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象牙塔（二）
象牙塔（二）
相傳，北古街37號開着一家奇怪的店。
這店白天不見人，只在晚上能聽見些許悶悶的聲音，店主人還不喜歡點燈。
李明芳也是第一次來，懵懵懂懂的，穿着一身紅裙。
北古街上每一家都是老式的平房，有個小院子。李明芳想擡手敲敲院門，卻聽“吱呀”一聲，院門直接開了。
有一道聒噪沙啞的男聲從裏面飄了出來，“都這樣了還敲哪門子門？窮講究。”
李明芳一愣，身上的紅裙顏色又深了幾分。
那道男聲又響起來，只是帶了些許輕蔑，“喲？說兩句還不樂意了？你到底進不進，不進滾蛋——哎喲！誰打我？!”
緊接着，屋裏便是一陣稀裏嘩啦打碎東西的聲音，裏頭似乎還夾雜着鳥撲棱翅膀的聲音。
紅色高跟鞋安安靜靜立在院裏，李明芳的臉纏上一股黑氣。
忽然，屋門“嘭”一聲被大力掀開了，這回是一道清亮好聽的男音，低低沉沉的，像響在耳邊。
“不好意思，剛剛那只鳥已經炖了。客人遠道而來，不妨進屋說說？順便還能喝上口鳥湯。”
“你別薅老子的毛兒！我他——咕嚕咕嚕咕嚕....”
李明芳：“......”
這一頓雞飛狗跳漸漸歸于安靜，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慢慢飄了進去。
在別人眼裏，只能看見一雙紅色高跟鞋在午夜走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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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比想象中布置簡單，沒有貨架，只有一方老式木制櫃臺，櫃臺上點着一盞紫金琉璃燈，燈旁架着一口窄小的冒着熱氣的鍋。
有一雙薄而修長的手正死死壓在鍋蓋上。
李明芳順着手看上去，見到了櫃臺後頭淺笑吟吟的店主。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李明芳都沒見過長得如此年輕又好看的男人。
只是那長相......過于妖異了，像是禍國殃民的妖姬。
他穿着黑色的唐裝長衫，将身材勾勒的修長筆直，領口袖口都勾着純金的雲紋邊兒，想來價格一定不菲。
“歡迎光臨，”男店主手上力道不減，臉上的笑被光鍍了一層金邊兒，“客人是第一次來北古街嗎？”
李明芳反應有些遲鈍，過了好一會兒才呆滞地點點頭。幅度還不能太大，不然會不小心将頭點掉了。
男店主站直了身子，禮貌地說道，“做個自我介紹，我姓闌，請問客人有什麽需要？”
他話音剛落，手下的鍋蓋便不服輸地響了一聲，像是裏頭有什麽東西正拼命地砸。
随後，李明芳眼睜睜看着鍋蓋被從裏頂了起來，露出兩扇濕漉漉黑翅膀。
“還.......還有我！別落下我！”
“啧。”男店主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松開了手。
鍋蓋失去了一方力道，另一方自然占了上風。
一只鳥爪子“砰”地一踹，将鍋蓋踹飛了出去。随後，一只烏漆麻黑的烏鴉從裏頭濕漉漉地爬了出來。
真的是用爬。
烏鴉身上還冒着熱氣，脫力似的往櫃臺上四仰八叉的一趴，活像個在澡堂子裏泡暈的老頭兒。
李明芳被這一幕驚呆了，不過她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唯獨脖子上深可見底的一道傷開始汨汨冒血。
“欸欸欸？你幹什麽？別一言不合就随地淌血啊大姐！”黑烏鴉一個激靈坐起來，用翅膀指着李明芳叫道，“有事兒說事兒！”
男店主一個巴掌輕拍過去，左耳的金色耳飾叮當作響。
他朝李明芳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客人，我們店裏的烏鴉太賤了。您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李明芳這才斂回心神，木讷地開了口。
“我女兒。”
男店主了然一笑，“您女兒需要幫助麽？”
李明芳點點頭。
男店主又笑，“您知道店裏的規矩麽？”
這回李明芳沒點頭，而是伸出手開始在自己淺淡的虛影裏上下掏着。
掏了半天，掏的紅裙顏色都淡成了淺粉，才掏出一顆泛着幽光的珠子。
“給你。”她說。
黑烏鴉眼都直了。
男店主卻沒有動。
“只是幫您女兒度過難關，不必如此貴重。”
“代價。”李明芳依然木讷讷的，因為脖頸傷口的原因，話少得可憐。
但男店主卻懂了。
“讓她們付出相等的代價麽？”
李明芳這才點了點頭。
男店主伸手接過珠子，那珠子只有拇指大小，卻晶瑩剔透，泛着黃泉般的冷光。
“北古街有來有往，童叟無欺。您這一趟，我們接了。”
言罷，他一仰頭将珠子吃進了肚。左耳镂空耳飾一瞬間爆發出灼人的金光，連黑烏鴉都忙拿翅膀遮住了鳥眼。
