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個人

兩個人

中午午飯前,三個土系半妖的資料被篩選出來,傳到了易辭的電腦上。

易老板皺着眉頭挑出一個。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二十上下,模樣白淨,樣貌上沒有特別的記憶點,屬于那種第一眼看上去的确很漂亮,但是很難被記住的長相,至于出行記錄,其他兩人都有刷公交卡或者打車的記錄,而他卻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在這個時代,出門坐車還用現金的,也是另類了。

周銀,A大農院大三學生,不住宿舍,經常缺課。

易辭合上資料,頓時來了精神,一口氣灌下剩餘的咖啡,起身出了辦公室。

整個非調組只有組長有自己的辦公室,外廳有幾張桌子上邊放着電腦,宋照和老趙一般都是外勤,待在非調組的時間也不長,所以也沒有固定的工位,基本上這裏就跟網吧似的,哪個位置空了就上。

現在有了徐飄做後勤,只要是上班時間非調組裏就有人,看着也沒那麽空蕩蕩的。

然而易辭一推開門,沒找到熟悉的白頭發,鬼鬼祟祟的老趙人也不見了,就剩下徐飄和木棠,一人手裏抱着一杯咖啡不知道在聊什麽,看起來還挺開心。

“他們人呢?”易辭問道。

徐飄:“哦,忘了說了,MUSE那邊出了點事,驚動隔壁掃黃大隊了,老趙跟宋照就跟過去看看。”

易辭挑了挑眉,“那沒辦法了。”

木棠一時間還沒意識到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緊接着,易老板就用十分遺憾的語氣說:“只能麻煩你跟我跑一趟了。”

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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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面前的孕婦,又看了看周圍。

真的,就她一個人。

“我.......”木棠想拒絕。

“沒經驗沒關系,總有第一次。”易辭朝人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拿起車鑰匙示意她跟上。

木棠雙腳跟灌了鉛似的,硬是挪不動,最後易辭故意抵着門裝模作樣紳士地等她先走,那場面實在是太尴尬,在徐飄的憋笑下,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朝人走過去。

到了門口,出行又是個問題。

易辭那輛低調又騷包的川崎H2R,通身漆黑,透着金屬的美感,是那種男孩看見了就挪不動腳的玩具,只是這個玩具尺寸過大,做工過于精致,看上一眼就跟着了魔似的。

要不是自己窮,木棠也想弄一輛來着。

易辭長腿支着車,等着她。

木棠低頭看了看自己。

紅黑格子長裙,帆布鞋。

老大說過不會讓她跟易辭出去,她才敢這麽穿着來上班的。

易辭極有耐心地等了會兒,看她還是沒有動作,朝人歪了下腦袋。

這個動作看起來有點稚氣,再加上他今天出門特地打扮過,白襯衣在陽光下怎麽看怎麽稚嫩年輕,易老板瞬間年輕了十歲。

“怎麽了?”他問她。

木棠猶豫着說:“沒有後腳踏,這車也不是能載人的,要不你給我一個地址,我打車過去吧?”

“沒關系,你瘦,坐得下。”易老板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仿佛之前拒絕相親對象的不是他一樣。

“可是這不是能坐兩個人的車啊......”

“沒關系,可以坐。”

“萬一交警查呢?”

“沒關系,都是熟人。”

一連三個沒關系,木棠徹底敗下陣來,提了提裙子,艱難上車。

易辭還扶了她一把。

事實證明,這車真的不是能給兩個人坐的,木棠上去後,緊貼着易辭的後背,自己背後卻是涼飕飕,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只能身體往前傾,這樣一來,就離他更近了。

易辭發動車子,嚣張的引擎聲引來隔壁不少人的注目,木棠一顆小心髒吓得砰砰直跳。

出發之前,易老板十分不要臉地抓着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還提醒她抱緊了。

木棠含着淚摸上人家腹肌,痛并快樂着。

一路風馳電掣,木棠頭發都被吹打結了,她還沒有頭盔,只能縮在他肩膀後面把易老板當擋風玻璃,她滿腦子都是引擎聲和呼嘯的風聲,那種一不小心就會被甩下車的恐懼纏繞着她,仿佛回到了被易辭塞進衣領的那天,她只能死死抱着易辭的腰,就這麽緊張的時候,她竟然還在想——

