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憶殒于仲夏
回憶殒于仲夏
剛升高中報到當天，出了些點小意外。
“蘇停雲！上學第一天你就睡過了頭？”電話那頭傳來施英恨鐵不成鋼的咆哮聲，“你要是真敢遲到，我就打電話告訴你爸媽！”
蘇停雲将手機拿遠了幾寸，悠哉悠哉地安撫好友，“不要啦，多大點事。他們還在地球的另一端。為這點小事就趕來揍我，不合适吧？”
“你也上點心吧，上次分班考都能差點忘記。蘇同學，我都替你瞞了多少事了，你是不是該給我包點封口費？”
為了轉移話題，蘇停雲轉動腦袋掃視了一圈早餐店，故作雀躍地說，“胡奶奶的雞蛋餅現在還有欸，不和你說了，我要去搶雞蛋餅！”
“都什麽點了，你還惦記買早飯，不許買。聽到沒，不許買！”
“好好，不買。”蘇停雲嘴上應承着，人已走到了攤位前。
街道的拐角處，低吟淺唱的秋風卷起楓葉，穿過人流，一個接一個地溜到了少年的發間，堆成了高高一疊。
蘇停雲停下腳步，用發現新奇人類的口氣跟好友分享，“英英，我看到一個被楓葉埋起來的人欸。看他衣服，還是我們高中的呢！”
“你別編理由了，這次我是不會幫你請假的。”
“好嘞，回見。”
蘇停雲挂斷電話，走到新奇人類前，歪着腦袋看他，“你好，請問你在做什麽？”
新奇人類聽到聲音，機械性地轉動脖子，嘴上喃喃着，“我應該在六點半到達車站，七點前趕到學校，七點找到老師，七點十分到達禮堂……”
蘇停雲默默聽着碎碎念，視線落在他的校服上。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人把扣子扣得這麽整齊？随後她指了指少年頭上的楓葉，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你是在搞行為藝術？”
“什麽行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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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仰起臉，蘇停雲才看清他白淨圓潤的面龐。不知怎麽的就讓她想起了家裏的佩奇豬，他兩的手感應該差不多。
林修竹看清蘇停雲身上和自己一樣的校服，跟抓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同學，你知道二中怎麽走嗎？”
“什麽嘛，你也是我們遲到大軍的同道中人啊。”蘇停雲毫不在意他還在使勁的手掌，彎起眉眼，“別慌，你找到組織了。一會要是被罰站，你就在老師面前配合我說話，我保證你不用寫檢讨書。”
“遲到，為什麽要遲到？還有十五分鐘，我們現在趕緊出發完全來得及！”
林修竹生怕她誤會什麽，牽起人就往外走，到了路口又馬上停下，轉過頭尴尬地問，“我們學校在哪個方向？”
蘇停雲給她指了個方向，“一直走就是了。幹嘛這麽着急？早上不是還有開學典禮，慢慢來就好啦。”
“是啊，開學典禮！”這話像是觸碰到了他的某種開關，這會連走都不走了，拉起蘇停雲就狂奔在街道上。
蘇停雲不明白區區開學典禮幹嘛這麽緊張，不就是集體站在體育館打瞌睡嗎？不會真有人想知道老師在灌什麽味的雞湯吧？
下一刻她就從容不起來了，被林修竹扯得一個重心不穩，迎面與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林修竹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這個瞬間“對不起”“你有事嗎”“要不要扶你起來”争相湧出，卡在了喉嚨口，不知道應該先說哪一句。
好在蘇停雲自己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還朝他笑了下，“走吧，你不是趕時間嗎？”
林修竹顯然不太适應她的風輕雲淡，“真不要緊嗎？剛才那下看着還挺痛的。”
她只是擺擺手，“走了，偶爾努力一次感覺也挺好的。”
這一次換成蘇停雲在前面跑。林修竹漸漸追上她，見她逐漸體力不支，又一把扯住她胳膊，認真地給她鼓勁，“加油啊，同學！”
陽光在林中跳躍，楓葉簌簌而下，少年少女奔跑在脆軟的金色地毯上，留下一路青春的腳印。
時針指在七點三刻，所幸兩人都沒錯過開學典禮，甚至還有點剩餘。林修竹将書包遞給她，自己去洗把臉。等兩人趕到禮堂的時候，臺上看起來就很強的校長正在摸着禿腦殼自我介紹着。
“同學們好啊，很高興認識大家。首先我要向所有教職工表達真摯的感謝……”
剛聽了個開頭，蘇停雲就開起小差。校長好啊，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不高興也沒用啊，這不都認識了。
她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着，臺上的人已經說完，她也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人什麽時候離開的。只聽到大家紛紛鼓掌有請學生新生代表上臺致辭。
