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原定的運動會是在月考後兩天,但可能是月考的成績太糟心,德育處直接将運動會延遲了一周,還給了道理堂皇的理由——給個緩沖時間讓學生們查缺補漏,好好反思。
全體學生直接被捅了個對穿,直接起義造反。校領導那邊也不是吃素的,幾番鬥智鬥勇後,結果毫無懸念,學生慘敗,敗就算了,起義軍頭頭還被罰了檢讨書。
陳铮冉連續三天約談,約完三班約四班,三四班被搞得筋疲力盡,運動會起義這事還真無暇參與,僥幸逃過一劫。
李志被約回來後,人當場就崩了,高易都沒心情嘲笑他,因為他也泥菩薩過橋——自身難保。
陳铮冉的震懾力十分強悍,明明也不是個母夜叉或是什麽河東獅吼,人還是個長得頂漂亮的大美人,她既不會動手也不會體罰,甚至她的文學素養都不允許她用粗鄙的話罵人。
但就挺莫名其妙的,學生各個對她又愛又怕。
一口一個‘筝姐’叫得又乖又甜,陳铮冉眉毛一立又立馬縮頭藏尾,蔫得跟個鹌鹑一樣。
陳铮冉談完一個,靠在門邊說:“高易,拎着答題卡和卷子出來。”
陳铮冉語氣都挺平靜的,甚至看不出一點愠色,但話到高易耳邊就自動轉錄翻譯——高易,頭洗幹淨滾出來。
高易打了個哆嗦,同手同腳出去了。
今晚要開質量分析會,林秋允要求全班同學晚自習都必須要到,請假的一律駁回了。
蘇昂寫了會作業後就感覺視線有些晃,剛開始沒在意,後來開始模糊他才反應過來,強撐着将英語作文草草收尾後,他摸索着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瓶子。
作業留得挺多,淩七寫着化學卷,筆尖剛觸到紙上,手肘就被人碰了一下,筆鋒一下劃出一條墨線。
蘇昂看不太清,沒顧及手上的動作,一不小心就把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識收攏手指将小瓶子握緊,說:“抱歉。”
淩七偏了下頭,他原本要說話的,結果不知怎的将話壓住了。
其實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蘇昂現在可能看不清。
這人看不清時眼裏沒什麽焦距,懵懵懂懂,眼睫會不自覺下垂,像是要遮住缺陷,淺色的瞳孔也失了光,照不進一點光亮。
蘇昂能感覺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擔心他發現端倪的心情直接掩蓋了那一丁點不自在,他若無其事的将頭轉向另一邊——
“看不見了?”
蘇昂僵了一下,好半響才含糊的嗯了聲。
其實也不算完全看不見,頂多處于半瞎狀态,周圍像是打上了幾層的濾鏡,物體的輪廓模模糊糊,再近都瞧不清楚。
蘇昂有些緊張的收緊了手指,小瓶子硌得手心有些痛,卻依舊壓不下心底的情緒,他感覺自己又要發病了,在意識崩潰前他直接咬了下舌尖,疼痛刺激得他瞬間回神。
再度開口時,嗓音全啞了:“能不能……幫我滴一下?”
淩七将他的小動作盡數收入眼底,一瞬間心緊繃得厲害,又不敢貿然出聲,最後只好故作不知情:“滴什麽?”
蘇昂将小瓶子遞過去,收回時感覺淩七的拇指很輕的揉過他的掌心,觸感轉瞬即逝,快得蘇昂以為是假的。
他還在想,就聽淩七說:“眼藥水?”
“……差不多。”
淩七側過身,屈腿踩在蘇昂的凳子橫杠上,将人以一種半包圍的姿态圈住:“擡頭。”
這事看着還挺容易,真正上手時才發現完全不一樣,淩七拿着小滴瓶的手都有些抖——
蘇昂:“拿低一些。”
淩七放低,說:“別眨眼。”
“好。”
蘇昂撐着沒眨眼,睫毛顫得厲害,他突然問:“你手是不是在抖?”