紅色高跟鞋裂開一道細紋，李明芳的身影也愈發暗淡。
“謝謝。”她在徹底消失前楞楞地說道。
“靠，”黑烏鴉站了起來，像條狗似的甩甩水，“只不過懲罰幾個小孩兒，這人至于動用下輩子的三格嗎？她想把她們整成什麽樣兒？直接搞死？”
福祿壽統稱三格，俗稱人生幸福三要素。
李明芳剛才付的，就是下輩子的“福祿壽”。
也就是說，這人直接搭上了她的下輩子，為了女兒。
對于37號店來講，這算是“大客戶”了。
姓闌的店主神色淡淡地，目光掃過琉璃燈。
他狹長的雙眼裏映着光，像着了兩團子火。
“去叫上後面那只，幹活兒了。”
*
這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午休，尤希無聊地趴在桌子上，手機裏是某購物軟件。
香家最近新出了個小錢包還不錯，買一個吧。聽說D家的保濕噴霧也不錯，上次那個正巧被偷了，一直沒想起來買，也買一個吧。
利落地付錢，尤希的百無聊賴稍稍得到了緩解。
忽然，手機“嗡”地震了一下，林茉的大頭照出現在聊天界面。
-阿~真的好無聊阿！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幹？（勾引.jpg）
尤希瞳孔裏閃着光,雙手飛速打字。
-不知道欸,我也很沒勁,剛剛在逛淘寶,把上次被偷的東西補齊(躺平點煙)
不知為什麽，躲在桌下悄悄發信息的林茉看見這一條，身子微微僵了一瞬，也僅僅是一瞬而已。
-你不提我還忘了，不如讓她還你錢吧？
-怎麽要昂？她家窮死了，而且她到現在都還不承認偷了東西呢~（打哈欠）
-沒關系，交給我~
夏日的風吹過胳膊，吹起了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貝嘉無知無覺地趴在桌上做習題，筆尖一歪，“x”的尾部被拖成了長長的一條，像個瘸了腿的人。
“喂，”林茉回頭敲了一下貝嘉的桌子，“出來一下。”
頓在“x”尾部上的筆，慢慢縮了回去。
貝嘉恐懼地看着她，咬住了下嘴唇。
午休的教室沒有老師坐堂，大部分人都半眯着眼打瞌睡，所以聽上去很安靜。
林茉的話落在地上，像碎石子劃過地磚，不大，卻聽的異常明顯。
當即有不少平時喜歡沖鋒陷陣的丫頭擡起了頭，陰恻恻地笑了起來。
林茉很喜歡被前呼後擁的感覺，她笑着伸手一把拽過貝嘉的頭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怕個屁啊你！”不由分說地把人揪了出去。
有睡不着的壞小子吹着口哨跟在後面看熱鬧。
又是烏泱泱的一群人。
貝嘉頭發被揪着，身體因驚恐而顫栗。
媽媽，媽媽救我......
窗外不知何時忽然變了天。
洋洋灑灑地日光被突如其來的烏雲遮了個嚴實。
那些黑色的陰雲翻滾着簇擁着，硬生生将青天白日遮成了壓抑的顏色。
貝嘉被推進了一樓的倉庫內。
這兒原本是一間廢棄的籃球場，後來用于存放體育器材。
打掃的人很懶，倉庫裏面積了一層浮灰。
林茉微笑着，身上穿着幹淨的校服，像個天使。
“喂賤人，偷了尤希的東西怎麽還不還錢呢？”
貝嘉驚慌失措，她拼命地搖頭，“不是我偷的！”
林茉長而密的眼睫垂了下去，嘴角彎彎的，順手一個巴掌，“啪”的一聲響徹倉庫。
跟過來的人群裏爆發一陣哄笑，甚至有人鼓起了掌。
像是受到了鼓勵，林茉又是一腳，踹在了正當中的小腹上。
貝嘉捂着臉摔了出去，眼眶倏然紅了。
不是我。
不是我偷的。
倒地的瞬間地上的塵埃紛紛四散奔逃，疼痛從小腹一路傳進心底，像尖刀一樣順着血管剜開了一道口子。
有好事兒的趕忙拿出手機，興致勃勃将這一幕拍下。
林茉太帥了，那時的他們想。
貝嘉踉跄着想要爬起來，卻被圍過來的其他女孩子踹翻在地。
林茉踩着白布鞋走近了，蹲下身，直視着貝嘉通紅的眼眶。
“把錢還給尤希，就放你一馬。”
“不.....不是我偷的。”
貝嘉的聲音都在發抖，但她不能還，還了就變成是她偷的了。
本以為會遭來更狠毒的打，可下一秒，貝嘉看見林茉忽然笑了。
她從兜裏拿出了一把剪刀。
“在古代，撒謊的人是要被喂頭發的哦！”
在剪刀抵上貝嘉的馬尾辮時，衆人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巨響，随即是嘩啦啦什麽東西翻倒的聲音。
剪刀猛然停住，林茉跟着一齊回過頭——
只見好端端擺放籃球的架子不知為什麽翻倒在地，一個個籃球像人頭似的滾至腳邊。
林茉踢開一個礙事兒的籃球，蹙眉站了起來。
貝嘉倒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籃球架子後頭的陰影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黑乎乎的。
有眼尖的忽然開口，興奮地喊道，“是兔子!學校裏居然有兔子！抓住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