他的腰挺細的,手感真好。

嗚嗚嗚,她可能沒救了。

從非調組到A大,打車半小時,易辭開車,直接将路程縮短一半,十五分鐘後,兩人停在A大圖書館旁邊,易辭等她慢吞吞地下了車,他才下來。

他看了看時間,“上午最後一節課還沒下,現在過去還逮得到人,微信通過一下,我把嫌疑人信息發給你。”

木棠腦子還是懵的,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手卻已經迅速從包裏摸出了手機,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她正在看他發過來的消息。

易辭已經效率極高地開始行動了。

這個停車場是離農院最近的一個,走兩步路就是教學樓,易辭邁着大長腿往那邊走,木棠只能跟上,邊走邊看手機。

遲鈍的腦子這才開始運轉。

原來來之前他就已經查了課表,那他是怎麽确定周銀來上課的呢?資料上說他經常缺課來着.......

等到了教室門口,看到教室最後一排角落裏的男生,木棠忽然有種“怎麽他總是能找對方向”的疑惑。

易辭耐心等在後門。

木棠好奇的看了看前門,終于忍不住問:“要不我去前門堵?”

“不用,”易辭靠着牆,手下意識往口袋裏摸,剛準備拿煙,想起她不喜歡煙味,又作罷,“前門離樓梯口近,這個時間學生下課肯定都往那個方向跑,——到飯點了。”

“哦,我懂了。”

周銀不喜歡跟人接觸,會盡可能地避開人群,在班級裏沒什麽存在感,也不住宿舍,大一的時候就想辦法搬了出去,這樣的人,不會跟其他人一樣往 前門擠。

沒多久,下課鈴響,教室裏開始騷動起來。

後門被一個學生推開,他似乎是沒預料到外邊有人,被吓了一跳,爆了句髒話,後排一部分人目光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角落正在收拾東西的周銀也看見他們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沒有拿書包,動作利落地爬上桌,打破窗戶跳了出去,學生都被吓呆了,定在門口一動不動。

易辭罵了句髒話,轉身去追,追到窗戶口,木棠都拎着裙子爬上去了,他卻把人攔了下來。

“怎麽了?不追嗎?”木棠疑惑道。

易辭看了看她的裙子,說:“走樓梯。”

她這麽跳下去,不就走光了?

木棠一時着急,習慣了以貓的形态生活,看見這也不過是三樓,下意識就要跳下去,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是個人。

兩人穿過層層人群,這個時間學生都下課了,樓梯擁擠得不行,等他們終于到樓下,周銀早就跑沒影了。

易辭卻第一時間指出了方向。

他好歹也算半個生靈類半妖。

其實木棠也知道,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說,易辭就跑了出去,她只得跟上。

木棠的體力很難跟上易辭,跑了兩步路就開始喘,跟不上了。

前面是一片樹林,A大特有的小樹林,然而面積卻不小,因為靠着山,樹影重重,顯得陰森森的,平時也很少有學生會來這裏閑逛。

土系半妖,跑到山裏去了,這就像是一滴水落進了大海裏,單憑易辭的追蹤能力很難跟上。

大概确定了一個方位,易辭站在山腳下,估算了下搜山的可能性,咬咬牙,摸出手機打算叫人過來。

這時候,木棠終于跟上了。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頭發胡亂黏在臉上也沒時間打理,捂着肚子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指了個方向。

易辭有些驚訝,很快意識到她是生靈類,對她說:“你指路。”

“好.......”木棠直起身子領路。

易辭扶着她胳膊,“不着急。”

木棠聽他這悠閑的語氣滿腦袋問號。

易老板,你這是在查案嗎?

追人還走樓梯,結果被學生堵了半天都下不來,眼看着要逮到人了,還跟她說不着急?

