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有的不期而遇
所有的不期而遇
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
南疆最為神秘的邪道門派——南隐派,傾巢而出,圍剿最神秘的殺手組織“劍皇樓”樓主張放。
南隐派弟子和至親好友,曾死于劍皇樓的殺手之手,護短的南隐派這些年來和劍皇樓劍拔弩張,兩方早成了血海深仇。
而南隐派的長老慕挽月,原本是劍皇樓自小培養的頂級殺手,忠心耿耿,卻不知道為什麽有一天忽然叛變,不久後加入南隐派,聯合江湖各路勢力圍攻劍皇樓。
有了知曉樓中許多秘密的慕長老幫助,劍皇派節節敗退,最後更是連樓主都被堵在江邊。
張樓主臨死的反撲,一劍割裂了慕挽月的腹部,并将她推下綿河,自己也被臨死前的慕挽月一劍刺到要害,又被南隐派門主補了一劍,殺得幹脆。
數十人親眼看見了慕挽月腹部傷口迸出的鮮血,還有幾塊被割斷後掉落出來的……總之,那一劍下去,絕對十死無生。
綿河之水滔滔不絕,埋葬了“慕挽月”這位邪派宗師。
從此以後,天下再無劍皇樓。
武林之中,也再無慕挽月。
南隐派滅了殺手組織劍皇樓,将教主張放大卸八塊,報得大仇,可他們卻失了門派第一高手——長老慕挽月,門主也失去了心上人。
此事之後,南隐派衆人低調返回南疆,再一次銷聲匿跡。
只是天下武林再不敢小觑這個神秘的南疆小宗派,江湖上更留下了南疆第一高手、南隐派長老慕挽月的無數傳說。
……
玉江之水,滔滔不絕。江面船只,來往送別。
今夜烏雲行空,明月暗藏。
江面黑乎乎一片。
站在船邊向下望,什麽也看不清。
此刻已是亥時,夜深人靜,江面只聞水濤之聲。
一艘大船緩緩行駛,不久前剛從玉江和支流綿河的交彙處經過。
甲板上只有暗中值夜巡邏之人走動的聲音。
被人們以為死在江中的慕挽月,此刻從船邊水下浮了上來,面色蒼白,嘴唇發紫。
她伸手扣住了船身一處凸出,擡頭,随着船一起前行,微微喘氣。
她望了望月色,在水中估算着時間。
從傍晚到現在,入水差不多一個時辰了。
她落水的地方,是綿河,也就是玉江的支流。綿河河道狹窄,水流湍急,暗礁衆多。她拿出十二萬分小心,才能按時來到這裏。
看着船頭标志性的獨特撞角,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是這艘船沒錯了。
這會兒不見月光,慕挽月的內力幾乎耗盡,所剩無幾的內力都用來堵住腹部的和左肩的傷口。
她擡頭,眯着眼睛,竭力往上看去。
船邊靜悄悄的,隐約能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但比起耳邊的水流聲來說太輕了,且并不在船的邊緣,讓她一時間無法預判腳步聲的方向。
——希望巡夜的人能靠這邊船舷更近一些。
慕挽月這樣想着,忽然看見一道白影出現在船舷上。
身受重傷的她在河裏漂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頭腦已經開始混沌。
船上的微光将那女子的身影照得很清楚。
女子一襲雪白的長裙,迎着夜晚的江風,看不清楚模樣,只能看見一抹單薄的身影,娉婷玉立,在月光的照耀下清逸動人。
夜色黑如濃墨,唯有船艙照出來的微弱燈光。可也正因為在這幽深的夜晚,微光才異常明亮且溫暖。
那一抹熟悉的,靓麗的白,也更加顯眼。
“救命……”
慕挽月的聲音不大,在河水與船只之間的拍擊聲掩蓋之下,船上的人更難聽到。
但沒關系,只要船邊的白衣女子能聽見就行了。
事實上也如他所料。
白衣女子沒有一絲猶豫,立刻吩咐身後侍從:“水裏有人呼救,撈上來。”
旁邊有男子的聲音道:“東家,最近綿河沿岸紛亂不止,有諸多江湖人争鬥,當心有江湖匪類喬裝登船。”
“無妨,我聽呼救聲,應只有一人,如有變故,你們制住不難。”
男子還待再勸,女子又道:“人命關天,速速救人。”
她聲音溫潤柔和,語氣卻不容反駁,威嚴自成。
旁人竟不敢再勸,按她吩咐放下吊籃施救。想來就算是水匪,也翻不出什麽花樣兒。