這個學生代表，也就是林修竹。
蘇停雲打了個機靈，她一大早跟學霸第一名都說了些啥？一起遲到，保他不被罰寫檢讨？他不會記下了吧。
她腦內優秀的劇場已經開始自走劇情。學生代表林修竹順利進入學生會，擔任了紀律委員深得老師信任。可他從上學第一天就發現了問題少女，天天遲到，讀書也不上心。為了促進同學共同進步，不辜負老師使命，他緊盯着這個問題少女。最終兩人考上理想大學，可喜可賀。
別吧，她更想躺平。
蘇停雲又走了會神，臺上的林修竹低着頭，一直沒開始致辭。她擡頭疑惑地看去，很快發現他空着的雙手。
她将目光移到手上屬于他的書包，又被震驚了。
我去，這迷路憨貨不會沒帶演講稿吧！
又過了半響，林修竹終于擡頭，禮堂的光亮盡數被揉碎灑進了他的眼底，開口的語調清晰又堅定。
“各位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大家好。今天，我站在這裏非常榮幸地向大家發表致辭。回顧過去的一年，我們經歷了很多挑戰與機遇。我們從初中升入高中，面臨新的學習環境。剛開始的時候，或許有陌生與不适應，但憑借着堅持與努力我們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能來到這所尊重自由，講究平等的高中，我由衷感到榮幸。最後，希望各位老師，學長學姐們能多多關照我們這些新生。謝謝大家，我的演講結束了。”
随着掌聲響起，林修竹長籲一口氣，緩緩地下了臺階。
這是蘇停雲第一次全須全尾地聽完新生演講。講得很帥，如果他頭上沒夾着幾片楓葉的話，那就更好了。
他在自己邊上站定，蘇停雲不由對他用上敬語，“學霸您好厲害啊，這都不緊張。”
林修竹拍了拍自己胸口，驚魂未定，“沒看出來就好，其實我手一直在抖。”
蘇停雲啥也說不出，給他單走了一個字，“6。”
從禮堂出來，蘇停雲走在浩浩蕩蕩的學生大軍中，這才有閑心欣賞她的新校園。不愧是百年老校，大片的紅磚牆被藤蔓纏繞着占據，依稀點綴着不知名小花，只露着一扇扇透亮的玻璃窗。
她的班級在二號明德樓，施英從身後拍了一巴掌過來，“真是奇跡，你竟然沒遲到。你路上說的被樹葉埋沒的人難道是真的？藝術家嗎？”
“輕一點啦。”譴責完她這沒輕沒重的一下，蘇停雲仔細思考後點頭，“不是藝術家，是我早上撿到了個迷路學霸。”
施英不信，“都學霸了，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會迷路。你是不是又睡迷糊了？”
“是真的。他說是為了準備今天的自我介紹，想趁着暑假最後一天多研究研究。結果一研究，就是大半夜。早上又起猛了，手機就擱家裏了。”
施英“噗嗤”笑出聲，“是嘛。聽起來好蠢。學霸果然跟我們不一樣。誰還會準備一晚上自我介紹啊。這玩意不就是現場随便編的嘛。”
蘇婷雲挽過她的手，“是啊，我都準備說個名字就算了。”
“那你也太敷衍了。多學學人家的學習精神。”
“饒了我吧。”
驀然間，聽到有人在身後喊她的名字，“蘇停雲，蘇停雲……”
聲音軟軟的，又讓蘇停雲聯想到家裏那只佩奇豬。她轉頭看去，到處都是穿着校服看起來差不多的同學。
誰在叫她？
她與施英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随機走出人流，站到廊道外。很快就看到林修竹抱着書包，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她面前。
他喘了幾口氣，終于平靜下來，“蘇停雲同學！你得幫幫我。”
驚得蘇停雲往後退了一步，還以為他又遇到什麽世紀大難題，她打起十二的精神問他，“怎麽了，學生代表？”
這句學生代表，又戳到了林修竹的某些開關，他有些崩潰的說道：“是啊，作為學生代表我竟然沒帶手機，這下沒法存其他同學和老師的聯系方式了。我這樣，是不是太不負責了？所以，能不能借用下你的手機，我用完後還給你？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寫個借條。”
再次被他認真又熱血的勁頭打敗，蘇停雲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将自己的手機雙手奉上，“請好好使用吧，學生代表大人。”
從此之後，他在自己記憶裏就是個與佩奇哪哪都像的熱情憨貨。晨間的腦內小劇場大致走向其實都對，之後的故事發展順得來蘇停雲都以為他們會一起考上大學。
她是班主任見了都扼腕嘆息的究極鹹魚，他卻是各科老師的掌中寶，老校長見了都說好。就像小說裏的爛俗套路，鹹魚學渣與卷王學霸的成長之路。
然而，與他的故事在高三戛然而止。
即使她遵守約定考到了尖子班，而他則在那個暑假完全失去了音訊。她的盛夏如同失了語的蟬，連同悄然跳動過的心髒，摔碎在褪去色彩的楓樹下面，滿是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