兩人順着周銀的氣息往山裏走。

這山還挺原始的,沒有小路,全是灌木叢,野蠻生長的樹枝帶着尖刺,劃到人身上就是一道口子,木棠只穿了件短袖,這才沒走一會兒,胳膊上就多了幾條紅印,易辭看見了,皺了皺眉,往前走了幾步,擋在人前面。

無法辨認方向的木棠不大高興,不知道他怎麽突然間要擋路。

“你在我身後走。”易辭說,邊走邊踩旁邊的灌木,就這麽踩出一條路來。

其實還是可以辨認方向的。

這裏沒什麽人來過,仔細看可以發現人踩過的痕跡,而且周銀又是慌張的情況下逃走的,做事沒有像在試驗田一樣那麽細致,留下的線索太多。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着,也不說話。

易辭察覺到這樣有點尴尬,主動提起話題,“我來之前問了農院老師,确定了周銀今天在上課。”

木棠腦子暈暈的,可能是剛剛跑的原因,這會兒聽他說什麽都是嗡嗡的,但好歹是能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在解釋。

“抓人其實也不着急,”易辭接着說,“我們得給時間讓他去拿東西。”

“什麽東西?”木棠沒出過外勤,也不知道怎麽查案,是個小白,聽他說查案的事就覺得很有意思,想聽他接着說下去。

“他們的信物,”易辭說,“六合教的重要信徒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邪神的信物,平時都會帶在身上,之前我們是在舒琉宿舍抽屜裏發現的信物,說明她的信念已經出現了動搖,所以你之前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

“你覺得周銀的東西也沒有帶在身上?”木棠問。

“嗯,”易辭點點頭,“他在校外的房子我找人查過了,水電費幾乎沒有,應該是從來不住,他又是土系半妖,根據他殺舒琉的作案方式來看,他受妖靈影響很深,可能會選擇別的住所.......”

“你想找到他真正住的地方?”

“嗯。”

難怪不着急,木棠想,要是太早抓到人,到時候審問又需要時間,直接讓周銀帶着他們到那個地方還是方便一些。

“你說你在等他去拿信物,你不是說六合教的信徒信物都随身帶着嗎?”木棠不解。

“只是一個猜測,”易辭替她擋頭上的樹枝,“我們發現舒琉屍體的現場,有幾個農院的學生來過,那時候我沒什麽印象,今天看見他的照片才發現有他。”

“他已經知道了你們在查?”

“是的,但是他沒有第一時間逃,還親自來了現場,并且斷絕了跟尤扇的關系。”

“他在贖罪?”

“可能是。”易辭說,“只是猜測,對不對還要問本人。”

易辭所做的這些猜測,都是建立在木棠之前的推斷上,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木棠給了他啓發。

兩人繼續往前走,還好現在是白天,要是晚上估計得迷路。

方向是往山頂,木棠體力不太行,腳都開始酸了,終于看見了一個小房子。

用土做的小房子,隐在層層樹木之後,就像是古時候人們居住的洞穴一樣,等走近了,木棠看了看周圍,竟然一點周銀的氣息都沒有了。

易辭已經推開了“門”,與其說那是個門,不如說是幾根木頭。

泥土做的屋子裏沒有窗戶,只有從門口進去的一些光亮,裏面什麽都沒有,空蕩蕩,像是從沒有人住過一樣。

然而周銀的确是來過這裏的。

木棠身材瘦小一些,彎腰就能鑽進去,她想進去仔細看看,易辭還站在門口,沒來得及阻止她,只抓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秒,這座房子就跟活了一樣,翻了個身,将他們罩在了裏面。

眼前一片漆黑,木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拽了一下,她沒站穩,落到人懷裏。

“噓,別說話,他還在外面。”易辭在她耳邊說。

易辭靠着牆,他背後的門口已經封住了。

他們像是被罩在了一個泥做的窩窩頭裏面,空間狹窄,根本容不下兩個人,而且似乎還在縮小,入鼻都是泥土的味道。

顯然,這是一個陷阱。

易辭來的時候就發現了。

這地方過于狹窄,周銀一個一米八的男生根本不可能住在這裏,裏面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線索,狡兔三窟,這裏只不過是他的一個洞穴而已。

木棠意識到是自己犯了錯,心慌起來。

“對不起.......”

