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象牙塔(四)
象牙塔(四)
讓這味道一沖,貝嘉害怕的心似沒了大半,再加上闌先生長得實在好看,貝嘉的臉紅了又紅,緩緩将頭低下了。
這已經變成一個習慣。
闌先生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開口,“貝嘉,我受人之托,是來幫你的。”
不遠處的兔子死死盯着貝嘉,一動不動。
貝嘉一愣,“幫......幫我?”
受人之托?
闌先生笑着點點頭,從身後拿出一柄黑傘來。
正是午間時候打的那把。
他朝貝嘉招招手。
貝嘉便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
走得近了,傘一抖,在兩人頭頂撐開了。
随後那人順勢一撈,撈過了一團黑乎乎的肉團子抱在懷裏。
貝嘉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只胖兔子。
剛剛那兔子不是在牆角麽?怎麽.......
“我們.......打傘幹什麽?”貝嘉聲音很小,像蚊子嗡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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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先生偏頭看着她,嘴角的笑不斷,“跟我走。”
他的臉正正當當撞進貝嘉眼裏,薄唇微彎,眼細而長,一雙眸子被燈一照,仿佛含了萬千銀河。
貝嘉直接被閃懵了,一路懵懵懂懂地被他帶着走出了浴室。
走廊上人聲鼎沸,每一間宿舍都透着各種人聲。
貝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在幹什麽?!
這人長得再好看也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大半夜的出現在女生寝室,還打着黑傘!要是被宿管阿姨看見了,她倆都會被扔出去的!
貝嘉當即就要往浴室裏跑,可她還沒動,身邊就掠過去一道身影。
是隔壁寝室的女孩,披散着頭發,正跟同寝的打鬧,好像渾然沒看見身邊詭異的兩人。
貝嘉腳步一頓?
什麽情況?
她再仔細一瞧,終于發現不對來。
闌先生撐着傘帶着她慢悠悠走過走廊,居然沒有一個人朝她們投來目光。就算有人直直奔過來,也會在傘沿兒處無意識擦個邊走過去,壓根兒不會撞到傘下的兩人。
貝嘉一顆心擂鼓似的響起來。
怎麽......怎麽感覺沒人能看見她們呢?
一路心驚膽戰地走到寝室門口,果不其然關着。
尤希不喜歡打打鬧鬧,所以寝室門向來是關的。
貝嘉求助似的望向身邊,長長的一條走廊走過,她已經确認真的沒人能看見她了。想來想去,只有頭頂這一把詭異的黑傘。
貝嘉心裏清楚,這人......恐怕不是個人。
她雖然害怕,但媽媽的味道始終萦繞鼻尖。
那味道溫暖有力,裹着她生不出一丁點兒恐懼,像是被媽媽抱在懷裏一樣。
可是擡手開門就不一樣了,會不會破功?
貝嘉猶豫着不敢動,誰料闌先生望向她,“怎麽不開門?”
能.....能開的是嗎?
貝嘉咬着牙擡起手,輕輕推開了門。
林茉手裏正捏着一盒東西站在貝嘉櫃子前,聽見門開的聲音愣住了。
“什麽啊!原來是風吹的,吓我一跳!”
說話的是尤希的對鋪,短發女生,此刻正大剌剌坐在貝嘉椅子上,興致勃勃圍觀林茉的“好事兒”。
“不是都說她去洗澡了嘛!再說,就算她回來,你怕什麽?”林茉轉過頭,不屑地撇撇嘴。
短發女生頗為尴尬地吸吸鼻子,找補了一句,“誰怕她呀?搞她還來不及呢!哎呀茉茉你快點兒!”
闌先生的傘輕輕轉了一下,與貝嘉一前一後進了門。
沒人看得見她們。
貝嘉聽見對話腳步微頓,擡眼看清了林茉手裏拿的是什麽。
透明的盒子裏裝着滿滿一盒紅色的正在蠕動的蚯蚓,是漁具店常賣的某種魚食。黏黏糊糊糾纏在一起,看起來異常惡心。
林茉正把滿滿一盒往貝嘉的衣櫃裏倒。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闌先生看見貝嘉的手蜷了起來,懷裏的黑色兔子也像感受到什麽似的掀起了眼。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錯。
她們的笑在貝嘉眼裏越放越大,到最後與那團扭曲的蚯蚓一起纏成浸滿毒液的藤曼,直直紮進胸口,帶起一陣痙攣般的巨痛。
為什麽?
