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默契

默契

對于桑邑來說,如此不幸,剛“出獄”,就遇上了江秋洵。

可江秋洵也在心中罵娘。

江秋洵認出他後微微側身,避開了馬車的小窗,不讓外面的人看到她。

這些年來,為了對抗劍皇樓,江秋洵很少現身江湖,行事低調,認得她的人并不多,且大多數都在這些年的江湖紛争之中死于非命。

認得她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桑邑就是其中之一。

桑邑雖然功夫不及她,逃跑卻厲害得很,若是被桑邑認出了自己……這淫賊定會宣揚得天下盡知,那她假死脫身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她這些年的仇家,明面上就不少了,暗地裏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自己倒是不怕,就怕連累了林婵。

想到此處,她目光變得溫和柔軟,流連于林婵處。

林婵的美,不同于江秋洵的妩媚,恰如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傾城之色,雅致溫和,令人不敢亵渎。

桑邑那淫賊,其惡行罄竹難書,但不得不承認他識別美人的眼光十分精準。若是見了林婵,後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早在五年前,桑邑就差點見到在代表正泰商號收購南方絲綢的林婵。

林婵一向深居簡出,少見外人,出門又戴着帷帽,外界不知她的具體容貌,這才沒有以美貌着稱。但也有不少好事者愈加好奇棗城商會女會長的容顏,顯出幾分神秘。

想必因這“神秘”二字讓桑邑起了念想,竟冒險去了毗鄰京城的棗城。

棗城有駐軍,還有朝廷的高手維護治安,一般宵小根本不敢在棗城放肆。林婵經商的時候不想涉及江湖,特地選了棗城。但別說棗城,就是京城也有膽大包天的江湖人來去自如。更勿論擅長易容的桑邑。

江秋洵聽說了桑邑的行蹤在棗城附近出現,且林婵正好在棗城和南方的絲綢商做生意,連夜快馬加鞭地趕過去,生生把桑邑吓跑了。

這次,桑邑為什麽來繁城?是不是為了彌補當年遺憾,前來一睹芳容?

念及于此,江秋洵殺機頓生。

這個桑邑,一定要死!

她要殺了他!

務求一擊必殺,讓他無處可逃!

……

林昭節自幼賣給主上,以林婵的姓氏為自己的姓氏,随主上學武、算賬,做正泰商號的財務總管。

她把主上當作唯一的親人、長輩,但從不想入正玄派門庭。一來她本就不喜江湖打打殺殺,也不願和門中那群人稱兄道弟攀交情,二來是為了在主上眼疾發作時,全程相陪。

比如坐馬車時,她會安安靜靜坐在角落,一邊在腦海中思索生意和賬務的事兒,一邊等候主上的吩咐。

林婵正跪坐于她的對面,舉止端莊,馬車颠簸的時候,頭上的步搖沒有明顯地晃動。

林婵出生于南方錦城的地主之家。林家在錦城算也算得上豪紳了。

林婵的母親也是商賈之家,是以她自小優渥,舉止有度。後去北方,師父又只有她一個傳人,更是不吝于為她花錢,請了西席教導,又手把手地教她武功。

師父說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數年後,學內功比別人晚的她,果真早早成了宗師級高手。

或許正因為她時常眼疾,才能耐下性子專心打坐,事半功倍。也因為她每到眼疾發作便無法視物,才會迫切練功,達到“聽音辨位”的境界,舉止亦與常人無異。

除此之外,她還能敏銳地感覺到別人的善意與惡意。

此刻,林婵便覺察到了身邊江秋洵的異常。

雖然呼吸節奏沒變,但心跳明顯一瞬間變快了。

那人一會兒不高興,一會兒又似想通了,如釋重負,但郁郁寡歡;片刻後,複又高興起來,且側頭看着自己。

林婵感到她目光滾燙,只做不知。片刻後,不得不出言道:“……阿洵,你看我做甚?”

江秋洵這般肆無忌憚,便是仗着她看不見。此刻見她竟然知道,驚奇道:“阿婵,你怎知我在看你?”

她被抓住偷看,不但不尴尬,反而借機挪動,跪坐着朝林婵的方向靠近,一人寬的距離被她擠得只剩下一拳之距。

她的側臉湊近了林婵,親密耳語道:“阿婵,你好厲害啊,你竟不睜眼也知我在看你。”

江秋洵最會得寸進尺。這才幾天時間,對林婵的稱呼就從“林家姐姐”、“阿婵姐姐”變作了更簡單親昵的“阿婵”和“姐姐”。

林婵并不阻止她的靠近和親昵,端正跪坐,笑道:“我說得準了?”

江秋洵輕笑一聲,語調歡脫,道:“自然是準了!哎呀,誰讓你長這麽好看,讓我被這人間絕色迷住了眼。”

她的聲音如春日的露華令人清心,又如夏日的夜雨使人去燥。

林婵便微笑起來,道:“你嘴這麽甜,下船前吃了什麽?”

“吃了橘呢,好甜好甜,阿婵要嘗嘗嗎?”