易辭根本沒辦法站立,這會兒坐在地上,長腿委屈的縮在一起,靠自己的身體阻止它的繼續縮小,而木棠因為個子小,正好可以縮在他懷裏,腿上蹭的到處都是泥,搭在他身上,易辭看不見,心思卻有點飛遠了。

兩人跟麻花似的纏在一起。

易辭用刀片試了試泥土的厚度。

穿不過。

周銀人應該還在附近,他想将他們融進地下,跟舒琉一樣窒息而死。

易辭苦笑。

木棠察覺到他的情緒,心立刻被揪了起來,低聲又說了句對不起。

那語氣,幾乎是快哭了。

易辭伸手揉揉她亂七八糟的頭發。

她頭發很漂亮,黑長,柔軟,但是被一路折騰得早就沒了形象。

“沒事,還有時間。”易辭說。

木棠眨眨眼,眼淚都快落下來。

都是她害的,自己一個人死也就算了,還拖累了易辭。

但是易辭這麽說,木棠又升起希望來,以為他是有辦法的。

誰知道他卻說:“這裏的空氣還夠我們活兩分鐘。”

木棠成功被他吓哭了。

溫熱的淚水啪嗒一下落在易辭手背上。

易辭的心,莫名停了一拍。

啧,易老板舌尖抵着牙齒,疼痛感讓他找回一絲理智。

怎麽還把人弄哭了呢?

他伸手準确找到位置,粗糙的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跟煤球用腦袋蹭他的時候一樣,湊過去,親昵用額頭蹭了蹭她的,感受到相似卻又不同的體溫,易辭喉間燥熱,喉結一滾——

“你喜歡貓嗎?”

木棠:“???”

他們都要死了,吃她豆腐她忍了,這種時候還問她這種問題?

四周還在不斷縮小,木棠被易辭保護的很好,幾乎沒受到什麽壓迫,只有窸窸窣窣的土落在她衣服上、頭發上、胳膊上,易辭手搭在她小腿後把人往自己這邊提了一下。

木棠跟受驚的兔子一樣縮了起來。

不是因為不斷逼近的泥牆,而是他的一舉一動。

雖然看不見,但她都能想象這個人悠閑的樣子,靠在泥牆邊,仰着頭,長腿抵着另一邊,離天堂只差一根點燃的香煙。

待在這樣的地方,每一秒都格外漫長,沒多久木棠就覺得自己呼吸不暢起來。

實在太安靜了。

就算是臨死之前,好歹也做點什麽吧。

木棠心裏慌得不行,一直揪着人襯衣一角,擡頭看了看他,——其實什麽都看不到,沒有光亮,連輪廓都顯現不出來。

“你不怕嗎?”木棠問他。

“怕什麽?”

“怕死啊。”

易辭忽然笑了,跟逗貓似的,手指撓了撓她的下巴,話裏全是愉悅的情緒。

“有什麽好怕的,跟你一起死,我求之不得。”

木棠:“.......”

狗男人說話一套一套的。

這一小塊地方空氣越來越少,木棠都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感覺自己已經開始憋氣了,心髒砰砰直跳,手揪得緊緊的,指甲掐到人肉都不知道。

細碎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經,易辭腦袋貼着冰涼的土,又問她:“你喜歡貓嗎?”

木棠幾乎要被他這種若無其事的語氣逼瘋了。

“不喜歡,我有鼻炎。”她快速答道。

他是因為她才被關在這裏的,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掠奪他活下來的機會,這種強烈的罪惡感讓木棠很不好受。

“真可惜,”易辭說,“或許你可以試試,養一只貓。”

木棠氣不打一處來。

什麽意思,自己養自己嗎??

易辭察覺到她越來越急的呼吸,以為她真的害怕,大手放在人後背,安慰她:“沒事,別緊張,他已經到了。”

木棠:“???”

話音剛落,木棠就被一只大手摁住腦袋,額頭磕在人胸肌上,震得她頭腦發暈,——不知道是因為易辭肌肉太硬還是她缺氧過度。

頭頂忽然透出一道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下意識往人懷裏縮。

她還以為自己是貓,可以肆無忌憚地蹭他。

木棠還沒發現,他們所在的這個泥窩窩頭已經被無數金屬細線給紮成了蜂窩,陽光透過細孔落到這個狹窄的空間之中,空氣再度充盈。

她終于能夠放心呼吸。

頭頂的泥土在這一瞬間坍塌,細碎的土劈頭蓋臉落下來,好在易辭提前抱住了她,不然木棠現在就是一腦袋泥。

地面陷了下去,一個深度将近三米的坑落入眼簾,匆匆趕來的沈之南眯起眼,看清坑裏的人,啧了聲,腦袋裏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想法:他現在把坑埋上還來得及嗎?

