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我媽媽是……死了嗎？”

菠蘿猶疑地皺眉，小心翼翼地吐出這個陌生的詞彙，随即又否認道，“不，不對，我并沒有看到她的……”

他的聲音低如喃喃自語，意識到說漏秘密後，幹脆閉嘴了。

可鳳皇卻凝視他的眼，接上沒說完的話：“你沒有看見媽媽的魂魄。”

菠蘿瞳孔一顫，張張嘴，卻沒說話。

“別緊張，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鳳皇伸手摸摸他的腦殼，“八字純陰，本就身弱，年紀小所以陰陽眼未閉合，能看見是正常的，不必擔心。”

他咬着嘴唇，仍有些遲疑：“這是正常的嗎？”

曾經他因為見到面目各異的鬼靈精怪而産生疑惑，在與身邊人交流過後，意外地發現自身的特殊之處。

再者，旁人對此事多有臆想與恐懼，試探數次後，菠蘿就不再吐露心聲。

現如今，他已經裝成普通人般對鬼怪視而不見，以免其他人發現的異樣之處。

——正如在醫院等待鳳皇時，他明知身邊圍繞着亂七八糟的窺探者，卻早就習以為常。

“當然。”鳳皇作為修行人，見慣奇能異士，語氣平和又鄭重，“你要接受人類的多樣性。”

不過方才菠蘿所言，倒是引起了她的思考：

“理論上說，我的魂魄進入這具身體，能夠确認你媽媽的魂魄已經不在體內，但她若是離世了，魂魄應該會在身體附近，我們卻沒有見到過她。”

穿越一事，于她而言過于猝不及防，到新世界的時間也并不久，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病床上渡過，導致關于原主的事情也沒有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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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一張黃符，用真炁點燃後，揚至空中。

然而，燃燒的符紙卻并沒有飄起來，反成流星，直直地原地墜落。

未至地面，就已經燃燒殆盡。

“怪事，竟然完全尋不到她的魂魄，也感應不到氣息，她能去哪裏呢？總不會是也穿越了，進我原來的身體裏了？”

鳳皇皺着眉頭，摸摸下巴，轉眼就對上菠蘿瞪得圓咕隆咚的眼睛。

他從未見過鳳皇的神奇法術，此時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是魔法師嗎？”

鳳皇思慮片刻，搓搓鼻尖，勉為其難地說：“按照你的觀念來理解，算是吧。”

這一下，菠蘿看向鳳皇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由衷的敬畏：“請問魔法師，你那麽厲害，能找到我媽媽嗎？”

“我會盡力，但你得給我一段時間。這件事情過于詭異，我需要一件件理清楚。”

她并沒有打包票，以免給菠蘿虛無缥缈的希望，“我們都要耐心一點兒。”

菠蘿點點頭，垂着眸子靜坐不動。

親媽生死未明一事，明顯讓他情緒低落，可事到如今，他除了依賴這個占據了母親身體的人，好像別無他法。

鳳皇并不強迫他，半大孩子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實屬正常。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認真地過了一遍原主近期的記憶，卻發現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問題。

原主生在小富之家，父母疼愛，勉強有些家底送她學藝術。

雖然在她出道後，僅僅混跡在十八線小明星的行列，糊得連經紀人都沒有，公司也沒什麽資源給她，她卻過得挺自在。

因為沒什麽人氣，所以不用在乎過氣，也從來沒有經營過人設，所以也不用在乎“崩人設”的危機。

最出色的成績就是《楓錦緣》的女三號，拿了個最佳配角獎。

本以為這是輝煌星途的開始，怎知已經是巅峰。

獲獎不久，她卻未婚先孕，又遭遇父母意外去世的接連打擊。

痛失雙親後她執意将孩子生了下來，做了單親媽媽。

養孩子的花銷比想象大得多，原主的存款很快見底。

然而她卻沒有選擇在娛樂圈複出，而是成為了一個教藝術的家庭教師，拒絕了藝術機構，只接散活兒。

這微薄的薪水，填飽肚子是沒問題，可比起曾經拍戲賺的錢來說，着實不夠看。

最可疑的是，原主賣掉了之前的房子，這些年帶着菠蘿不停地搬家，現在這套房子住半年，已經是停留最久的地方。

而菠蘿尚年幼，對于頻繁搬家的原因也一問三不知。

轉變出現在三個月前。

原主為了還人情，答應在某個綜藝裏做個添頭嘉賓，同時，制作組給的報酬也豐厚，讓人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她本想在綜藝裏當個隐形人，混到流程結束就能下班，卻因為游戲搭檔而添了些許罵名。

