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抱錯

1.抱錯

盛夏的三伏天,炎炎烈日像是将天地變成了一口大鍋,炙烤着整片大地上所有的生靈。

小村姑蘇語桐滿心驚恐又錯愕地被中年男人推下懸崖的時候,在呼嘯的風聲中,隐約聽到那個男人說道:“誰叫你是蘇家的親生女兒呢?”

蘇語桐死了也沒有想明白,這個人聲稱是她親舅舅、來接她回城裏見她親生父母的男人,到底為什麽要害自己。

“他說是你親舅舅,你就相信了?”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冷冽的像冰山雪峰的聲音。

蘇語桐吓了一大跳,還以為自己已經下了地獄,見到閻王了。

“起來,你還沒死。”那個聲音又說道。

蘇語桐猛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被兩岸懸崖夾得只剩下窄窄一道的天空,和正午時分、耀眼到變色的大太陽,刺得她眼睛疼。她眨眨眼睛,驚魂未定地轉頭四處看了一圈,周圍是茂盛的植物,地上的草深得可以将平躺的她完全淹沒,四周還有許多的藏在草裏的高低不平的石塊,這裏明顯人際罕至。

“我、我沒死?”蘇語桐趕緊從草裏爬起來,雙手在身上摸了摸,沒有感覺身上缺了什麽,也沒發現哪裏有傷口。

“準确地說,你死了,但本尊把你救活了。”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再次說道。

這個聲音一聽就是做慣了上位者的人才會有的高高在上,強勢的女皇的感覺,對,這是來自一個性格高冷的女性上位者的聲音。

“你、你是誰?”蘇語桐四處看了一圈,但是周圍荒郊野鄰的,別說人了,動物都不怎麽能看見。

對方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你先想想怎麽從這裏出去再說吧。”

蘇語桐有點害怕,她畢竟才十七歲,還是一個沒什麽見識的十七歲鄉下女孩,打小就聽過好多在鄉下流傳的孤魂野鬼的傳說,于是越想越覺得害怕。

她想起之前看過的小說裏,主角們害怕的時候就在心裏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于是也忍不住在心裏默默背誦了起來。

她緊張又害怕地背了一會兒,發現對方什麽也沒對她做,而且頭頂的灼人烈日似乎給了她勇氣,漸漸的好像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她踩着懸崖下高低不平的石塊往前走,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應該先解決哪一樁,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心中梳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期末考試過後,她去縣城的超市找了一個兼職,想多賺點錢給張主任交醫療費。那天她正彎腰擦櫥窗的玻璃時,有一個陌生男人走到她面前。

陌生男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打扮得油頭粉面的,在陽光下反光的頭發不知道打了多少發膠,衣服也不是鄉下人皺巴巴的襯衣T恤,幹淨又工整,總之看起來就不像她們這個小縣城的人。

中年男人給蘇語桐帶來一個讓她震驚但似乎又早就隐隐有預感的真相。

“……十七年前,你和你現在父母的女兒互相被抱錯了,也就是說,你現在的父母是那個女孩的父母,她現在的父母是你的親生父母。”

那天蘇語桐怎麽回的住處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她的腦子裏嗡嗡的,習慣了十七年的世界,好像忽然被人一下子掀翻了個個。

蘇語桐的父母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幾乎一輩子都住在這貧脊的山溝溝裏,唯一一次去大山外的世界,正是十七年前。

據中年男人所說,蘇家人聽蘇母的弟弟說在城裏認識一個醫生,用個什麽儀器可以幫他們照照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要是個女孩,可以提前弄掉。

“可惜”的是,也許是肚子裏的孩子預感到了危險,“掙紮”着提前降生了。

那個男人還跟她說,他的妹妹妹夫,也就是他嘴裏的、蘇語桐的親生父母是城裏的有錢人,他們當時也是預産期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出門時被堵車長龍堵在了路上,妹妹羊水突然破了,他的妹夫向路邊的交警求救,警察把他們送到了最近的醫院,正好就是蘇家夫妻去的那家醫院。

也許是命運捉弄,也許是天災人禍,總之無巧不成書,她和另一個女孩,在那裏被互換了人生。

蘇語桐的父母是沒受什麽教育的鄉下人,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只知道生了兒子老了才有保障,重男輕女的思想深深根植在他們的骨血裏,在這種家庭環境下,身為女孩的蘇語桐日子當然不會好過。