淩七還沒說話,手腕就被蘇昂擡手扣住。
他說:“別抖。”
冰冷的觸覺激得淩七一顫,藥水直接滴了下去,蘇昂眨了下眼,眼底有些發紅,一連串的水痕順着眼角滑下來。
淩七愣了下,下意識以為他哭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呼了口氣才發現後背驀地出了一身薄汗,好不容易折騰着滴完,蘇昂要閉眼休息一會。
淩七看了眼時間:“你睡,下課前叫你。”
周圍熱得出奇,淩七打開後門出去,剛好撞見不遠處走廊欄杆邊的兩人,一個被訓,一個訓人。
他站在這看,都能看到高易捏着試卷瑟瑟發抖。
走廊空曠,陳铮冉的聲音清晰可聞——
“文言文二十分,你拿個一半出頭?賓前狀後定後這種特殊句式我就不說了,你居然連斷句都斷不清楚……你抖什麽?這天兒很冷嗎?”
高易沒敢吱聲。
陳铮冉可能是反應過來了,聲音溫和了八度:“高同學,我是在教導你,不是在恐吓你。”
“……”
高同學餘光瞥了眼欄杆,目測了一下高度,想以死謝罪。
陳铮冉彈了下他的卷子,扯着嘴角似笑非笑:“默寫都能錯?”
高易動了動嘴唇沒敢說話,擠出一個讨好的微笑。
陳铮冉:“能笑得出來就好。”
她上前一步,手撐了一下欄杆,高易下意識後退一步,直接背靠着牆,半個身體處在欄杆外,一個一米八多的男生當場懵在原定。
我靠?
卧槽?
她想滅口?
等這些光怪離奇的想法走馬觀花似的飄過,才聽陳铮冉說:“高同學,答應老師一件事好嗎?”
高易一抖:“我一定……萬死以赴!”
陳铮冉頓了兩秒,高易有種不祥預感,果不其然,陳铮冉笑容更深了,稱得上是溫聲細語:“成語說錯了。”
世上最跳梁小醜的事莫過于在語文老師面前秀成語。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過于在語文老師面前秀錯了成語。
這兩一疊加,再加上那個語文老師是陳铮冉,高易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窒息。
陳铮冉說:“答應老師,今晚回去把《春江花月夜》背了好不好?”
高易長了教訓,沒敢多說:“……好。”
陳铮冉擺手讓他走,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略有些頭疼的擰了下眉:“将你後邊那根朽木叫出來。”
高易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根朽木是淩七,完蛋,非常想笑,高易咬緊牙關繃住臉,正經說:“好的筝姐。”
正準備一溜煙跑路,結果一轉身就和淩七打了個面照,還沒來得及說話,陳铮冉已經看到了,她說:“巧了,淩七爺,你過來一下。”
淩七擔不起這一聲,他指了指下樓的樓梯口言簡意赅:“我有事。”
陳铮冉:“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
“挺急的。”淩七說,“學生會。”
“……”
陳铮冉看起來更頭疼了,眼不見心不煩,擺手讓人滾了。
淩七還真沒唬他,臨近運動會,學生會忙得連軸轉,三中運動會形式豐富且獨特,大概有三個主題——運動會,社團嘉年華,社會實踐。
這次學生會主席召開了社團大會,大概就是為了社團嘉年華的事,淩七雖是個甩手掌櫃,但這種事還真混不過去。
去了會議室,人基本都來齊了。
學生會主席先是激情澎湃的來了一番演講,介紹了一下基本情況後,就開始動員:“社團嘉年華一直以來備受關注,學校給予衆望,舞臺都建好了,原先已經定了很多社團活動,像音樂社,話劇社,街舞社這樣的社團比較容易出節目,自然都有他們的影子,但我還是希望一些冷門的社團能積極參與……”
從學生會主席說話淩七就開始困,他靠着軟椅,有一搭沒一搭的聽。
學生會主席話挺多,她說完副主席說,副主席說完代表性社團說,淩七看了好幾眼時鐘,臨近下課了,他着急着走。
等宣布可以離開,淩七站起來就大步邁出去,結果被學生會主席直接叫住:“淩七,你等等!”
她還在和別人講一些東西,一時半會兒抽不出身,淩七只好在一邊等,這一等,等得他越來越暴躁。
事總算說清楚了,學生會主席走過來問他:“你們社不出個節目嗎?”
