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象牙塔（五）
象牙塔（五）
一句話把貝嘉震呆了。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句話聽起來無比耳熟。
她楞楞地看着另外一個“貝嘉”從座位上被拽起來，班級裏打鬧聲靜了下來。
“怎麽了？”林茉眨眨眼，故作驚訝地直直逼看向她，“老好人貝嘉連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嗎？你不是慣常樂于助人喜歡出風頭麽”
“喂！林茉，不要太過分了。”
全班的視線又向前集中，連帶着貝嘉的眼睛也一起被帶了過去。
說話的人坐在最前排角落，語氣裏帶着漫不經心的嘲弄，聲音不大。窗戶是打開的，風把窗簾吹的花枝亂顫，光影從外頭打下來，把那人包裹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像。
貝嘉一眨不眨地看着事情發展，腦袋裏懵懵地想，那個時候，他......替我說話了嗎？
......為什麽不記得了？
像是被人點了穴，林茉凍在原地，保持着叉腰的動作，在意識到那人的話後，眸光垂了下來。
她腦子裏悶悶地想，“憑什麽鹿川要向着貝嘉說話？”
桌上的“貝嘉”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向外走。
兩個一樣的人擦身而過，貝嘉看見了裙底露出的一抹黑色尾巴，巴掌大小，圓咕隆咚的。
.......
是那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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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嘉恍然大悟，這一段嚴格意義來講，并非是夢，而是一段不算久遠的記憶。
是那件“小偷事件”發生前的記憶，那時的林茉手段低劣，班級還有人看不慣會幫着自己，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
但為什麽......會忘記呢？
還有，闌先生說這是夢，那這是誰的夢？除了自己，還有誰會夢見這時候有關于她的事？
正思考着，另外一個“貝嘉”已經出班級了，按照記憶，下節課應該是體育課，之後便是午休。
被鹿川當堂質問的林茉臉色很不好看，尴尬的青一陣白一陣後，她一跺腳，轉身也跑出了班級。
“走。”闌先生手裏捏着懷表，朝貝嘉眨了眨眼，跟在了林茉身後。
他身上的雲紋仿佛活了，在長衫上慢悠悠地飄着。
貝嘉回頭看了一眼窗邊的位置後，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追着來到了寝室。
林茉看上去非常生氣，漂亮的臉漲的通紅，甚至一腳蹬翻了桌旁的凳子。雙拳緊鎖。
跟在身後的貝嘉有些懵，為什麽林茉會這麽氣憤？
......難道是因為鹿川的一句話？
闌先生總是向上的嘴角慢慢撫平，手裏的懷表忽然顫了顫，像心髒第一次跳動。
“要開始了。”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洩憤的林茉驀然間偏頭死死盯緊了某一個位置，然後一個箭步沖了過去。
貝嘉吓得立刻往旁邊跳開，因為林茉正是朝這個方向沖過來的——
那裏是尤希的書桌。
貝嘉呼吸一頓。
因為林茉伸手拉開了抽屜，拿出了裏面的瓶瓶罐罐，都是尤希的化妝品，很貴。總是會聽見八卦的女孩子湊在一起講，“哎呀尤希的面霜是日本貴婦牌子，聽說要四位數呢！”“那算什麽，她用的眉筆就得兩三百！”“哎呀~誰讓人家有錢呢？如果可以，我也好想用試試看啊，用完也會變成美女吧！”
我也好想用試試看。
林茉擡起了手，擰開了四位數的面霜。
會變成美女吧。
鹿川.......