江秋洵說話時,舌尖似不經意舔過唇角,細微的、潤澤的水聲近在咫尺,引人遐想。

林婵只覺熱氣拂面,隐約似有橘香。

——阿婵要嘗嘗嗎?

餘音還在耳邊,這一瞬間,林婵竟然分不清江秋洵讓她嘗的到底是甜橘還是,別的。

林婵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彎曲,停頓了幾個呼吸,道:“喜歡我讓人再給你拿一些。如今到了南方,橘子應有盡有。”

江秋洵見她避而不答,得意地挑挑眉毛,道:“好呀,我給你剝。”

林婵道:“倒也不必……”

“要的要的。”

江秋洵左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側身看着林婵,與她咫尺相對,一字一頓道:“你又要說那些見外的話了?我身無長物,只剩下一片心意,姐姐萬萬不可推辭。”

林婵微不可察地後仰,卻無法在這方寸之間遠離她的氣息,只能道:“好。”

語氣如遷就林昭節時一般。

江秋洵看她神色鎮定、不動如山,心中納悶兒,林婵到底是猜的,還是真的連目光都能感覺到?

自己的目光這麽冒犯,如果林婵真的能感覺到,不應無動于衷啊?

于江秋洵而言,如今的林婵比之當年,像是多了一層迷霧。

神秘又誘人。

林昭節全程低頭閉目養神,裝作打瞌睡。

主上沒叫她,她便悄悄偷一會兒懶。幸好江姑娘陪主上說話,否則主上又要考較自己的文章功課了。她喜歡算賬,最讨厭練字背書了。

大約半個多時辰,浩浩蕩蕩的車隊抵達了城北的院子。

院落很大,但據江秋洵觀察,應該是買下來不久。可以看出堆放箱籠的痕跡,院子裏最近除草翻新過,樹木也剛修剪過枝葉。

走了一會兒,穿過幾道門,終于到了後院。

後院幽靜、整潔,地面青石上剛灑過水。

在此不過暫住,明日就要再啓程,不必收拾箱籠。衆人用過晚膳,陸續去休息。

林婵的晚膳自然是單獨準備。因為她的眼疾,還在晚膳之中添了康老大夫特制的藥膳。

江秋洵罕見地沒有賴在這邊,說是舟車勞頓,和林昭節等人用過飯便歇息。

正好林婵也有要事,不便讓外人得知。

林昭節拿着賬本,陪着林婵在會客廳接見繁城的管事和十幾位大掌櫃,聽他們彙報繁城産業的近況。

兩個時辰後,處理了雜事,衆人便陸續離開。

等人都走了,林婵召了李秦過來。

李秦一絲不茍,進門第一件事便是躬身行禮,道:“主上。”

林婵道:“白日下船時不方便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李秦微微垂首,道:“廖護衛說,今日六扇門有消息,‘水上飛、桑邑’可能已經到了繁城。”

林婵淡淡道:“桑邑……就是那個逼死數十女子、被通緝十年的淫賊?”

李秦道:“正是。聽聞他這些年來行事隐秘,不知這次為何這般大張旗鼓南下。六扇門已布置人手搜捕。”

林婵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秦道:“是。”

……

房中僅剩下林婵和小弟子林昭節。

林昭節道:“主上,那個桑邑,是不是之前二師姐追殺過的那個壞蛋?他這次南下不會是沖着咱們來的?”

林婵緩緩點頭,放下手中茶杯,道:“別怕。他不過是靠着輕功逃命,武功或許還不及你。”

林昭節道:“我才不怕他呢!他敢到我面前,我一劍割了他的首級。就怕那腌臜貨擾了主上的清淨。”

看茶杯見底了,為林婵添茶。清澈微黃的茶水從公道杯中緩緩傾倒入青瓷杯中。

茶香四溢。

林婵道:“你派個咱們的夥計守住廚房側門,如有人來套話詢問我在後院的住處,順水推舟告知即可。”

林昭節是個直腸子,卻不蠢笨,聽林婵的意思,是要誘那淫賊甕中捉鼈。頓時不解:“主上要親自動手?”

五年前,林婵從正玄派的情報中得知了這個臭名昭着的桑邑看上了北方的幾位美人兒,其中一個還是“棗城商會會長”的自己,便故意找了個機會在棗城現身,把消息放出去,還特意把草原上浪的二徒弟喊回來,讓她務必擒住這賊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人剛到棗城,又心急火燎地跑了,甚至在之後一年多都沒再現身,循規蹈矩得如同老鼠遇到了貓。後來才知道,是被慕挽月吓走了。

之後林玉燕又追殺了他幾次,都被他仗着易容術逃了。

這一次,他竟一反常态、大張旗鼓地出現在繁州城。

林昭節雖然不如二師姐林玉燕那般一柄長劍冠絕同輩,但在武學一道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主上放心,我去找康白要幾顆預防迷煙和迷.藥的丸子,那淫賊敢來主上您的面前,我便一劍枭首。”

林婵卻道:“把我的佩劍取來。”

林昭節這才知道反應過來:“主上,您要親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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