船上放下吊籃時,籃子裏還有一個武者打扮的男子,他跳入水中,簡單查看了一番,立刻發現水中的慕挽月面色蒼白,顯然是受了傷,慌忙扶她進吊籃。
慕挽月的神志已經開始恍惚,頭昏腦脹,但仍記得對白衣女子道謝:“多謝姑娘相救。”再沒力氣說別的了。
那和她一起上來、一身濕漉漉的男子抱拳道:“東家,她腹部有刀傷,左肩也有刺傷,看起來傷得不輕。”
其實慕挽月傷得不算重,只是身上流着血在水裏泡久了,內力耗盡,氣虛體弱。
白裙女子眼睛蒙着白色綢帶,目不視物,但身姿卓越,發號施令有條不紊:“昭節,你抱她去我房中擦洗,給她換下濕衣,擦幹頭發;蘋末,我記得廚房還有姜湯,你給她熱一碗。李秦,你将康大夫請來。”
……
慕挽月強撐着脫了濕衣服,喝了姜湯,躺在一間船艙的床上。那位叫昭節的小姑娘內力精純,撕開傷口包紮的濕布後,為她點穴止血、清洗傷口,再重新包紮。
幸好已是春季,如果是冬天,她這樣的傷勢在河中久泡,哪怕她是宗師高手,恐怕也要沉江。
過了一會兒,一個胡須花白的大夫來了,旁邊還跟着一個抱着藥箱的小年輕。
與二人同來的,還有之前出聲救她的、白綢蒙着雙眼的女子,以及她的貼身侍女。
這女子一襲白色長裙,唇薄色淺、氣質清冷,如孤峰冰雪般出塵,一根白色綢帶蒙住了她的雙眼,猶如一層白霧遮住了天地間的絕色仙境。
慕挽月一見了這白衣女子,眼眸都亮了幾分,面色憔悴卻專注地望着她。當看見她蒙着眼睛時,眼中流露出難掩的關切,但很快收斂了,輕聲道:“多謝恩人相救。恩人姐姐可否告知姓名?來日我當湧泉相報!”
老大夫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從前救治過的那些重傷瀕死、中毒難解的病人,不少人因為驟然得救萬分感激,看救命恩人的目光比她這眼神更露骨、更熱烈。
“無需這般。我姓林,單名一個婵字。”白衣女子目不視物,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她眼中的熱情,只溫聲道:“姑娘只管安心養傷。”
慕挽月笑得眉眼彎彎,未語先笑,聲線輕靈若鹂,語調楚楚動人。
“多謝林家姐姐,我叫江秋洵,姐姐可叫我阿洵。”
慕挽月,便是江秋洵。
江秋洵這些年在南方各處奔波,一方面逃避劍皇樓追捕,一方面尋找盟友擠壓劍皇樓的生存空間、打擊樓中産業、截殺樓主張放的心腹。
邪派衆人喜怒無常,為達目的,她逐漸學會看人下菜。與人交鋒時言辭冷冽、目有煞氣,讓人捉摸不透;與人聯手時又能放下身段,眉眼妩媚、聲調婉轉。
她深知自己的容貌豔絕天下,一度利用到極致,在談判中占盡便宜。
她言笑晏晏、出手狠辣,常年戴着半片面具遮掩過于出衆的容貌。只因她戴上面具後,可謂“猶抱琵琶半遮面”,更加神秘動人,勾得人心癢,卻偏偏摸不到她的衣角,被江湖南武林戲稱作笑面狐。
諸多邪派高手對她垂涎三尺,連正派、世家的高手也被她迷惑。也有許多人嫉恨咒罵她這只狐貍精,放到現代少不得稱她一聲綠茶。
好在她武藝超凡、行蹤飄忽,無論對她起了邪心還是想要收拾她的人,都想看看她的真面目而不得。
她所藏之地隐秘,主動找她合作的人只能先去她栖身的南隐派留口訊,和她的同盟、南隐派的門主先行商談。
就是這樣一個邪魅又神秘的美人兒,此刻為了給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留下好印象,拿出十二分本事,聲調上揚,音色動人。
抱着藥箱的青年男子聽見她聲音,忍不住悄悄打量她的模樣。
江秋洵長相非時下讀書人推崇的清秀內斂,不符合當今儒家文人“內斂清淡”的主流審美,但她張揚靈動、明豔動人,顏值太能打,讓人一見之下就挪不開眼。
不過老大夫或許就是例外之一。
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眉頭微皺,眼神冷淡,神色不滿。
江秋洵并不在意他的目光。
她目光黏膩又熱情,望着林婵,原本對她不滿的老大夫總覺得不舒服,怎麽她看自家主上的眼神好似登徒子?