她細心地用了一遍，甚至忽視了外頭響起的上課鈴。
貝嘉看着，臉色越來越白。
因為林茉對每一樣都很熟悉，并不像是第一次使用。
忽然，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屋內的人猛然一僵。
林茉扔下手中的眉筆，一下子站了起來。桌上都是擰開的蓋子，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似乎下一秒就能踏進屋內。
有人回來了！
可收拾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辦？！
幾乎是下意識地，林茉瞥向了貝嘉的書桌，就在半臂遠的地方敞着。
她想都沒想，抱起東西一股腦扔了進去，甚至還沒來得及将最後一樣丢進去，宿舍門就“砰”地一聲打開了。
尤希帶着耳機，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你在幹什麽？”
林茉逆光立着，手中還捏着眉筆和口紅，臉被陰影割成了某種晦暗不明的顏色。
貝嘉在離她不足兩米的地方，清楚看見林茉的表情慢慢變了。嘴角向上，變成了某種奇怪的神色，像是嘲弄，又像是躍躍欲試的陰謀。
“吶，尤希，你看我發現了什麽？”
“什麽？”尤希摘掉耳機，走了進來。她只是懶得上體育課，不想跑圈兒，才回到宿舍躲懶。
“貝嘉抽屜裏可都是你的化妝品呢！”
“原來咱們寝室，住了個小偷。”
就這樣吧貝嘉，林茉站直身體，眉筆滾落在桌面上，慢慢畫出一道圓圈。
誰讓你每天都要擺出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誰讓你非要作秀去喂哪門子流浪貓以至于被視頻博主拍到然後放在網上還被鹿川看見，讓他在私底下誇你；誰讓你假模假式的裝出副可憐相讓人同情，讓鹿川幫你說話！
憑什麽？
尤希站在門口愣了楞，林茉見狀滿意地笑了。
“吶，尤希，你不會不知道貝嘉的爸爸是殺人犯吧？聽說因為她媽媽在外面偷人，她爸就把她媽殺了。啧啧啧，這樣的人，偷東西也不奇怪了奧？你快把這場面拍下然後發到貼吧上去，讓大家都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就像快速奔跑的火車，與鐵軌緊密相合。卻在某一個地方突然卡住了，脫軌了，随即悄無聲息的崩壞了。
原來是這樣，貝嘉擡起頭。
原來這是林茉的夢。
心髒劇烈收縮，秒表在一瞬間停止，闌先生勾着唇終于笑了。
他仰起頭，阖上了眼，深呼吸間天地有什麽東西靜止了。
林茉的笑凝固在嘴角，尤希并未像預料中一樣上前，而是木偶似的停住了，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裏面毫無生氣，連表情都是僵的。
“你怎麽了？尤希？”
尤希不答，仍舊直愣愣地看向她。那張臉太僵了，活像是縫上去的面具。
林茉後背忽地升起一層薄汗。
“撒謊。”
“什麽？”林茉怔了怔，不敢相信似的看向尤希。
她直覺這件事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
“撒謊，騙子。”尤希臉上沒有表情，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
“撒謊，你在撒謊。”
正巧此時，外面烏雲層層疊疊，翻滾着鋪滿整片天空。明亮的陽光一點一點暗了下來，像是被誰按滅了開關，世界仿佛一下從青天白日變成了黑夜寂寥。
随着日光漸落，林茉驚恐地發現，尤希眼裏的黑色瞳孔正緩緩擴散，活像是中了什麽病毒一般侵蝕着白眼仁。沒過多久，尤希兩只眼全變成了漆黑一片，一丁點白也不複存在。
“啊——！！！！”
林茉控制不住大喊一聲，随即瘋了似的沖出寝室。
貝嘉楞楞地看着，在她眼裏，什麽都沒有變化，不明白林茉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怎麽......怎麽會這樣？”貝嘉習慣性抱起雙臂，瑟縮着問。
“懲罰。”闌先生收起了笑，目光沉沉地掃過尤希，小拇指輕輕動了動，尤希便像提線木偶似的轉過身，僵硬地邁開了腿。
林茉沖出寝室，天越來越黑，走廊裏也越來越暗，只是兩步的功夫就什麽都看不見了，她不得不掏出手機點亮電筒，順着記憶奔向樓梯。
“怎麽回事？！尤希的......尤希的眼睛怎麽回事？！”
走廊上每一扇門都緊緊閉着，林茉放棄了敲門尋求幫助的想法。她心裏揣揣不安，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趕緊離開這兒。
可腳步到樓梯口時卻硬生生剎住了。
林茉舉着電筒，慘白的光照亮了腳下的區域，她後退了兩步，“咚”一聲跌坐在地。
每一級樓梯上都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同學、老師、主任所有所有林茉印象中校園的面孔都出現在這，像疊起來的蛹，睜着全黑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每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臉白的仿佛貼了一層紙皮。被電筒一照，活似萬鬼林立。
林茉從沒有見過如此駭人的景象，當即雙腿一軟，倒在地上，“你們......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麽？！滾開啊！！！！救......救命！誰來救救我！！！”
她掙紮着向後爬去，眼前卻出現了一雙熟悉的白色帆布鞋。
尤希歪頭看着她，眼裏慢慢淌出猩紅色的血淚。
“你在撒謊，騙子。”
“騙子。”
“騙子。”
樓梯上所有人的嘴一張一合，整齊劃一地喊着，一步一挪，逐漸逼近，将林茉團團圍住。
“走開！！！！滾啊！！！！”
黑暗中，林茉只感覺驚惶無助，眼淚大顆大顆落在身上。
到底發什麽什麽事了？！為什麽世界會變成這樣！
一定是我在做夢！一定是！！
忽然，林茉小腿處一涼。她本能地擡起頭望過去——
只見一把閃着寒光的刀尖正抵在小腿上，拿刀的人朝她陰慘慘的一笑，嘴巴裏湧出大片大片的血，順着淺白的校服滴在地上，攤成一副可怕的地圖。
“為什麽撒謊？”
“貝嘉”的瞳孔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刀用力紮了下去。
“你會付出代價的，林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