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是誰
她是誰
一路上,江秋洵一言不發,閉口不言。
她在江湖上應該“死”了,決不能現跡江湖。
這裏是南方的繁州城,是南方重城之一,南來北往之人衆多,消息也傳得快。雖然認識她的人不多,但不能保證在這裏不會剛好遇上一個認得她聲音的人。
為保萬無一失,她幹脆一個字都不說。
诶,如果她也能像桑邑那樣會變聲就好了,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腳。
奇怪的是,對面那女劍客戴着鬥笠,也同樣一言不發。
嗯?
此人也想隐藏身份?
出招謹慎但淩厲緊逼。其招式精妙、堂堂大氣,像是武林正派的路數。
也對。
南方邪派中的一流高手,大多和她認識或者和她交過手。這個陌生的女子,想來正該是名門正派之人。
江秋洵隐瞞身份,是因為自己身份見不得光,可對面的人若真是名門正派,為何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她又為何出現在林婵的院子裏?
是不速之客,還是林婵請的護衛?
林婵生意做得大,曾任棗城商會會長,又是赫赫有名的正泰商號的東家,花高價請個高手做護衛倒也不足為奇。
可若是窺探阿婵的居心叵測之徒呢?
要不,還是殺了滅口算了?
二人均是輕功卓絕之輩,不多時,一前一後離開了北苑,從房頂奔行。
經過附近一處無人的院落時,江秋洵落在地上,轉身站立,挽了一個花裏胡哨的劍花。
戴鬥笠的女子劍收背後,落地後滿滿朝前走了兩步,在三丈外停下。
月已隐沒在雲後,此處無燈火照耀,月光暗淡,幾乎難辨人影。
江秋洵眯了眯眼睛,舉劍,左手在劍身輕輕一彈。
對面的女子受到她的彈劍挑釁,仍是一言不發,連身上的殺氣都消散了。
江秋洵冷笑。
怎麽,這會兒想退?沒那麽容易!
江秋洵左手一揮,指間四枚銅錢射出。
女子根本沒有出劍,只是腳尖微微挪動,身子輕輕晃了晃。她的身影竟出現了細微的重影,可見身形之快。
銅錢與她錯身而過,釘入如她身後的泥土中,聲音沉悶、微不可聞。
與這聲音同時響起的,是長劍相交的金屬聲。
“茲——”
江秋洵的劍很快,可這鬥笠女子的劍更快。
江秋洵的長劍直刺胸前,而對方則長劍指天,以劍刃兩寸寬的劍面接住了刺來的劍尖,緊接着後退一步,化解了來勢洶洶的氣勢。
在頂尖高手的生死相搏中,主動後退和借力後滑是不同的。
這是比剛才收斂殺氣更為明顯的讓步了。
但江秋洵哪裏肯依?
反而步步緊逼!
“锵——”
劍尖上劃,刺耳的金屬剮蹭聲劃破夜色。
女子側身,回劍反擊。
江秋洵穿越之後,資質超常,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年紀輕輕就碾壓同輩。否則劍皇樓樓主張放不會在她幼年時期便擄回去洗腦培養,以防萬一還大費周章殺了她全家。
她功力比同齡人深厚得多,在刀尖上生活的十多年,大多數時候以內力碾壓同輩人,快速結束戰鬥。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在與比她年長、功力相當或是功力比她更深厚的人搏鬥。
她兩世為人,深知生命的寶貴,但也知貪生怕死反而會死得更快,是以她膽大心細,仔細琢磨招式,觀察反思,力求找出別人招式的破綻,如果沒有破綻,就誘使對方露出破綻。
多年來,她的招式愈加詭異,劍法以靈巧見長,與她交手的頂尖殺手和邪派高手往往手忙腳亂,十成功力發揮不了八成。
今日,這女子與她功力相當,劍法也中正平和沒有破綻。
任江秋洵如何出招,這黑衣女子始終以正壓奇、以力破巧,招式沉穩,不論進攻還是防守,不疾不徐,讓她抓不住破綻。
兩人出劍,快如閃電。
你來我往,猶如在生死邊緣的一場默契十足的舞蹈,不能有一絲差錯。
誰預判錯了,誰出招晚了,便是身首異處。
誰棋高一着,誰占得先機,誰就是勝利者。
……
月亮在天上,被薄薄的雲遮住,灑下稀薄的月光,如同被薄紗罩住的一盞燈火。
兩人在這微弱的月光之中翩翩起舞。
她們從地面打到假山上,從樹上打到涼亭裏,從走廊打到屋頂……
江秋洵之前和邪派交手,那些人向來手段不幹淨,有時候悄悄下毒,有時候用特制迷煙,有時候拉上同盟圍攻,有時候偷襲,有時候以對方的弱點威脅,有時候擾亂對方的思緒,還有時候兩種多好幾種手段一起招呼上。
江秋洵見招拆招,有時候也會先下手為強。
名門正派開武林大會那樣?擂臺比武那樣公平公正?
