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的邊境線
他的邊境線
厚重的雲層遮蓋了城市的上空,大雨磅礴而下,将整個視野沖刷成迷蒙的灰色,像是急不可待地要帶走世上的罪孽。
蘇停雲在一陣争吵聲中睜開了眼。但身體好像不聽使喚,腦袋也是昏昏沉沉,只能微微動一下手指。
“都怪你,本來我們早就回來了,哪會讓雲雲受這種苦。”
“欸,這誰料得到啊,還好人沒事,你就別念叨了。”
施英剛把花放在窗臺,看到床上的人有了反應,立即按了呼叫鈴,一邊招呼他們,“叔叔,阿姨,蘇停雲醒了。”
老蘇第一個跳起來,撐在護欄上看着他哼哼唧唧爬不起來的閨女,“別努力了,再努力也爬不起來,根據我多年的臨床經驗,受了電擊還差點異物窒息的人,想坐起來起碼三天。你這才第二天,別想了,再躺躺吧你。”
非常紮心,在病人面前他是深沉穩重的蘇醫生。在自己人面前就是嘴在前面跑,腦子在後面追的蘇頑童。
蘇停雲那張嘴多少随了他爸,好在基因在誕生的時候發生了奇跡,實現了良好的變異,只在特定時候發揮她老爸的功力。而蘇停雲的媽媽,梁靜安女士是個護士,從學校實習時期就跟着他爸。溫婉賢惠了二十多年,也是被他爸這張嘴逼得,練會了吵架與發功。
梁女士一邊抹着眼角,一邊拿拳頭錘老蘇,“好好說人話是會少塊肉嗎?閨女這會多難受啊。”
她沒給老蘇同志反嘴的機會,擡擡腳讓他趕緊挪開,別擋着她跟親閨女說話。
“雲雲啊,別着急,你現在就是大腦缺氧後的反應。也都做過檢查了,沒對大腦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你和我爸都在呢,沒事的啊,在床上休息幾天就好了。”
蘇停雲聽完這意思就老實了,她也只能動動眼珠子與嘴皮子,輕輕轉動脖子就感覺天花板跟窗戶都糊在一塊了,護士推來的儀器都晃成了好幾個,退而求其次只能用用關機了兩天的腦子。她想開口問問林修竹怎麽樣了,還有許月朗的後續。
然後悲催地發現她說不出話,喉嚨帶着灼燒感。腦子也不太好用,像是從Win10退化到了XP1.0懷舊版,老古董機芯拖着它木行将就的零件,整一個萎靡不振。剛開機蹦跶了一下證明了自己還活着,就想繼續黑屏關機。
等蘇停雲再次睡過去,梁女士略有猶豫地小聲問,“你說,等閨女醒來。林修竹孩子那事要不要告訴她?”
老蘇拉着梁女士走到了醫院走廊上,坐在椅子上,正容亢色地擦了擦眼鏡,“有什麽可說的,我看是我閨女更可憐?就算你現在一五一十告訴你閨女,她現在那腦子能轉得過來嗎?”
“話不能這麽說,這事不能算在他頭上。”梁女士在他身邊坐下,“人家好歹也算是你閨女的救命恩人。”
老蘇情緒激動,面對自己的親人遭受襲擊,他才不要講道理。自古以來老老實實講道理的人就沒幾個好下場。“恩人個p,要不是這小子,我閨女現在至于躺在病床上嘛。你是忘了她送進醫院那情況有多緊急?反射性喉痙攣與喘鳴,再晚個一兩分鐘最輕都是腦損傷。要不是老天不收她,她這會該在地府排隊挂號了。”
又說不吉利的話,梁女士一瞪眼就要招呼他,但看見老蘇偏過頭去偷偷抹了下眼淚,這擡起的手還是放下了。全國的鴨子加起來,都沒他嘴硬。也不怪起來,他見着林修竹後就沒個好臉色,吹胡子瞪眼的,回來當天就把人給攆走了。
第二天,蘇停雲依舊是在二老的吵吵鬧鬧中醒來,也幸好這是間單人病房。
“都說了別放木耳,你閨女不愛吃。”
“木耳才好啊,都這個時候了,蘿蔔湯我都得給她灌下去。你就給她整了點小米,她能吃飽嗎只是忌辛辣,不是吃流食。”
\"這不是還給她買了堅果嘛,她要是嘴饞就吃這個,還健腦。\"
“她會吃這種堅果,我姓都倒過來寫,你要是拿幾包薯片過來她可能立馬就能蹦起來了。”
“你……”
蘇停雲倒不覺得吵,反而有點懷念,他們兩在家裏總是會為自己的事争吵。不是因為她考得不好,她的成績他們從來不在意,只要她每天高高興興的就好。別人開家長會都是心驚膽戰,她從來不擔心。因為老蘇同志能一本正經地跟老師扯皮,“您布置這麽多作業,我孩子要熬夜寫,這是不對的。醫學表明孩子睡眠推遲到十點後,會影響孩子的生長發育。”
扯健康也扯哲學,比如學校是幹嘛的。是生産只會讀書的機器?不是應該讓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找到自己獨特的意義嗎?班主任拱拱手,算是見識了個人物。
梁女士覺得他就是個顯眼包,班級群回消息都不肯好好回,總在學年輕人那一套,明明已經不年輕了。老蘇樂呵着,“我閨女畫的表情包,好看,給他們都看看。”
他們最多的矛盾來自于沒有時間陪伴女兒。