淩七:“能出什麽節目?上臺表演單手轉魔方炫個技,還是領着我們社那一堆摸魚的女生舉着魔方跳支舞?”
學生會主席乍一聽竟然覺得可行:“可以啊,邊跳邊轉,等舞跳完了魔方也轉好了……”
話沒說完,就聽淩七輕嗤了聲。
“……”
也不知道是在諷刺她還是在諷刺魔方社那堆能力不足的女生。
她還想說什麽,就見淩七大步邁出門,一下就拐進了轉角不見了蹤影。
已經下課兩三分鐘了,淩七上樓直接用跑的,夜間風大,衣角揚起,涼意鑽進脊骨,他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亂,他再亂什麽?根本沒時間理他就已經跑到三班了,他在後門停下,輕喘着氣平緩呼吸。
教室裏人基本都走光了,值日生拿着掃把穿梭在桌椅間,不時弄出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窗簾半攏着,投進些許彩靡的霓虹燈光,車流的聲響好像隔了很遠。
淩七一眼就看見蘇昂靠着櫃臺,單肩跨着一個書包,手裏還拎着一個,另一手拿手機,低頭看着屏幕。
蘇昂擡眼時,見着他驚訝了一瞬,走過來,問:“你去跑步了?”
“沒去。”淩七接過他手裏的書包,“去開社團大會了,他們說得有點久。”
說完,他頓了下才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蘇昂:“沒睡多久,高易一回來就又哭又笑,李志以為他瘋了,吓得差點打110,動靜太大,就醒了。”
淩七:“瘋了打110?”
蘇昂:“李志說,怕他發瘋傷人,局子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結果自然不必多說,兩人撕了一架,沒分出勝負就下課了,不得已各自放狠話明天決一死戰。
-
這次運動會延遲一周,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一件好事,三班的一幹事務進一步完善,班服班牌的事交給文藝委員步儀,報名表的事交給李志。
還有社會實踐,社會實踐主要是為了鍛煉班級集體能力,班級派人去拉贊助商,以班費做投資引進商品,每個班都會有一個大本營,引進的商品可以擺置在大本營上進行買賣,當社會實踐活動全面啓動,整個學校将會是一個大型流動市場,當然,這個活動自主選擇做與不做。
學生們引進的多是奶茶小蛋糕,明信片,裝飾品等較平常的東西,成本也比較低,贊助大概就是三中方圓十裏的各種商店小鋪。
歷來有贏有虧,有些班級賺得盆滿缽滿,自然也有些班級賠得血本無歸,這是一個靠實力靠運氣還靠人緣的講究活。
拉贊助這事重大,安排給了三班交際花高易,高易幸不辱使命,弄來了一批奶茶,一箱發箍,幾只玩偶,還整來一頂帳篷做大本營。
面對班級同學對貨物的質疑,高易說:“你們懂什麽?女人是最大的消費市場,男人大多一毛不拔,特別是上了高中的男人,逛個街走幾步能噴血。當然,小初中的都挺好騙。”
三班宰肥羊,目标對準初中部全體和高中女生。
關于報名運動會這事,三班陽盛陰衰,女生怎麽湊都湊不齊,這個不行這個體弱這個身虛,導致女生項目空缺多項,李志都要愁死了,求姑姑告奶奶都不頂用。
蘇昂收到報名表後,輕蹙了下眉,體育組那邊催得緊,他們已經拖延了一陣子。男生還好,女生那邊空缺太大了。
蘇昂拿着報名表親自去談,然後李志就眼睜睜看着女生們不好意思的笑着連聲應好,一口一個班長咨詢各種問題。
女生說:“一千米太遠了,會累死的。”
蘇昂淡定的回:“不會死。”
女生問:“要是沒跑第一怎麽辦?”
蘇昂:“沒指望你們跑第一。”
女生:“倒一怎麽辦?”
蘇昂:“不至于。”
“……”
李志聽完全部,心情複雜得快扭曲,對比他那卑微到告姑姑求奶奶的地步,蘇昂一整個人簡直寫滿了被迫營業,講的每句話要是換個人說,天靈蓋估計得被女生們錘爆。
女生那邊大部分解決完,男生就還差個三千米長跑,班上能上的男生基本都上了,蘇昂思忖片刻,就近摘月。
他用筆頭點了下淩七的桌子,斟酌着問:“你體力好嗎?”