——即是餘慈上回見營銷號發布的諷刺八卦《搞笑！糊咖鳳皇妄想和頂流林之炒CP被拒，竟投河輕生！》

鳳皇給她的死因打了個問號。

不難看出，這些年來原主一直在躲藏，似乎是在避免被誰找到，甚至願意為此放棄一直熱愛的演藝事業。

這一次被罵上熱搜，算是意外。

然而，她前腳出名，後腳就投了河，怎麽看都不對勁。

“咕咕——”

鳳皇尚未想明白，思緒就被菠蘿肚子發出響亮的叫聲打斷，一擡眼便見孩子耳根子都紅了：“對、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是我想事情太入迷，忘記吃飯了。”

鳳皇拍拍腦門，将滿肚子疑惑放在一邊，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回歸到了點什麽外賣。

菠蘿沉默片刻，在外賣到了之後，很懂事地開始主動幹活，趁着鳳皇去洗手，他已經麻利地擺好碗筷，拆開塑料袋與餐盒。

鳳皇出來時，正好對上他小心翼翼的眼神。

“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她嘆口氣，揉揉眉心，無奈地說，“我們之間是平等的，如果你願意，依然可以叫我媽媽——反正在外人面前你也必須沿用這個稱呼，或者把我當做朋友……”

她一頓，話沒說下去。

菠蘿如今的不安全感，不是她三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明明在自家，卻品出寄人籬下的滋味，這只是他在無所适從的壓力下，別無選擇的生存方式。

于是鳳皇換了個話題：“下午說了，周末我們去游樂園玩兒吧？”

菠蘿緊緊捏着卡通勺子：“可是門票很貴……”

“沒事，今天我賺錢了，游樂園還去得起。”

鳳皇毫不在意，分分鐘将行程安排好，“周六早晨，我還要去醫院複診，結束了再去叽咕游樂園，兩個地方離得很近，走路也就十分鐘。”

菠蘿沒有再反對，乖巧點頭後，繼續低頭安安靜靜地吃飯。

鳳皇仔細端詳他片刻。

因為哭過，他的眼眶仍泛紅，瞳孔水潤，但表面卻裝出一副舉重若輕的模樣。

她想起在醫院被鬼怪圍觀時，他就是現在這個表情，也不知這個小朋友獨自吃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

鳳皇忽而心軟，伸出手指，在他眉間輕輕一點。

顏色清淡的真炁從她的指尖流落到他身上，慢慢地像個泡泡一般将他包裹了起來，又消失不見。

“是不是很厲害？”

看着菠蘿驚訝的表情，鳳皇笑了笑，“魔法師給你做了一個保護罩噢，放心吧，那些精靈鬼怪驚擾不到你了，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菠蘿愣愣地看着她許久，半晌終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

-

接下來，他們開始了彼此磨合的日子。

鳳皇慣于天不亮就起，練功一個多小時後，菠蘿才睡醒。

待送菠蘿到小區門口上校車後，她便摩拳擦掌，準備着手新事業，第一項就是收集給方老先生招魂用的材料。

她先是去中藥批發市場逛了一圈，挑挑揀揀後，選出一批最合心意的藥材。

回家後，她挽了袖子，将藥材打磨成粉，加了煉蜜與真炁和成香泥，按壓成線香與香丸，瀝淨後放進陰涼的地方窖藏。

除此之外，鳳皇還系統學習了網購的流程——次日快遞送到家的筆墨紙硯就是可觀的學習成果。

質量上乘，還送得快，讓她感嘆現今時代的便利，真是太爽了。

至于朱墨，鳳皇仍是自己動手做。

她将銀砂紅朱清浸出膠，這事兒耗時漫長，三兩日還完不成這複雜的工藝。

這般忙碌着，周六很快到來。

一大早，鳳皇和菠蘿就趕去鶴羽醫院做複診。

系統檢查一番後，主治醫生翻看報告，早就對鳳皇的醫學奇跡體質見怪不怪，揮揮手讓她走了。

鳳皇牽着菠蘿的手下樓，隐隐感覺到小朋友的興致稍有高昂。

就算再早熟，可一想到盼望已久的游樂園，眼裏都浸染笑意。

在經過樓梯的轉角處時，鳳皇忽然聽到有個男人打電話的聲音，帶點鄉音的聲調很是耳熟，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

鳳皇停住腳步，回眸一看，竟是小雨的父母，即是上回遭遇車禍的女孩。

小雨父親背對着她，正在聯系殡儀館。

而小雨母親擡眸看到了鳳皇，婆娑淚眼仿佛生出新的希望，踉跄着奔過來：“大師！”