誰的青春沒有叛逆,蘇停雲的叛逆期比一般孩子都早,用盡九歲小孩力所能及的力量去思考,怎麽才能讓他們感到難過,讓他們後悔老是不在家。那天她其實哪裏都沒去,只是将小小的自己藏了起來,藏在了樓梯間的夾層裏,屏着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那裏陰暗,狹小,但是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莫名讓小小蘇感到安心。
來送飯的阿姨沒找到孩子,慌亂着找到她的父母。
蘇停雲從櫃門的縫隙中目睹了他們焦急如焚,大動肝火。他們動用全部都關系去找她,老蘇急得在屋子裏轉圈,梁女士在數落他的不守約。她應該覺得快意的,但她沒有,只是覺得自己又犯錯了,但是又不敢出來。
直到聽到他爸說:“我能怎麽做回來讓病人不明不白地死掉?只要他們還在那裏,那讓他們活下去就是我的責任。承諾和人命哪個更重,我分得清。”
那個聲音很低,還在重複着喃喃“分得清。”像是在說服自己。越來越輕的聲音,但能穿透隔板重重落在她的心裏。
後來她怎麽從夾層裏出去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就記得那天預想到的挨揍與責罵一個都沒有。就記得他們眼裏的水霧,與“沒事就好。”
她的懂事與聽話從來不是無師自通,她心裏早就不怪他們了。
蘇停雲在第四天已經下地走個十幾分鐘,腦袋也不暈乎了。唐妙請了假在她出院當天過來幫忙,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夏池堅持讓zeke團隊繼續接手他的游戲優化與代理,所以現在情況已經沒那麽糟了。
就是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蘇停雲猜到應該是林修竹的情況不太好,他這兩天都沒回自己消息,哪怕告訴他自己已經生龍活虎了,他還是又裝死。
“你就直說吧,反正過兩天我就回公司了,能瞞着我什麽呢?”
“我是怕告訴你,叔叔阿姨打我。”唐妙想了想還是摸出手機,讓她自己看。
是一封舉報信,裏面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豔照,主人公是林修竹與許月朗。許月朗在信裏實名舉報林修竹個人品行不檢點,在校期間承諾過要娶她為妻,但在離校後始亂終棄。
唐妙沒告訴她,躲在網絡背後的勢力拿着這份舉報信再次大做文章,現在掀起的輿論風暴深藍已經無力再幫zeke抵擋,到處都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戳着他的脊梁骨。最頭疼的是這封舉報信裏的照片,有很大一部分經過調查是真的。
真真假假的舉報帖子高速流傳,這種信息最難辯,血淋淋的證據攤開在網絡上,這個時刻他仿佛就是個劣跡斑斑的罪人。曾經的校友一個個跳出來說确實有這麽一回事,早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善茬,這種人就該早日被法律制裁。
林修竹已經正式辭職,也在公司群裏澄清他與蘇停雲的關系,稱在戀綜節目上的行為全部都是導演組的安排。
蘇停雨拿着手機沒看幾分鐘就被唐妙收走,“你現在還是好好養病,剩下的回來再說。”
有些東西多多少少她也能猜到,已經不再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蘇停雲眼神暗了暗,“你們那有zeke的消息嗎?”
唐妙搖頭,将份小蛋糕擺到她的小桌子前,“出院禮物。叔叔阿姨說,你可以吃這個。”
忽然間,機械轟鳴聲從醫院大樓外傳來,幾臺無人機從窗口飛入。唐妙她認出了無人機上的标識,是他們深藍的,背後操縱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帶着彩色小禮帽,推開門準備給女兒整個驚喜的老蘇,“……”
什麽玩意花裏胡哨的。
無人機環繞病房一周,均勻地分布着飛到指定點位,緩緩降下幕布。當熒幕中央開始倒計時的那一刻,房間燈光全部瞬間熄滅。
第一縷光線前,是彌漫着薄霧的暖色調。緩緩地四周景物清晰了起來。微弱的夜光映出寂靜的山野,底下是拍打着海浪的大海。
沒一會兒,海面開始閃爍着藍色的熒光,像是璀璨的星星墜入了人間。
她蘇停雲認出來了,是藍眼淚。
在這片蔚藍色的光點下,蘇停雲感受到林修竹兌現了兩年的前的承諾,然而一句話也不帶給她,像是在醞釀着離別。
她跳下病床,不顧老蘇的呼喊,套上拖鞋就往樓下跑。既然無人機還在運作,他肯定還沒有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