家裏好吃的好穿的都給弟弟這是本份,如果不是因為國家強制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安安靜靜坐在教室裏讀書這種事根本落不到她頭上。

可是,蘇語桐喜歡讀書,書本讓她知道世界不止那個落後的山溝溝那麽大,書本上的知識更是點亮了她灰暗的人生,讓她小小的心中有了一個小小的夢想,她想以後去當老師,讓更多像她父母那樣思想愚昧的人接受教育。

在父母不滿的抱怨和變本加利的對她的壓迫中,她讀完了初中,并且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高中不在義務教育之內,而且還要收更多學費和生活費,父母根本不打算送她,他們早就給她訂了一門親事,就等着讓她再在家裏幹一兩年活,就把她嫁人好換一筆彩禮。

就在她快要對人生絕望的時候,一中的張主任發現她這麽好的成績卻沒有去學校報名,過來家訪時知道了她父母幹的那些破事,指着她的父母大罵了一通,又找了政府部分的介入,才讓她能繼續讀高中,并且考慮到她的具體情況,免除了學費,只要她好好讀書,還會給她發獎學金,可以用來當生活費。

蘇語桐得知自己能繼續讀書時眼睛都哭紅了,在心中暗暗發誓,她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績考上大學,報答張主任還有大家對她的幫助。

但是好人卻沒有好報,不久前對她十分照顧的張主任被查出子宮癌中期,必須馬上動手術治療。但是動手術以及後續治療需要很多很多錢,張主任這些年把她的工資全部放在了教育事業上,根本沒什麽存款,學校的老師們捐了一些,政府部門也幫忙解決了一些,但還是不夠。

那個中年男人似乎早就調查過蘇語桐的處境,他告訴她,“既然你老師對你照顧這麽多,只要你跟我回城裏,你老師的治療費用我包了。”

“你說的是真的?”蘇語桐當時真的沒辦法了,張主任對她來說猶如再生父母,她甚至想過去賣血換錢,中年男人的話給了她希望。

“我說話算話,現在我就可以把錢給你。”那個中年男人似乎說到做到了,說完就帶着她去銀行給她取了十萬現金,一邊對她說道,“你是我的親外甥女,我是來接你去城裏過好日子的,沒必要騙你對吧?”

蘇語桐當時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是拿到手的十萬塊是張主任的救命錢,讓她顧不上那麽多了,拿了錢就去醫院邀了費。

不過中年男人說要帶她走的時候,蘇語桐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她說道:“你把地址給我,我自己買車票坐火車過去。”

怕中年男人不信,她又說:“你也說了是接我去城裏過好日子,我在這鄉下,書都快讀不了了,張主任說城裏的學校資源更好,只會對我有好處,我沒必要騙你,對吧?再說了,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不像你們有錢人可以随時換地方住,總還是要在這裏讀書生活的。”

不管怎麽說,她也知道自己一個小女孩,跟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走是很危險的,自己去城裏找人,可以把危險降到最低。

中年男人想了想,似乎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就給她寫了一個地址和聯系電話就走了。

蘇語桐拿着那個地址出神了很久,在這一串文字代表的地方,住着和她有血緣關系的親生父母。

如果她在他們身邊,他們會像別的父母愛孩子那樣愛她嗎?如果她突然出現,他們會怎麽辦?在她和他們養了十七年的女兒中間,在割不斷的血緣和十七年的相伴之間,他們會怎麽選擇?

“你還打算去找他們嗎?”那個像冰一樣的聲音忽然又問道。

蘇語桐艱難地從崖底爬上一個山坡,她站在一塊突起的石頭上看着前面忽然開闊的視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我那天和那個男人分開以後,就回家取了身份證和藏起來的一點錢,在下山的時候,他突然從路邊冒出來,應該是跟着我來的,他突然跑出來把我推下了懸崖,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她還記得自己落崖時疾速失重的恐怖感覺,她是真的死過一次了。

“所以?”