她跑得太急，險些摔倒，鳳皇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就聽到小雨母親顫抖地說：“小雨她今天淩晨……去了……”

這兩個字過于艱難，她話音未落，大哭起來，竟是要給鳳皇跪下，“大師，能不能讓我再見她一次？一次就好啊……”

鳳皇疑惑地左眉一揚。

她分明算過，小雨的陽壽未盡，上回她還注了真炁為她固魂，這才幾天，人怎麽就沒了？

哪怕小雨的劫難未過，遠不至于丢了性命。

事有蹊跷，鳳皇一時凝神。

小雨父親此時也沖了過來，将小雨母親半拖半抱地拉走了，五大三粗的男人邊罵道：“傻婆娘，人死燈滅，哪裏還能再見一面？做夢吧！”

他雖這般說着，臉上卻滾下眼淚。

待兩人離開，鳳皇拉着菠蘿進了消防通道，拈起一道黃符點燃，朝空中一抛。

那黃符燃燒着直直墜落，未至落地，便成灰燼。

這一回，連菠蘿都看懂了。

——和原主的情況一樣，小雨的魂魄竟也無影無蹤。

情況古怪，讓鳳皇微微皺眉。

菠蘿耐心地察言觀色，主動問道：“媽媽，今天不去游樂園了？”

鳳皇回神，看着菠蘿故作鎮定的表情，當即笑了：“我只是一時出神，可沒反悔。”

菠蘿暗暗放下心來，不好意思地咧嘴。

兩人出醫院後走了不久，大老遠就看到了叽咕游樂園五彩缤紛的游樂設施。

游樂園顏色鮮亮的大門前，穿着玩偶服裝的工作人員背着蜂蜜罐似的大包裹，在給排隊買票的小朋友們發糖果。

一只白胖的大鴨子給菠蘿抓了一大把水果糖，他雙手掬捧着接過，然後認認真真跟大鴨子道謝。

鳳皇把糖果都裝進他背着的菠蘿背包，只留了兩顆糖當場分了。

兩人腮幫子鼓起圓圓一塊，手牽手一起溜溜達達進了園區大門。

在這種喜慶的氛圍中，不管是鳳皇還是菠蘿，心情都由衷地放松下來。

在游樂園裏，菠蘿終于卸下早熟的面具，興致勃勃地拉着鳳皇到處轉，在童話樂園裏如數家珍般地講述每個卡通人物背後的故事。

作為聽衆的鳳皇也表現出了十足的興趣，老古董看什麽都很新鮮。

待菠蘿玩兒夠了兒童版的過山車、大擺錘和跳樓機，活力四射的小朋友終于有點累了，捧着他的小水壺噸噸噸。

鳳皇拿着帕子，給他擦後脖頸的汗，商量道：“餓了沒？再玩兒一個項目，我們就去吃飯。”

菠蘿嘬着軟吸管點點頭，左顧右盼一番，指着一座明亮的圓頂建築說：“去大燈泡。”

圓頂建築是一座鏡子迷宮，由鋼化鏡子組成。

人走在其中，很難分清鏡面和過道，時不時就會撞牆，倒是很有意思，不過迷宮并不大，十五分鐘內就能走出來。

在迷宮的入口，有一對情侶正拿着相機錄vlog，于是鳳皇便在通道後方稍作等待。

待他們錄完，女生将運動相機挂在胸前，回眸一瞥時注意到母子倆。

她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是認出了鳳皇。

而後她卻在輕蔑一笑，轉身拉着男朋友竊竊私語，在進迷宮的路徑中頻頻回望。

他們眼神促狹，伴随着嗤嗤嘲笑聲，以及間歇夾雜着“糊咖”“臉皮厚”“作死活該”之類的詞彙。

菠蘿立刻察覺到對方不善的情緒，有些擔心地看一眼鳳皇。

鳳皇對此倒是無所謂，她又不是金元寶，哪兒能人見人愛？

只不過，她也不想自讨沒趣，既然相看兩厭，那就錯開走。

他們站在原地停了片刻，等那對情侶腳步聲遠了，這才重新出發。

然而一進迷宮，菠蘿就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他瞬間警覺起來。

迷宮好似與世隔絕的異世界。

他的身後是只進不出的閘口，甚至能将外面的喧鬧聲瞬間切斷，而他的面前，是成百上千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一陣寒風悄然而過，菠蘿哆嗦一下，擡起胳膊給鳳皇看汗毛豎立：“媽媽，空調好冷。”

話音未落，他們便聽見通道前方傳來一聲歇斯底裏的慘叫。

“啊啊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