老大夫心想,這個人一定是別有用心,可惜主上此時刻眼疾發作,看不到這姓江的女人眼神有多冒犯。
聽江秋洵聲音羸弱無力,林婵神色間露出對弱者的憐惜,示意老神醫道:“康伯,勞煩你出手,為江姑娘診治。”
康老大夫雖對這來歷不明的女人橫豎看不順眼,但對主上卻保持着恭敬,拱手道:“是。”
康老大夫一手隔着張帕子號脈,一手摸着胡須,道:“她原本傷得不重,只是失血過多,且在河水中浸泡過久,陰虛體弱,今夜必會發熱。好在她身體底子不錯,老夫開個方子,按方子熬藥,每隔兩個時辰服一劑。這場發熱扛過去了,傷勢才算得安穩。”
“另外,她腹部的刀傷雖不深,但傷口太長,難以自愈合,須得縫合。所幸未曾刺穿,傷在肌膚,沒有傷及髒腑,否則落水之後十死無生。主上,她随我們行船不利于養傷,最好是把她送到岸上,找一醫館,處理了傷口再靜養一段時間。”
話裏話外就差明說:咱們把這個麻煩丢了吧!
“啊?”
耗盡內力的江秋洵聲音哽咽,有氣無力道:“神醫,要不還是您老先給縫合一下,救救我?我……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一身清冷的林婵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然而康老大夫卻很堅定地拒絕道:“江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江秋洵心道走不走不是你說了算,轉而看向林婵,嬌聲嬌氣道:“林家姐姐,別趕我走,我一個弱女子,又有傷在身,如此流落街頭,哪裏會有好下場?”
林婵溫聲道:“江姑娘別怕,我們不會丢下你。昭節,你一會兒拿了康伯的藥方依方抓藥,煎好了送過來。”
又對康老大夫道:“康伯,勞煩你先幫她縫合傷口。”
康老大夫目露遲疑,道:“主上,不如先煎藥,讓江姑娘服一劑,明早再靠岸請一個女大夫為她縫合?”
林婵不置可否,但也沒強迫他縫合,只是道:“你先開藥。”
這聲音平淡無波,再看她面色也無異。
康老大夫聽了卻莫名有幾分惴惴不安。
林婵身後的侍女“昭節”不管他怎麽想,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等他寫藥方。
康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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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大夫去了隔壁書房寫藥方,昭節随行。艙房裏除了江秋洵和林婵,就只剩下抱着藥箱的小年輕看了看林婵的臉色。見她沒有指示,便在原地不敢走。
林婵側頭面向他,道:“康白,你來看看她的傷口。”
江秋洵一副乖巧的模樣,心裏已經琢磨出味兒了。這位恩人姐姐看似良善平和,實則說一不二。
康老大夫不願從命,她沒有正面沖突,把人支走了,看似妥協,卻立刻換人任事,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
和這些年來傳聞的不一樣呢……也對,當年她就不是個軟性兒的。若真是個好性子、溫軟好欺,也不可能管得住這麽大一個商號。
更喜歡了啊!
江秋洵默默心動。
心軟無原則的老好人讓她喜歡,強勢有謀也令她喜歡……自己的恩人自然無一處不好。
別說是如此傾城之貌,即便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她也能把這塊石頭琢磨出幾條可愛的邊角、迷人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