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囚籠（三）
囚籠（三）
郭霞的生活很簡單，買菜，做飯，打掃屋子，做些清洗。她的生命裏只有兩件事，一是照顧兒子，二是照顧老公。
一家三口靠陳浩在工廠做車間技工的工資生活，她過慣了，也省慣了。
“怎麽又要錢？！”
陳浩順手扔出去個炸，卻被對家地主的倆王拍了回來，再想開一把時屏幕上顯示“您的歡樂豆已不足”。
“草！”他将手機往床上一摔，指着門口的郭霞嚷嚷道，“上個星期不是剛給你的一百？！你他娘的怎麽又要？！郭霞，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事兒！”
“昨天兒子要吃那家熏鴨，一只就28，前幾天還去交了水費49塊.......”郭霞捏着衣角，說得有些艱難。
“水費怎麽這麽貴？要死啊！說了不讓你用洗衣機不讓你用洗衣機！得他媽懶成啥樣兒，明天我就去把洗衣機賣了，讓你用！”陳浩罵罵咧咧重新躺回床上，斜她一眼，“滾一邊兒去！我沒錢！別跟我要！你跟菜市場那賣肉的小王不是關系好麽？讓他送你兩塊不就得了？”
郭霞什麽也沒說，轉身出了門。
陳浩扔過去一個白眼兒，随手打開了一個直播軟件。
裏面立刻彈出一個豐乳肥臀的美女主播，看見直播間彈幕立刻甜膩膩地說，“歡迎浩哥~浩哥今兒怎麽來這麽晚吖？是不是都把人家給忘了~~”
陳浩嘴邊勾着，熟練地點開禮物界面，連刷三架百元飛機。
伴随着禮物特效，他發出了這樣一句話，“怎麽可能？最近有個case需要忙，這不是一有空就來看你了，茵茵今天還跳舞不？”
“跳吖~浩哥都來了，跳給浩哥哥看~~”女主播的烈焰紅唇向上彎起，緊身旗袍勾勒出細腰窄肩，她挪開椅子，露出兩條雪白的大腿來。
陳浩雙眼放光，握着電話的手緊了又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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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今天跟同學出去玩兒，不回家吃飯。
郭霞拎着菜籃子，決定去遠一些的那個市場。現在臨近夜晚，那裏會有打折的菜出售，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處理的魚蝦。
她沒有坐公交，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剛入秋，空氣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轉涼了。
郭霞攏了攏格子外套，在路燈下步履匆匆。
穿過一條商業街的時候，她驀地停住了腳步。
眼前是一塊巨大的紅色牌子，有還在穿短裙的少女嬉笑着跑過。
陳朗朗背着包站着“KFC”三個字下，手裏拿着兩個甜筒。
“喂！”郭霞聽見少女喊，“陳朗你快來呀！要不然李旭他們該等着急了！”
“你慢點，沒看我拿着東西呢麽？”陳朗朗兩眼彎成了月牙兒，走到少女身邊将甜筒遞給她，“李旭剛才打電話怎麽說的？他們在哪兒等.......”
話說到一半，忽然沒了聲。
“怎麽了？”少女疑惑地擡頭，望向朗朗看向的地方，見那裏站了一個穿着土鼈的中年婦女，“那個大媽你不會認識吧？”
“啊？”陳朗朗尴尬地偏過頭，低聲說了句，“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認識？走吧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郭霞想上前的腳僵在半空。
她感覺身體有什麽地方破了個洞，正拼命地漏着風。
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兒子滿臉嫌棄的樣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陳朗朗的整個小學都是由郭霞接送，那時候的兒子小小一只趴在肩上，會抱住她的脖子說“媽媽真好”。
但自從上了初中之後沒多久，朗朗就義正言辭地跟自己講不用接送了。
她還天真地認為兒子長大了，直到那天放心不下偷偷跟着卻被朗朗撞了個正着。
郭霞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眼神。
嫌棄的、厭惡的甚至像看一個惡心的乞丐，陳朗朗站在同學中間大聲吼着，“我說了不用你來不用你來！你走開啊！”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久到兒子才五歲。
那年過年回南方老家，陳朗朗在河邊游玩時不慎落水，她想都沒想跟着一起跳了下去。河水湍急，她拼命地游啊，連腳踝撞在石塊上撞脫了臼都沒有感覺。
後來陳朗朗被救上了岸，她就死死地抱着，仿佛抱着世界上唯一的珍寶。
“這是我身上的肉，我的心髒，我的命。”
郭霞一直這麽想着，無論陳浩對她什麽樣兒，只要朗朗在，天都是晴的。
但她的心髒忽然就不喜歡她了。
商業街上霓虹燈一盞一盞地亮着，把郭霞的影子拉得老長。她身邊來來往往許多人，但沒有人停下來看她一眼。
闌先生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傘沿一轉，向着郭霞走去。
突然，他面前憑空出現一道小旋風攔住了去路，懷裏的黑毛兔睜開了眼。
一道白色人影倏然出現在傘前。
闌先生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
“大人，許久不見了。”
哭喪棒輕輕點地，謝必安一身白袍，臉上帶着可怖的半笑面具，能看見毫無血色的唇一張一合，“地下的那位讓我向您帶個好。”
周圍人目不斜視地向前走着，似乎沒人注意到這條街上落下個什麽人物。
闌先生沒理他的話，眼瞧郭霞要走，越過白無常就要跟上。
誰知對面兒卻不是個好相與的，謝必安移了一步，穩穩擋住了他的路。
闌先生這才拿出正眼看他，“滾開。”
白無常臉上的面具笑得愈發深了，他拱手作了個揖，“大人，這個人您幫不了。”
“哦？”闌先生垂下眼，袖口處的金色雲紋慢慢擴散，每蔓延一寸，就有一大團黑色霧氣順着他的指尖流出來。那些霧氣像是活的，層層疊疊翻滾着在他身後凝結成一條巨大的黑蛇，只不過這條黑蛇沒有臉。只有一只昂起的三角頭顱，做出随時攻擊的姿态。
那一瞬間，白無常仿佛聽見了萬鬼齊哭。
闌先生握着傘柄，聲音沉極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什麽時候，你也配攔我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