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象牙塔(六)
象牙塔(六)
“啊——!”
林茉尖叫着從床上一躍而起,差點撞在頭頂的天花板上。
她呆了一會兒才敢伸出手摸了摸嫩粉色的小熊床單,漆黑的寝室沒有開燈,所有人都在床上安靜地睡着。
果......果然是夢嗎?
雙手還在因恐懼而微微發抖,林茉劫後餘生般的吐了口氣。
眼前最後的景象是貝嘉瘋狂的笑聲和閃着寒光的刀尖,林茉擡手抹了抹汗,重重倒回了枕頭上。
“媽的,吓死我,怎麽會做這麽真實的夢,嘶——”
剛沾上枕頭邊兒又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靠,什麽東.....”
掀開被子的手僵在半空,她整個人在床上抖成了一團篩糠。
借着月光,能看清小腿處一道巴掌長的傷口還在流血,動一下就會抽氣的疼。
林茉顫顫巍巍伸手朝傷口摸過去。
是......是刀傷。
不是夢。
在她床下,一柄黑傘緩緩從陰影中冒了個尖兒,随後便是兩個一前一後的身影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闌先生似乎臉色更加蒼白了,連肌肉線條都凹了進去。若不是五官過于分明深邃,乍一看活像個行走的白骨架子。他身後跟着懷抱黑毛兔的貝嘉,三瓣嘴上一抹殷紅的血跡被堪堪伸出的舌尖兒瞬間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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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剎那連前頭的闌先生似乎都像充了氣兒似的鮮活起來,臉色肌肉漸脹,仿佛在人皮下紮了一陣填充劑。
闌先生滿足地眯了眯眼。
恐懼的味道,真好啊。
身後的貝嘉沒看見這詭異的一幕,滿身滿心都被剛剛的一句話填滿了。
在離開夢境時,闌先生曾認真地看着她說,“貝嘉,事實不會改變,如何做,只有你能決定。”
圈在兔子身上的胳膊緊了又緊。
貝嘉仰起臉,在黑傘撐開的空間內小聲問,“先生,你會幫我嗎?”
“當然,我就是為了幫你而來。”
慘白的手勾過貝嘉散落的黑發,那聲音裏滿含蠱惑。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黑毛兔仿佛感受到了什麽,掀開眼皮。前腿扒着胳膊直起身,在貝嘉還沒反應過來時驀地向後一倒——
直直地倒進了她的身體裏,就像一縷幽魂,竄進去消失不見。
貝嘉楞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懷裏,半晌沒回過神。
什麽情況?兔子,兔子是上了她的身嗎?!
她來回摸着身體,要不是親眼所見,她恐怕也會懷疑這是一場可怕的夢了。
正當她為了兔子驚慌失措時,後背猛地泛起一陣麻。
下意識回頭,視線撞上了從高向下看過來的林茉。
林茉的樣子好像被吓壞了,冷汗洇濕了劉海,下嘴唇被牙齒咬得發青。
看着自己的視線也.......
等等!她能看見自己?!
貝嘉惶然間退了一步,果然發現黑傘不見了,連帶着詭谲莫測的闌先生也一齊消失了。
也就是這一退,林茉忽然反應過來,她也在害怕。
是因為撞上自己的視線所以才會害怕。
對,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貝嘉,那個膽小鬼,死三八!
意識到這一點,砰砰亂跳的心陡然靜了下來。林茉嗤笑一聲,動了動腿。
不知道睡着了後怎麽傷到的,恐怕是感受到了痛楚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吧?
自己也是睡傻了,會怕她?
林茉灰敗的臉上勾起抹笑,慢慢躺了下去,咬牙切齒地想,等着吧貝嘉,我要你好看!
兔子上身,貝嘉并沒有太大的感覺,甚至連熬夜的疲憊都沒有。
太陽照常升起,寝室裏的人照常無視自己,除了林茉偶爾飄過來的眼神以外,仿佛什麽都沒有變化。
貝嘉抓緊了書包帶,低頭進了教室。
林茉跟在後頭停住了腳步,拽了拽身邊的同寝姐妹。
“喂,我跟你們說啊,”她瞳孔裏閃着幽暗的光,“昨天半夜我做噩夢驚醒,看見貝嘉鬼鬼祟祟在翻什麽東西。”
“啊?她又在偷東西?”
“靠!這也太他媽惡心了吧!”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跟這樣的人住一個寝室真倒了八輩子黴了!”
林茉接過話茬,輕蔑一笑說,“看起來平時給她的教訓還不夠啊。”
身邊幾名女孩子同時沉下了臉。
高中校服包裹下的心髒有時候真的很單純,一句話就可以變得“同仇敵忾”,或是因此而得到些高于眼界的“姐妹情深”。
所以下課時,貝嘉被幾人拉進了衛生間。
先是一樣的開場白,然後不知誰越說越氣憤,用力伸出了手。
推搡間貝嘉校服裙裏一張粉色的厚重款“衛生紙”不小心掉了出來,林茉眼疾手快地撿起,故作驚訝地喊道,“哎呀!貝嘉,你來‘那個’了呀!”