課桌上被寫滿“去死吧”“像你這樣一個垃圾”“不要再出來惡心人啦”“不配活着”這樣的話,書本被撕爛,站起身椅子就會被誰踹倒,就算在食堂選擇最角落吃飯還是會被逮到然後被從頭頂澆水,或是把吃剩的丢給自己逼迫自己吃掉,總是會被拖到衛生間做出氣筒,體育課永遠被排除在外孤零零的自己。
不是沒有反抗過。
但最終招來的,是更加惡毒的報複。
時間一長,連老師也像感受到什麽似的,越來越拿她當個透明人。
真的......要堅持不下去了。
那頭林茉終于倒完了蚯蚓,嬉笑着洗手關掉了燈,然後上床窩好,靜靜等待一場好戲。
貝嘉在黑暗中垮下了肩。
闌先生就是這個時候松開了手,黑毛兔悄無聲息落在地上。随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金色懷表。
最後三秒,3,2,1。
時間到。
懷表指針歸于12,幾乎是瞬間,整個寝室陷入了冗長綿延的呼吸聲中。
所有人全部陷入深眠。
短發女甚至打起了呼。
貝嘉怔在原地,睡......睡着了?這麽快?
闌先生俯下身,低聲說道,“要開始了,貝嘉。”左耳镂空耳飾映出紅光,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懂“開始什麽”的時候,借着窗外月色,貝嘉驚恐地發現,那只黑毛兔直立在林茉床前。本來圓滾滾的身型正慢慢拉長,像是無聲無息的一場魔法,黑毛兔肉眼可見的長高,變瘦,小短腿抻成了細胳膊,黑色毛回籠成了黑色馬尾,然後是鼻子、眼睛。
貝嘉瞳孔劇烈收縮,踉跄着後退一步。
黑毛兔居然變成了她的模樣!
身上的衣服、四肢、表情全部都跟她一模一樣!活像是鏡子裏的人走出來了!
這已經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這要麽是鬧鬼了要麽是自己瘋了。
貝嘉一個轉身就想朝外跑。
闌先生依舊舉着傘,慢條斯理說了句,“貝嘉,是你母親托我來的。”
只是一句話,貝嘉握住門把手的手停了下來。
那股味道又開始往鼻孔裏鑽。
但......但媽媽已經死了,在一年前,她親手蓋的白布,被那個稱作“爸爸”的人,用刀殺死了。
“貝嘉,”闌先生薄唇輕啓,好聽的聲音像溫泉水劃過耳畔,“我并非陽間人,但真的是來幫你的,你媽媽很擔心你。”
門把手一松,貝嘉擡手捂住了臉。
媽媽,媽媽。
“她為什麽不來?”貝嘉轉過身,後背死死靠在門板上,哭腔壓在喉嚨裏。
闌先生搖搖頭,“陰魂無法在活人面前顯形,會害了你。”随後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淺笑道,“你媽媽左邊眉骨有顆痣。”
貝嘉一愣,他說的是真的。
但仍是害怕,顫聲問,“那你......你又為什麽會現行?”
傘沿一轉,那人低低笑了,淺淡的眸子像春雨化寒,好看極了。
他說:“因為我也并非陰魂。”
不是陰魂,不是活人,那是什麽?
貝嘉後背倏地冒起一層冷汗。
她想跑,只是那股子熟悉溫暖的味道悠悠然然一直在,活生生釘住了她的腳步。
闌先生也沒有催她,好脾氣舉着傘等。
貝嘉咽了口吐沫,抖着身子問,“那你......真的是來幫我的?”
闌先生笑容沒變,沖她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時間要到了。”
那手骨節分明,修長幹淨,袖邊雲紋閃着點點金光。
貝嘉怔怔望着,終于将手搭了上去。
指尖觸碰掌心那一剎那,雲紋邊忽然像被施了法似的順着胳膊一路蜿蜒瘋長,眨眼便開滿了那人渾身上下,将黑色長衫硬生生勾勒成純金色。貝嘉被光晃了一下,下意識閉上眼。
等再睜開時,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原來,她此刻并不在寝室內,而是在教室中。
哄哄鬧鬧的課間,大家七竄八拐,打鬧的打鬧,學習的學習,窗外驕陽明媚,屋內生機勃勃。
完全是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氛圍。
貝嘉一眼便看見了趴在桌上縮成一團的自己。
什.....什麽情況?!
她條件反射想跑,身邊忽然傳來闌先生的聲音,“別怕,這是夢裏,沒人能看見你。”
貝嘉倉皇回頭,看見了闌先生熟悉的臉,和他身上滿身的雲紋。
夢裏?
“.......我的......夢嗎?”
可是我沒有睡覺啊?
貝嘉收回了腳,所有人依舊在幹自己的事情,她突兀地站在角落,竟然真的沒人看她哪怕一眼。
這讓貝嘉快蹦出嗓子眼兒的心髒稍稍安了些。
只是座位上另一個自己......又是什麽?
像是察覺到她的想法,座位上的“貝嘉”擡起了頭。
哦,不是自己擡起,而是被人揪起來的。
林茉一手拍在課桌上,一手揪起了“貝嘉”的馬尾辮。
“喂,別睡啦!能不能幫我們下樓買水呀,親,愛,的,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