沒等他實行,易辭就起來了,讓木棠踩在他肩上爬上去。

木棠手腳都是軟的,花了好大力氣才上去,渾身都髒兮兮的,頭發胡亂結成一團,像是剛在垃圾桶裏滾過一樣,半點形象都沒有。

易老板是自己爬上來的,他心态好體力好,就是衣服髒了點,身體素質杠杠的。

好端端一件白襯衣毀了,易辭倒是沒怎麽在意,抖了抖衣服和頭發上的泥,擡眼看向一邊的沈之南。

“人呢?”

沈之南擡了擡下巴,指了個方向。

不遠處,周銀被幾條金屬絲挂在樹上,動彈不得。

易辭挑了挑眉,對他的行動速度表示贊賞。

沈醫生表示,并不需要易老板的口頭表揚,希望有一點實質性的表示。

易老板全當沒看出來。

易辭收了金屬細絲,周銀就跟墜落的風筝一樣從樹上掉了下來。

男生咬着牙看着他們,滿臉寫着不服氣。

“有什麽話到非調組再說,我現在沒心情跟你扯。”易辭說,扣着周銀手腕的金屬絲拽了一下,周銀被迫跟上。

木棠看着他們倆,這才明白為什麽易辭一路上都不緊不慢的。

原來是早就想好了後手,自己當魚餌,沈之南過來黃雀在後。

想必他們待在地裏的兩分鐘,沈之南把周銀老巢都挖的一幹二淨了。

下山路上,沈之南晃了晃手裏的袋子,“重要的東西我都拿出來了,有一部分需要帶回去檢測,其他的你順便帶回非調組吧。”

易辭沒接,“勞煩你跑一趟,我的車裝不下。”

沈之南:“???”

木棠:“.......”

她可以作證,易辭那個破摩托車,除了他自己什麽都裝不下。

最後,沈醫生負責運嫌疑人和證物,易辭本想把木棠怎麽帶來怎麽帶回去,木棠堅定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并且毫不猶豫地上了沈之南的車。

易辭:失算了。

這一趟回去又是兵荒馬亂。

周銀需要審,正好宋照回來了,審人的事落到了他頭上,這種事陳立行非要摻和,也跟了上去,至于老趙,現在還在跟張胖子攀關系,MUSE被掃黃大隊掃了個幹幹淨淨,停業整頓半個月,沒了生意,張胖子煩的不行,這時候狐貍精老趙趁虛而入,打算繼續吊起這條線。

木棠出一趟外勤把自己弄得像剛從垃圾堆爬出來一樣,借了徐飄的衣服,鑽進非調組唯一的浴室去洗澡。

非調組僧多粥少,從來不會顧及女孩子的感受,徐飄也不會用這裏的浴室,因此這個浴室幾乎已經成了男士專用,裏放的東西都很簡單,還有堆在角落幾條不知道是誰的亂七八糟的衣服,木棠簡直沒眼看。

簡單沖了澡洗了頭發,一身清爽,連心情都跟着好了起來。

徐飄的尺碼跟她差不多,木棠穿上也算合适。

出來的時候,她下意識拿手機看時間。

她沒有自己的手機,這個還是姐姐給她買的,為了“方便聯系”。

說實話,一個做貓的時間比做人還多的半妖,實在是不需要什麽聯系。

你會給一只貓打電話嗎?

至于屏保,是姐姐閑着沒事設置的,估計也是覺得跟她很像就用上了,現在用手機的機會多了,屏保之前也被易辭看見過,木棠怕他真的發現什麽,趁着洗完澡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換掉。

心裏一顆大石頭落地,她剛準備抱着髒衣服出去,就在門口碰上了某人。

易辭身上那件髒的不能要的白襯衣已經被他邊走邊脫掉了,這會兒赤着上身,手已經搭在了褲子上。

追求效率的易老板,洗澡也是風風火火的。

結果在門口撞上她,易辭搭在褲腰的手是繼續不是,不繼續也不是。

木棠臉憋得通紅,趕緊繞着人走了。

易辭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怎麽沒人告訴他裏面還有人?

