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囚籠(四)

囚籠(四)

白無常退了一步,手中的哭喪棒震顫得厲害,似乎在發出陣陣悲鳴。

“大人,”他身後有陰風刮過,聲音顯得越發尖細,“不是我要攔,是這個人,您幫不了。郭霞大限将至,是在生死簿上有名有姓的。地下那位特意讓我來收她的魂兒也是順便給您帶個話,幽冥有幽冥的規矩,還望您高擡貴手,莫要壞了這上下的規矩。”

大限将至.......

闌先生輕輕一抓,身後的黑蛇濃霧瞬間散了個幹淨,雲紋也重歸平靜,他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一眼白無常問道,“死因呢?”

謝必安恭恭敬敬地回答,“郭霞死于陳浩手中,頭部遭受重擊而死。”末了,還覺得不夠,又加上一句,“時間是三天後的申時三刻。”

“我只是個生意人。”

“什麽?”白無常愣了楞。

“我說,我只是個生意人,”闌先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北古街也有北古街的規矩,收人錢財,□□,童叟無欺。”

“大人,您是要強行更改生死簿麽?”

闌先生向前邁了一步,謝必安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威壓猛然朝自己襲來,半笑面具剎那之間被震開道裂縫,若不是靠哭喪棒死死撐着地,恐怕堂堂地府無常鬼差會當街跪下。

謝必安:“......”

“我只做我該做的的事情,”闌先生留下最後一句話,“剩下的與我無關。”

說完,他就像一捧被風吹散的煙灰,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白無常取下面具,露出裏頭一張苦笑顏開的臉來,猩紅色的長舌頭直墜在地。他抹了抹額間不存在的冷汗喃喃自語,“還真是一點兒沒變.......就知道欺負人,哦不,欺負鬼,哼!”

他擡起胳膊,在白色寬大的袖袍間掏來掏去,半晌才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打開翻了幾頁,才翻到郭霞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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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一張鬼臉皺成了苦瓜,“嘶,這可咋辦吶........”

*

郭霞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她此時正失魂落魄地朝菜場走去。遠遠便能聽見街頭小販的吆喝聲,捏了捏眉心,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孩子還小,什麽也不懂,等大了就好了。”

郭霞想着,心髒終于不一抽一抽地疼了。

“喲,霞姐,來買菜啊?”

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郭霞擡頭看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來到肉攤前。

說話的是個膀大腰圓的女人,手裏拎着一把殺豬刀,腰間系着圍裙,正爽朗地招呼自己。

“是啊,我來買菜。”郭霞強撐開一個笑容,“今天生意好嗎小王?”

小王原名王夢夢,人不符名,跟郭霞是一個村子的老鄉,也是唯一能跟她說說話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了。

“霞姐你過來來,”小王将刀紮在案板上,招呼她過來。

“怎麽了?”

“霞姐,上次你給囡囡做的那條碎花裙,她特別喜歡!哎喲,一去幼兒園別家小孩兒都吵着問呢!所以啊,”小王從腰包裏抽出兩張紅票塞進郭霞手裏,笑着說,“霞姐,你看還什麽時候有空,再幫囡囡做一條藍色的行嗎?”

“你這是幹什麽!”郭霞不肯收,“一塊布料才幾個錢?”

“霞姐霞姐,”小王常年殺豬,力氣大得不像個女人,三兩下就把錢摁進了郭霞兜裏,“你看,你都幫我們家做了那麽多東西了,連我身上這條圍裙都是你做的,還全都不收錢,我過意不去。這兩百塊你拿着,往後囡囡還得找你呢。你要是不收,以後讓我怎麽好意思再找你?”

郭霞明白,小王只是看她日子過得苦,明裏暗裏幫着自己。

想起剛才商業街上的一幕,眼眶一熱,差點兒掉下淚來。

三句兩句道了謝,她連忙離開了,怕再呆一會自己真會哭出來。

只是轉身的時候,郭霞恍惚間聽見了一聲貓叫。

再回頭時,又什麽都沒有了。

有了這趟“意外收獲”,買菜明顯寬松些。

走的時候路過一家布料店,郭霞進去想給小王家姑娘淘一塊好看的料子。但還沒開始逛,她就被門口挂的一抹紅吸引了。

那抹紅是暗調的,像濃稠的血,在昏暗無光的店鋪裏炸亮了郭霞的心。

有多久沒給自己做過一套裙子了?

三年還是五年?

想起兒子嫌棄厭惡的眼神,郭霞鬼使神差地付了錢。

也是想要改變的吧。

即使生活在淤泥裏,口鼻都被塞滿無法呼吸。

也會想要伸向外出一只手,掙紮着看看頭頂湛藍的天。

只是還沒開心兩秒,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阻斷了她回家的路。

郭霞慌不擇路地跑向一處公交站點,将新買的布料死死抱在懷裏。

她沒有帶傘,只能眼睜睜看着大雨瘋了似的傾瀉而下,連不遠處的車燈都有些看不分明了。

“這什麽鬼天......”

郭霞将剩下得話吞了回去,差點兒咬着舌頭尖。

因為她剛剛發現,公交站點不只有她一個人,三米外還站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很高,看上去身形有些消瘦,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色唐裝,臉白的可怕,活像是畫本裏的白面鬼。

最怪異的地方,是那人手裏還拎着一柄黑傘。

帶傘還躲雨,郭霞咽了口吐沫,小心向旁邊挪開了一些。

“你好。”

郭霞一抖,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讪笑着偏過頭去,再三确定發現那人真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你好,有事嗎?”

“需要傘嗎?”闌先生盡量笑得彬彬有禮,可剛才散出大量陰氣導致皮膚白的吓人,再被黑色唐裝一襯,活像剛從陰曹地府爬出來的孤魂野鬼一樣。

郭霞:“......”

被夾在傘裏的黑毛兔:“......”

“不......不用了!謝謝!”郭霞一邊搖手一邊驚恐地向後退。

闌先生明顯有些受傷,但話還得繼續說,他又将嘴角咧開得更大了,向前一步柔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是來.......”

“啊——!”

還沒等他說完,郭霞大叫一聲直接沖進了雨裏。

她寧願淋成落湯雞,也不願意跟這個詭異的男人共處同一片屋檐了!

“.......幫你的。”闌先生堅持說完剩下的,輕嘆口氣,随即朝天空招了招手。

雨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小直至停止,烏雲消散,月光重新露出一角。

黑色飛鳥穿過人群,穩穩地落在肩膀上。

“爺,我能下次幹點別的嗎?”鳥喙一下下順着毛,烏鴉不滿地嘟囔着,“我好歹也是只千年大鵬,成天讓人下雨下雨,我又不是雨神手裏的潑水盆兒。按陽間的話講,您這叫大材小用!”

“那你去把那只白面鬼扇回地府怎麽樣?”

闌先生保持着剛才笑容轉過頭看它。

烏鴉被笑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迅速變了副臉,谄媚地貼上來使勁兒蹭着,“您說什麽呢,那可是白無常~下雨挺好的,我就愛下雨~嘿嘿嘿.....”

黑傘重新撐起,圓滾滾的胖兔子掉了下來被穩穩接住。

闌先生望着郭霞逃跑的方向,第一次感到頭疼。

短命就算了,短命還膽小。

這可怎麽辦。

陰鬼不可直接傷人,他也一樣。

天理循環,若是處理不當,別說幫了,恐怕還會害了郭霞。

只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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