聞言,幾人的動作都是一頓,随後貝嘉看見衛生巾被林茉扔在地上踩在腳下,語氣裏是漫不經心般的嘲弄。
“那,你脫了內褲去上課吧?”
以前并不是這樣。
以前自己不會膽小,也不會懦弱,擁有正常的生活和家庭,小學時候還得過“三好學生”,甚至還會有人評價“貝嘉是個超級好的女生”這樣的話。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貝嘉擡起頭,窗外的天空白的有些刺眼。
是從爸媽吵架開始麽?好像不是。
那是從爸爸染上賭瘾開始?
還是從媽媽藏錢被爸爸發現開始?
還是從離婚起訴書寄到家裏,爸爸惱羞成怒然後用刀割開了媽媽脖子的時候開始?
貝嘉想起了那天,也是一樣白的發亮的天空。
滿屋子的血紅紅的一片,媽媽從客廳爬到自己房門口,瞪着眼,僵成了一具不會呼吸的屍體,手抻的長長的,但終究沒有機會敲下去。
那時候媽媽想跟自己說什麽?
肯定是“貝嘉,快跑”吧,還是些別的什麽。
林茉見她愣着半天不動,變得不耐煩起來。
她上前一步,想要像往常一樣親手“幫助”貝嘉脫掉內褲。
那肯定很有趣,林茉這麽想着,然後擡起了雙臂。
“應該是......‘貝嘉,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吧。”
就在将要碰到她時,貝嘉低聲說了這句話。
林茉沒有聽清,下意識一怔,問了句,“你說什麽?”
黑色的飛鳥劃過天空,發出長短不一的嘶鳴。它的陰影投落在校園內蒼白斑駁的牆壁上,恍若一張惡魔的笑臉。
貝嘉極為罕見地直視着林茉的眼睛,淡淡地笑了笑。
“是媽媽臨終時給我留的話,那個被你無端污蔑的女人。”
下一秒,有手從林茉眼前一閃而過。
貝嘉握住了她的手腕,眼底的神色同昨晚噩夢裏的一模一樣,接着狠狠一擰——
腕骨以一個扭曲的姿态彎折向小腹,劇痛一瞬間傳遍渾身上下每個細胞。林茉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嗚咽就跌倒在地上。
“啊——!!”
第一個叫出聲的居然是那個短發女。
幾人清楚地看見,貝嘉僅僅一個用力,林茉整條右手手臂就被反方向大力折斷了,像沒骨頭似的,耷拉着晃晃悠悠。
“以後都別碰我,嫌髒。”
貝嘉兀自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粉色衛生巾,拍打幹淨重新放回兜裏,連看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衛生間。
林茉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前。
“啊——!!!!!!!”
後來有別的同學說,從來沒有聽過那麽大聲的殺豬叫。
*
“必須開除!!要不然我就起訴你們學校!!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校長室裏,叉着腰的中年女人把紅木校長桌拍的哐哐直響,“還有,趕緊把那學生的家長給我叫來!必須賠我女兒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藍色方片巾擦了擦頭頂的汗,校長端坐在桌子後頭,感覺僅剩的四根毛發今天恐怕是不保了。
來的中年女人就是林茉的媽媽,在醫院處理完女兒的傷勢後,她馬不停蹄聯系了多家媒體上門“逼宮”,勢要為林茉讨回公道。
畢竟醫藥費可四位數了,這個虧絕對不能白吃!
“這個女孩兒在衛生間裏故意打折了我女兒的手臂,”林媽媽趾高氣昂地坐了下來,旁邊架滿了攝像頭,所有記者躍躍欲試,都想在當地頭條摻上一腳。
“這是什麽行為?這是赤/裸裸的校園暴力!而且我還聽說,這個叫貝嘉的,經常偷同學東西,她爸爸還是殺人犯!她媽還在外面偷人!這樣的學生,你們高中也敢收?這是對其他學生的不負責任!我要起訴你們賠償我女兒的損失和傷害!”
林媽媽在鏡頭前義憤填膺,閃光燈将狹窄的校長室閃成了一片光海。
“林媽媽你先不要激動,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事實......”校長終于得了句空,趕忙插了一嘴。
“不激動?!我怎麽可能不激動!”林媽媽“啪”一聲将包重重一摔,“校長你是不是沒有孩子?如果是你孩子現在躺病床上你能不激動嗎?!”
三樓的校長室被圍堵的水洩不通,有劍走偏鋒小報記者暗戳戳避開了人群,直奔教師辦公室而去,在那裏見到了高一10班的班主任。
“貝嘉這個孩子,很孤僻,”班主任扶了扶眼鏡,看對方沒有扛着“長/槍大炮”便放下心來,“平時也很少有同學願意跟她玩,我也聽過一些風聲,說她偷東西啊什麽的,但都沒有實質性證據。哦?你問她的父母?那個屬于孩子隐私。再者,無論孩子犯了什麽錯,我們當老師的都有責任和義務幫助她走回正道。就像今天這個事兒吧,我相信貝嘉不是故意的.......”
小報記者拉家常似的頻頻點頭,胸口別着的微型攝像頭悄悄伸出一角,陰恻恻地記錄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