他的确是在追人不錯,但這麽死皮不要臉,剛剛在山裏就對人動手動腳的,回來了還當着人面脫褲子,是不是有點變态了?

變态易老板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是濕的,碰到徐飄,徐飄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易老板這才明白為什麽沒人提醒自己。

看樣子養的這群小崽子還是很有用的。

非調組沒有吹風機,幾個臭男人洗澡火急火燎的,站幾分鐘頭發就幹了,于是誰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木棠,一個留着長頭發的姑娘用了浴室,出來後艱難對着電扇吹頭發,易老板摸出手機打開橙色軟件,選了個又貴又熟悉的吹風機,次日到達。

七月份的天氣,江城已經開始入夏,氣溫漸漸高了起來。

然而非調組因為不常有人,而且還有宋照這個天然冰塊,一向是不需要什麽空凋電扇的,那個小電扇還是徐飄自己帶過來的,功率不高,勉強吹一吹還好,真吹起頭發來......呵呵。

木棠脖子都酸了。

她都想一剪刀把這沒用的頭發剪掉算了。

易辭看完證物,閑着沒事,發現她還待在那個小電扇旁邊,湊了過來,給人遞過去一杯奶茶。

這是他剛點的外賣,聽說現在的小姑娘都挺喜歡喝。

木棠累了一天也沒怎麽吃東西,吹頭發吹得頭疼,看見奶茶就開始流口水,沒跟他客氣,立馬接過。

易辭靠在桌沿,手裏拿着一杯咖啡,看起來十分悠閑。

木棠不解:“你不去查案嗎?”

“查什麽?”

“就......六合教的案子啊。”

“不着急,他們還沒審完。”易辭懶洋洋地說。

木棠看他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

他好像變了不少。

兩年前的易辭可不是這樣的,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一旦發現什麽線索就會跟上了發條似的打起精神幹活。

兩人離得近,木棠頭發被電扇吹得往他這邊跑,發梢少在他手背上,癢癢的,他卻不想挪開。

“你以前不出外勤的吧?”易辭問她。

木棠挪開目光,不知道看向哪裏,“嗯,我只是負責一些簡單的工作,寫寫報告什麽的。”

“難怪之前沒見過。”易辭喝了口咖啡,苦澀的味道彌漫開來。

木棠直覺他這句話有什麽含義,但沒等她問,易辭就被陳立行叫走了。

“你來看看。”陳立行走在前面。

兩人是往非調組地下室走,地下室比上邊還大,全是單間,捂得嚴嚴實實,只要關進去了就不見天日,至于什麽時候能出來,那得看他們的表現。

“怎麽,不肯說?”易辭問。

他也只是問問,如果他的思路是對的,周銀應該不會不配合。

“沒有,就是太輕松了,我拿不準。”

陳立行來地下室太多趟,幾乎比易辭還要熟悉,領着他到了監控室,調取了他們剛剛審訊時的監控錄像。

視頻裏,周銀坐在椅子上,按照時間順序一字一句陳述自己的經歷,完整的像是早就在心裏打好了稿子。

1999年,周銀出生在江城北方的一個小山村中,舒琉家離他家也不過是幾畝田地的距離。

他們那一片幾乎所有的人都信六合教,尤其是老一輩人,像是着了迷一樣,從小就給他們的孩子灌輸“只有信奉真神才會得到神的庇護”,因此,他跟舒琉這樣的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供奉。

所謂的供奉,就是每月一次獻血,他們會被大人們領着到山裏去,瞻仰真神的雕像,磕頭祭祀。

從前他也是對真神深信不疑的。

直到他上了學,知道了很多村子裏的人不會告訴他的事情,他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于是他更加努力學習,考上了A大,因為自己的與衆不同,獨特的信仰和妖靈的失控,他逐漸扭曲,有偷窺癖,那些肮髒的念頭怎麽都剔除不了,在黑暗無人的角落肆意生長,直到終于無法控制。

如果不是那天跟舒琉交易的時候看見了尤扇,或許他還有機會。

舒琉很重視尤扇這個唯一的朋友,幾乎不會讓尤扇跟他們這種人接觸。

周銀因為妖靈更強大,一直是舒琉的上線,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脫離了一般的信徒地位,成為收集者,負責收集舒琉這種普通信徒的血液。

然而事情終究有敗露的一天。

那天晚上,舒琉按照往常交易時間,帶着抑制劑和鮮血來到湖邊等他,然而等到的卻是死亡。

周銀接到了上面的任務,需要剔除一部分信念不純的教徒,空出來的位置用來招納新人。

舒琉早就是名單之一了。

話說到這裏,陳立行意識到了什麽,問他:你們在準備擴張?

