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殿
降神殿
我本應是九天之上的神。
我悲天憫人，我心懷天下，我一心想着拯救衆生。
可是天道騙了我，它跟沈修一起騙了我。
騙得我舍棄神位，騙得我挫骨揚灰，騙得我只剩下一縷神識附着在一把劍上。
三萬年前，混沌重臨，我生于混沌之中，得月陰之力化出神智，父神親自來接我，喚我月靈。
在父神踏出三十三重天外之前，我都是他親自教養的。
可是那也不過區區千年，不夠他養出一個能勘破天地規則的神。其他神都有自己的職責，父神只能把我交于天道，開始放養。
我開始懵懵懂懂的游走于天地，天道用各種各樣的規則約束我。
我憐憫人界為妖魔所禍，我憐憫百姓為戰亂所苦，我于人界輾轉千年。
人界有六欲七情八苦，每一樣我沒有辦法去參透。我生于混沌，受父神教養，那些人界的苦，皆是我揮手就能解決的，苦于民而不苦于神，我愈發覺得人界脆弱。
可是妖魔殺不絕。
天道說，善惡無邊界，魔殺不盡，只能渡化。
我來到了魔域，整天跟在戾氣最重的沈修身後。
沈修的惡意很大，他很多次都想拆了我的神骨。但是他始終沒有得手，因為他打不過我。
我倆打了很多次，漸漸的沈修也不跟我打了，或許是他已經習慣了。我跟在他身邊不讓他作惡，不讓他危害人界，不讓他領着他的魔域小弟到處打架。他當然不樂意，可是他還是打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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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閑的？”那個時候的沈修氣急敗壞。
“我不閑。”我依舊懷着我渡化魔頭的目的，很耐心的跟他解釋，“我只是想渡化你。”
“渡化我？你在說什麽笑話？”
“渡化你，證明魔是可以向善。”
沈修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
我不管他是嘲笑還是什麽，我只覺得這個就是我的使命。這種對話進行過很多次，因為沈修是真的很煩我，恨不得殺了我。
後來有一天，他又問我，“為何要渡魔？”
“為了人界蒼生。”
“人界是蒼生，魔就不是？”
“正因為魔也是，所以不能殺盡。”
“就算沒有魔，人也會因為他們的七情六欲互相殘殺，你為何不去渡他們？”
“我在人界輾轉千年，人界自苦，也受妖魔所苦，若妖魔可以渡化，人界就能少些苦難。”
“人界受妖魔所苦，難道就沒有受過神的苦？”
我很不解，神于人界是救贖，能受神什麽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人界八苦，你輾轉人界萬年，可體會過任何一個？”
“我不屬于人界，為何要體會這些？”
“你從未将自己歸于人界，自然不能體會他們所有的苦，又怎知神不能讓他們受苦？”沈修給我倒了一杯魔域的酒，“就比如，你現在要渡化我，但是你只是站在你的立場上觀察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渡化我。”
“所以？”
“所以，你想渡化我，就得站在我的立場思考問題，你想拯救人界蒼生，就得将自己化成人界的一部分，去體會他們真正的八苦。”
我靜靜的盯了沈修一會兒，揚了他遞到手裏的酒，“沈修，我在人界并非沒有學到什麽，我若成人，你必殺我。”
沈修似乎沒有料到纏了他五十多年的頑固的神會有這麽通透的時候，愣了一瞬大笑起來。他笑夠了，又撐着臉看我。
“可是我也并沒有在騙你，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你來到魔域五十多年了，你看到了什麽？魔域黃沙連綿，随處可見的荒蕪，這裏有血海，有屍山，就是沒有人界的青山綠水和神界的靈氣，你是想渡化我一個魔，還是想渡化所有魔域的魔？”
我當然想渡化所有的魔，就算沒有辦法渡化所有，我也想渡化盡可能多的。只是沒有人教過我這些，父神沒有，天道也沒有。
我詢問天道，天道沉默。
“我應該，怎麽做呢？”我仿佛回到了萬餘年前，父神将我交給天道的那個時候，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我又來到了人界，跟着沈修一起。
他姿态輕松，輕車熟路，似乎來過人界很多次。他帶着我來到了一座道觀。
一座看起來普普通通，坐落在偏僻鎮子上的一座香火并不怎麽旺盛的道觀。
“降神殿？”我看着那個牌匾，又擡頭看看道觀的上方。
看來這裏根本就沒有神降臨，不然為什麽會有那麽濃郁的魔氣飄蕩在道觀上空？
聽到我出聲，沈修在旁邊笑了一聲，我很明确感受到他那笑聲裏的嘲諷，有些不贊同的看向他。
他擡腳就往道觀裏走。
道觀裏面的魔氣更加濃郁了。我很是疑惑，是哪位神能這麽容忍自己的香火被這些魔氣染指？
可是在沈修嘲諷的笑意裏我看明白了，這并不是供奉神的道觀，裏面供奉的，是青面獠牙的魔。
或許是人界對于沈修這個魔尊的既定印象就是這個樣子，身着玄色铠甲威風凜凜，又是青面獠牙面目猙獰。
竟然有人願意供奉這麽個形象。
道觀裏只有一個老道士在點香，看起來非常的虔誠。
“我想你應該重新認識一下，這裏是，降神殿。”沈修貼心的為我介紹了一番，“一座供奉魔尊，期盼魔尊能降服你們這些虛僞的神的，降神殿。”
百餘年前，這裏原是一座生機盎然的富庶城池。城裏的百姓安居樂業，也信奉神明。
戰亂起，這座城池同樣不能幸免于難，于是城中的百姓就像他們虔誠供奉的神求助。
神并未現身，只說了一句，人界更替自有定數。
城外敵軍虎視眈眈，要坑殺城中數萬百姓，城內人心惶惶，供奉的神明因為定數二字，放棄了他的信徒。
我于沈修的幻境中游走，看着城中百姓臉上的凄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沈修站在我身邊笑着道，“看，這就是被你們這群虛僞的神放棄的信徒。”
我想說定數二字就代表着天地規則，神也不能輕易插手，只是我還沒說出口，就被沈修在身後推了一把。
我的神識被沈修推了出來，附着在了一個姑娘身上，只能跟着她站在凄惶的人群中，十分的懊惱，因為好奇就跟着沈修進了幻境，輕易就着了他的道。
姑娘穿過了人群，在被打砸得亂七八糟的神殿前蹲了下來，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心裏的茫然和害怕，更多的是失望和無助。
她的神明在戰亂面前，放棄了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