想啥呢!
邪派之間,常分生死,傷殘已是僥幸,何人敢掉以輕心?
只憑武功交手,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
江秋洵打得酣暢淋漓。
但不能再繼續了。
不務正業,光顧着打架,把心上人丢在一邊算什麽事兒?
喝酒看酒品,武功看武德,對方武德昭彰,不論目的如何,至少不是宵小之輩。有她守着,倒也不怕她對林婵出手。
但這會兒北苑那邊不知道有沒有別的不速之客,她不能在這裏耽誤太久。
萬一陰差陽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江秋洵左手劍鞘橫掃對方下盤,逼得對方回防,自己趁機後退數步。
而黑衣女子站定,不再主動進攻。
二人站在屋頂,靜默對峙。
短短幾息後,竟默契地一齊挽劍回鞘。
從始至終,二人一言不發,以招式代替言語,竟有了那麽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黑衣女子忽然轉身,從屋頂躍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江秋洵也松了一口氣。
她摸摸臉蛋兒,還好,今晚易了容。
沒能殺人滅口,至少也沒暴露身份。
撤了撤了。
……
剛才二人來的時候,江秋洵在前,為了不驚動別人,她繞了一個大圈兒,才找到這個廢棄小院兒。
回去自然不用繞路,抄近路回去更快。
回到北苑,第一時間是去林婵的住處查看。
房中呼吸綿長,明顯已經熟睡。
她這份風塵仆仆的一身,自然不會進去。迅速查看了周圍,見除了商會護衛,确實沒有別人,這才去李秦處還劍。
還劍時,江秋洵這位黑吃黑一點兒不手軟的反打劫專業戶,有那麽一點點心虛。
因為李秦的這把劍,比不上那黑衣女子的佩劍,而她又打得過于奔放,多次以劍尖猛刺,造成了劍尖的一點磨損。
堂堂邪派宗師,偷拿人家林婵的護衛隊長的寶劍就算了,還弄壞了,這叫什麽事兒?
幸而江秋洵臉皮甚厚,心道以後找機會回她秘密基地的山谷中取一柄來賠他。這麽一想,忽然就理直氣壯了起來。
……
江秋洵不知,她悄悄返回房間之後,那黑衣女子也回到了北苑。
她避開自己的護衛們,從窗戶回去。
側踏上,林昭節呼呼大睡。
她将佩劍放在床底的暗格,脫下鬥笠、黑衣,露出清冷出塵的臉——正是林婵。
今夜,林婵讓昭節拿來了她從前的夜行衣和随身佩劍,原本是不打算用上的。只是剛才夜裏聽見了東邊的異常,不确定是不是通判劉義灤的布置起了作用。
五年前,她也曾了解過這個臭名昭着的淫賊,知道他做事向來随心所欲,肆意張揚,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也是意料之中。
今夜若真是他作案,繁州城中的捕快們是抓不住他的。深夜逃竄,不知會往哪裏去?北苑地處西北,大多是商賈豪紳,庭院寬廣,正是藏人的好去處,桑邑會不會往這邊來呢?又會不會來北苑呢?
她和江秋洵傍晚方抵達北苑,按道理說桑邑不會這麽快得到消息,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來她的院子,正好一劍殺了為民除害。但若是摸去了江秋洵的房間……
此刻子時剛過,夜色已深,林婵沒有叫醒今夜自告奮勇來她房間守夜的林昭節,換了夜行衣、戴了鬥笠,帶上佩劍便要去江姑娘的住處。
她剛走到月亮門,便聽見有衣袂在空中擺動的聲音。
來人速度極快,且身形隐藏得十分高明,若非她聽力超常,哪怕同級的宗師來了也發現不了。
此人必是善于隐匿的高手!
是桑邑嗎?
林婵頓時屏息凝氣,運轉內力,就連血液循環都變慢了,悄無聲息地站在牆角,牆後便是不速之客過來的方向。
那人徑直飛躍而下,從月亮門上方跨過牆頭。
就在她剛剛腳尖落地,還含着半口氣,內力震蕩之後來不及重新運氣的那一瞬間,林婵果斷出手,一劍刺向對方側頸。
這一劍若是刺中了,必是一劍封喉無疑。
林婵未曾留手,但她感覺到,今夜來人,或許非同小可。
果然,那人側身避開了。
鹞子翻身!出劍格擋!
劍法之快,世間少有能及。
林婵身為北方第一劍派正玄派的門主,又因主持過北方武林大會,還曾被戲稱為“武林盟主”,多多少少有些自重身份,能正面解決的都是堂堂正正,甚至出帖邀戰。但面對桑邑之流,她也不會迂腐。
這一記偷襲,便是她對桑邑的态度。
只是……
兩人全力交手,內力之強,氣浪翻飛,對面人穿的長裙,便在這氣浪帶起的風中搖擺。
她聽聲辨形,判斷出了對方穿着裙裝,也大略知道了對方的身形。
林婵這才知道,來人是一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