視頻中,周銀慢慢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個殘忍的笑。

“你覺得呢?這麽多年你們什麽都查不到,你根本不知道他們那群瘋子信念有多堅定,他們比螞蟻還齊心協力,那些被他們影響的下一代不知道有多少,你們以為上中橋村就是結束了嗎?”

看到這裏,易辭臉色沉了下來。

兩年前的中橋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縮影而已,像它那樣的村子有多少,誰也不知道。

這是一張巨大的網,籠絡住千千萬萬個人,分散在全國各地,每一次的連根拔起,都只是砍掉其中一顆腦袋,很快它又會重新恢複。

唯有找到背後那個始作俑者才能結束這一切。

周銀交代的很清楚,沒有磕磕絆絆,也沒有半點猶豫,應該是很早之前就在準備這一切。

他內心是糾結的,一方面從小的灌輸讓他盲目,另一方面接受的現代教育讓他清醒,他始終游離在人類邊緣,一邊準備自己的結案陳詞,一邊計劃逃跑。

就像他對尤扇的感情。

舒琉的死因已經确定,他們也終于知道,為什麽舒琉出事到今天,她的家人卻沒有半點消息。

最後,陳立行問到了尤扇。

為什麽會是她?

如果不是舒琉,他會注意到尤扇嗎?

陳立行問了個十分不專業的問題。

對面的男孩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只能是他,”周銀說,“警官,你是不是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喜歡一個人,是占有,是獨享。”

“是想把她藏起來,永遠不被人看見。”

視頻到這裏停止,易辭站在電腦前,仔細想了想他這句話。

占有,獨享,藏起來。

這不是尤扇,是舒琉。

雪景餐廳。

一頓還算完美的晚餐結束,唐一寧放下打岔,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示意自己吃完了。

而他對面的鄭子淇,坐的端端正正,背挺得筆直,連拿刀叉的姿勢都像是被尺子量過一樣标準。

她在專注切牛排。

切下一小塊,然後放進嘴裏,慢慢地嚼。

她吃的很慢,知道唐一寧吃完了,她面前盤子裏還剩下一大半。

“我可以走了嗎?”唐一寧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鄭子淇動作不停,“我沒要求你留下。”

唐一寧如釋重負,起身離開,走之前還不忘提醒她——

“希望你下次能找個空閑時間,我最近很忙,沒時間陪你吃飯,你也知道我在事業上升期,鬧出緋聞對我影響很大......哦,對了,不要讓你爸媽來威脅我,你知道的,我沒那麽好的耐心。”

鄭子淇朝他笑笑,“我從沒有要求你什麽,一周一頓飯而已,大明星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了嗎?”

“我怎麽記得,你當初在沙發上待着的時候,可是很乖的呢。”

唐一寧臉上的笑漸漸僵硬,冷哼一聲,走了。

鄭子淇面色自如,繼續吃自己的。

可惜實在沒胃口,她只動了動刀,就再沒力氣切下去。

她看着刀出神。

真神奇。

餐刀這麽鈍,她是有多大的恨,才能用這樣一把刀把人捅成蜂窩煤的?

正思考着,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鄭子淇卻放下刀接了起來。

那邊是一道女聲。

“她過得怎麽樣?”

鄭子淇回憶了下“捉奸在沙發”的那段不太美好的回憶,嘴角扯起一個笑。

“反正比當初在你手裏過的好多了,”鄭子淇說,“沒什麽別的要問的嗎?”

那邊沉默半晌。

“這樣啊.......”

“真可惜。”

電話被挂斷,鄭子淇看着那串奇怪的電話號碼,心想:可惜什麽,沒死在你手裏麽?

V章字數不能少,今天的更新接在這一章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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