“我要去看看怎麽回事,十七年前我和另一個女孩被抱錯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個自稱是我舅舅的男人,為什麽又要害我。”蘇語桐其實想的第一件事是報警,但是她現在掉下懸崖還活着,并且一點傷都沒有,就算去報警又怎麽說服警察相信她的話?跟無神論的警察們說她死而複生?連她自己現在都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的人生過得如此悲慘,還被推下懸崖慘死,難道就不怨恨他們嗎?你遭遇的所有一切,他們每一個人都逃脫不了幹系。”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即便是在說這麽殘酷的話題時,也透着高高在上的漠然——絕對不會讓人聽出她其實是在慫恿!

蘇語桐卻一點也不在意,她仰頭望着天上飄來的一朵潔白的雲,笑着說道:“以前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沒有去讀書的時候,我很恨,恨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父母,為什麽要出生在這種家庭,恨老天爺為什麽偏偏作賤我,可是我上學之後才明白,我除了遇到這些加害我的人外,也遇到了特別特別好的人啊。”

“像我讀小學時,看我餓肚子偷偷給我帶飯的秦老師,還有一中的張主任,而且張主任跟我說過,面對不公,你可以憤怒可以痛恨可以用法律手段保護自己,但不能怨恨,怨恨只會讓你迷失自我,可是對你來說,你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應該化為逼你上進的動力,而不是拉你共沉淪的沼澤。”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蘇語桐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聽她說道:“你的老師不愧師之名,她是一個有大胸懷大智慧的人,也是一個高尚的人。”可惜啊,高尚的人下場總是比常人更慘,例如她!

蘇語桐高興地點頭,“嗯嗯嗯,天些人天生品性高潔。”她要向她們學習!

蘇語桐對身世的事有了主意,就有心思去考慮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到底怎麽回事了,忍不住問道:“你……你是孤魂野鬼嗎?”

被高高在上地供了上萬年的老祖挽狂瀾忽然笑了一下,已經回到大馬路上的蘇語桐忽然平地一個趔趄,差點直接跪在地上,聽到她冷聲說道:“我是你老祖宗!”

蘇語桐:“……?”

……

蘇衍忠接到女兒米麗被人拍到的不雅照片時,還在工地上和幾個領班開會。最近工程吃緊,他這個當老板的也不能置身事外,幾乎天天工地公司兩處跑,加班到深夜是常事。

突然看到女兒蘇米麗穿着暴露的衣服,化着大濃妝和一群男人在昏暗的舞池裏扭動着身體的照片,氣得差點把手機砸了。

對面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聽筒裏先是一片嘲雜,緊接着是女兒有點含糊的聲音,像是喝了酒,“喂,爸,你回家了嗎?”

“米麗,”蘇衍忠走到僻靜處,揉着額頭強忍怒氣,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對疼愛了十七年的小女兒發火,“你在哪裏?”

“啊、啊,我、我跟朋友們在外面吃飯呢。”聲音裏是顯而易見的心虛。

蘇衍忠有點心軟,想着算了回家再教育她時,忽然聽到電話另一邊傳來一個男人調笑的聲音,“米麗小姐,你的腰可真細呀,我的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陌生男人的聲音如同點燃了炸..藥庫,蘇衍忠強行克制的怒火頓時爆發了出來,沖着電話怒吼道:“蘇米麗!你馬上給我回家!!!”

蘇米麗是整個蘇家唯一的女孩兒,從小就被當成公主一般寵愛着,第一次聽到爸爸這樣吼自己,心裏委屈極了,也忍不住吼道:“我不!我都十七了,你還總管着我,曼妮她們的爸爸給她們幾百萬零花,我花你幾萬塊你就心疼是吧?!你根本就不是我的親爸爸!”對,他本來就不是她的親爸爸。

蘇衍忠被女兒挂了電話,再想到那個男人說的話,他氣得雙眼赤紅,憤怒地大步跑了出去,可是等坐到駕駛座裏,突然覺得心很累,滿心的疲憊重重地壓在才四十歲的壯年身上,一瞬間好像老了十歲。

他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麽了,是女兒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嗎?不愛學習總是頂撞父母也就罷了,還沒成年就天天跟一堆狐朋狗友鬼混亂花錢,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明明小時候挺乖的啊,怎麽越大越不聽話了呢?

他們蘇家的人天生溫和沉穩,從來沒有出過像她這樣不懂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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