淩七有些莫名,很輕的用鼻音勾起一聲反問:“嗯?”
蘇昂将報名表遞過去:“差個三千米長跑。”
自從蘇昂接管了報名表,他走到哪李志就跟到哪,見蘇昂去找淩七,他還猶豫了片刻,因為他聽高易說過,淩七不太喜歡這些活動,除非江郎才盡,無人可出。高易還叮囑過他,別去找七爺,找了沒用,七爺誰也不伺候。
淩七掃了一眼:“你報了這麽多項目?”
蘇昂順着他的視線低頭:“不多,跳高,兩百米短跑,四百米跑,四百米接力。”
淩七說:“咱班沒人了?”
蘇昂:“有跟沒有差不多。”
淩七撈起筆在三千米長跑邊的方框內填了名字,說:“想搶你一個項目。”
“什麽?”
“四百米跑。”也沒等蘇昂同意,他已經将蘇昂的名字劃掉改成了自己的。
李志再一次目瞪口呆,最後唏噓不已。
班長的顏值簡直通殺。
蘇昂體能雖然不太行,但四百其實也在可接受範圍內,他輕蹙眉頭:“跑三千還跑四百很累。”
淩七:“這兩不在同一天。”
一番商量後,所有材料一并上交體育組。
運動會前一天,班服總算到了。
“班服拿來了,趕緊試一試啊。”李志的聲音老遠就傳了過來,人都沒到班級,就在走廊上叫開了。
高易直接站起來沖了出去。
李志提着一個大箱子走進來,邊走邊嚷嚷:“同學們,你們聽我說啊,別生氣,剛四班的那群孫子質疑我們的眼光,說我們的班服醜炸了,靠,也不瞅瞅他們的班服是什麽醜樣。”
高易第一個抗議:“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會我們就穿着班服去四班晃悠,讓他們看看我們班的眼光,晃瞎他們的狗眼。”
他邊說着邊拆開箱子,拿出一套班服,快速攤開。
班服是黑色的衛衣,前面印着班标,是一座冰山,山下面壓着一個三字,引用冰山理論,暗示三班展露的實力只是八分之一,剩餘八分之七都在蓄勢待發,淡藍色的,一眼看過去像農夫山泉的标志。後面就四個大字:青春有我。剩下的只有一片黑。
瞧着怪傻還怪二的。
“哎,不對啊,班服怎麽長這樣?我靠,我們是不是被騙了?”李志搶過班服。
班裏的同學都從箱子裏拿出班服,全部打開,還是一個樣。
“怎麽感覺這麽醜啊?”
“這玩意能不能不穿?”
“……”
“別鬧了!醜是醜了點,但我們班的顏值高啊,對吧?難道我們的臉連一件衣服都撐不起來嗎?都給我自信點!”高易揮着衣服大聲說。
一個女生說:“你剛才還說要穿着班服去四班晃悠,晃瞎他們的狗眼?我看還是算了吧,穿着這玩意去,四班的那些人恐怕要得瑟翻天了。”
高易把衣服一股腦的扔進箱子裏,說:“那怎麽辦?穿校服嗎?”
蘇昂看了眼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上課,各自拿着自己的尺碼去廁所換。”
“好不好看另說,先去試一下衣服。”李志充分的利用了時機,趕緊慫恿同學們去試衣服。
一大群人拿着衣服沖向廁所。
有些衣服看定制圖時覺得十分好看,買來看了成品可能不那麽如人意,但穿在身上又是另一種效果。
三班班服穿上去就很正常,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醜,只要不醜,同學們大多都能接受。
淩七從廁所隔間出來,和蘇昂打了個面照。
蘇昂白,穿這種純黑色衣服,帶來的視覺沖擊效果很強烈。衛衣是寬松型的,蘇昂将袖口挽了兩圈勾着手腕。
蘇昂看着淩七:“你穿這個……”
中間停頓了一下,淩七問:“不好看?”
蘇昂:“好看。”
“只是看着不像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