

盛月蕭懶得理他。

徑自掀起了胸口的被子,往裏瞅了瞅:“我的衣服被人脫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神使冷着張臉:“是我。”

盛月蕭捂緊被子,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你好不知檢點。”

神使:“……”

“我不過是脫了你的外袍!你當自己是什麽未出閣的姑娘?”神使忍着怒氣盯他,眉心皺起的溝壑很深,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一看就是平時發火太了。

“別動氣。”盛月蕭心平氣和。

他面色蒼白,腦後烏黑如瀑的青絲鋪散在枕上,更襯得他面容清俊,神情頗有幾分歲月靜好,輕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對神使微笑:“我很好說話,也不愛出口傷人,除非忍不住。說真的,你太醜了,越皺眉越醜,不知是不是我在發熱的緣故,我的眼睛好痛。”

神使頓時感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

目眦盡裂,看起來更醜了。

但還不等他發作,忽然有侍人跑進來禀報:

“禀上神!君上來了!”

在侍神界,國君的地位不如神明,但方越吟每次來的時候都不是“求見”,而是風風火火地說來就來,害得侍人們每次禀報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神使懶得見到方越吟,怒而瞥了眼床上的盛月蕭,一甩袖,在人來之前,去了神塔三層忙他自己的事。

神使前腳剛離開。

方越吟後腳便已經推門而入。

老侍官顫巍巍地跟他在後面,滿臉愧疚地看了眼盛月蕭,将頭低了下去。

顯然——老侍官昨晚也沒能将方越吟給勸住。

盛月蕭也沒說什麽,轉眸看向方越吟。

……他清晰地能感覺到方越吟的精神狀态,整個人充滿了濃烈嗆鼻的硝煙味,以及一股寒氣徹骨、不近人情的冷冽氣息。

盛月蕭雖然沒多少神力,卻有着不同尋常的神識,能捕捉旁人的情緒。

……雖然沒什麽用,但這大概是他作為神明,唯一一點與凡人不同的地方了。

方越吟喜歡豔色。

他今日穿了一身尊貴惹眼的紅袍,肩上披着厚重的黑色披風,腰身束得勁瘦,将盛月蕭喜歡的那張臉襯得愈發俊美逼人,整個人比丹青水墨還要美豔絕倫,姿容傲慢,令人賞心悅目。

他身後不僅跟着老侍官,還有幾個端着湯藥、水盆的下人。

他闊步朝着盛月蕭走過來,站定在床邊,垂着眸,一如既往地用看“廢物”的眼神睨着盛月蕭。

從盛月蕭的角度,完全能看見他高傲微揚的下颚。

方越吟語氣鄙薄道:“聽說你感了風寒?”

盛月蕭面帶病色,很合時宜地咳了幾聲。

“是。”

“這世上竟然有神明會得風寒,真是孤聽過最好笑的笑話。”方越吟的鄙夷簡直要從眼底溢出來。

盛月蕭心态平和:“這可都要歸功于君上。”

方越吟挑眉:“你是在怪孤了?”

盛月蕭微微一笑:“豈敢?”

一旁的老侍官覺得苗頭不對,生怕他們再吵起來,趕緊從侍人手裏接過藥碗:“上神,藥已經熬好了,再放就該涼了,趕快趁熱喝下罷……”

方越吟冷哼了聲,孤高地接過話:“——這是只有凡人才會喝的賤藥。我侍神界沒有好東西,更沒有能給神明治病的大夫,這碗髒東西,還請上神将就着喝了吧。”

盛月蕭聽着他陰陽怪氣,倒也沒什麽表情,看了眼老侍官恭恭敬敬端着的藥碗,沒有接。

他擡起眼,盯了方越吟半晌。

良久勾出一個虛弱又和善的笑意,面對着那張喜歡的臉,淡淡道:“我不喝。”

他在床榻上躺得極為安詳。

薄唇泛白,從容坦然,神情裏透着一股無恥又無畏的慵懶:

“……除非,你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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