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夢初醒

大夢初醒

“孟家姑娘眼瞧着就要進門,他鬧出這麽一出來,想給誰看?”老夫人怒極,鬓角處魚尾紋更深了,好似是深深攫出的縱橫溝壑,蔓延錯綜,威嚴吓人。她重重拍下桌沿,語氣沉沉:“去,将那丫頭喊來。”

虧她從前當這丫頭是個識大體懂分寸的,不曾想到,青衣會如此大膽!慫恿行止做出這等事來,“此事絕不能叫孟家那邊知曉,明白嗎?”

溫家背着被皇帝厭棄的名聲,整個大泱願意同溫家往來親近的少之又少。孟家如日中天,全靠孟佳姚傾慕溫陸平,這門親事才能做成。

沒有孟家,想要尋找到下個同溫家結親的權貴,就更艱難了。

老夫人生怒,成姑姑不敢怠慢,連忙喚小厮去喊人,一邊柔聲寬慰溫老夫人:“老夫人,,您別氣。此事待青衣過來,好好訓斥一番便是。”

老夫人胸口劇烈起伏,不言不語,很快福壽堂外傳進來腳步聲。老夫人板着臉,臉色難看,“跪下!”

“老、老夫人……”進門小厮被老夫人陡然淩厲的呵斥聲吓到了,撲通跪到地上,額頭緊貼地面,身體發抖。成姑姑等了會,不見青衣人影,蹙眉:“青衣呢?”

小厮偷瞧着老夫人臉色,戰戰兢兢:“青衣姑娘說她身子不好,等恢複了再過來拜見老夫人。”

“放肆!”成姑姑趕在老夫人開口前呵斥:“老夫人吩咐,就算人癱了,也把人給我擡進福壽堂來來!”這丫頭平日機靈萬分,怎的最近總做些荒唐錯事,惹老夫人生氣?

“不用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捏住佛珠串子一點點旋轉,“那就等她身子好了,自己個兒過來。”

她倒想瞧瞧,白青衣打算如何同她解釋。以為躲着自己就有用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白青衣根本沒想躲,此刻,她站在自己房間裏,像是見了鬼一般盯着床底下嚴嚴實實系好的大包袱。

包袱上的打結手法熟悉至極,白青衣很确定,絕對是她親手系的。這包袱給她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就是最近這兩天收拾的。

白青衣臉色慘白得吓人,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吓,整個人被不可名狀的恐懼籠罩着。什麽老夫人召見,甚至沒從耳朵進到腦子裏。

包袱,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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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包裹安靜放在地上,白青衣踉跄着後退,再後退,最後噗通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可能,這不可能……”

巴掌大的小臉充滿惶恐害怕,摻雜着茫然無措。

溫陸平走後,白青衣依照這兩日的習慣開始對比自己的心态和行為,最後,她産生了種很可怕的念頭。她覺得,自己看見溫陸平時,完全像換了個人一般。

情緒不受控制,身體被不屬于自己的濃烈愛意掌控。

她真的害怕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包包袱跑人再說。

她一個個箱子收拾,那些自己想帶走的東西卻詭異地都沒了。白青衣将整個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在床底下找出已經打包好的包裹。

是她早就準備好的。白青衣搖晃着腦袋,她素來喜歡謀定後動。一旦收拾東西,說明自己決心已定,早就在謀劃籌備離開溫府。

可是,為何她腦海中沒有相關記憶?不但沒有,而且還覺得自己一直沒下定決心離開?

自己的情緒和記憶紊亂,不知名原因致使她拖沓着留下來,繼續跟溫陸平牽扯。

“溫陸平……溫陸平……”白青衣手不受控制地抖,心頭戰栗,腦子抽動地不停疼痛:“行止,行止……臨安溫氏,田州孟氏,大泱,大泱……”

那種疼,好似是腦子裏插進東西,在翻騰攪動,阻止她回憶。

疼到身體抽搐,白青衣小臉完全失去血色。慘白如金紙,她像是小獸發怒一般癫狂地撕咬下唇,瘋魔着不停翻動腦子裏的記憶:“ 快想,快想起來啊!我怎麽會是這樣,我不是,絕對不是!”

那種清醒着也沉迷的狀态,她不想再重複,更不想自己的命運從此定格。

她是白青衣,影後白青衣!不是丫鬟白青衣,朦胧着的白霧終于散開一些,白青衣恍惚間回想起剛剛穿越過來的日子。

她好像很久沒去想這些了,在溫府的時光改變了太多。性格,習慣……現代時,她最愛寫日記的,如今早将日記丢開。

“日記……對,我寫過日記,日記在家裏。”溫府有古怪,她有問題,她要搞明白。白青衣扶着桌子起身,踉跄着沖向門外。不經意掃見身後包袱,她謹慎地重新推到床底下去。

把自己整理一番,急急回家去了。

白家的小院租在城東,白青衣去的時候家裏頭沒人。有鄰居看見白青衣笑着寒暄:“青衣呀,好幾個月不見你回來了。”

“呦,”大媽瞧着白青衣漂亮的臉蛋:“你這臉色可不大好,生病了?”

白青衣勉強笑笑:“有些體虛,李大娘,我大哥呢?”

“你大哥幾天前就下去收菜了,估計這兩天就能回來,小東子已住在先生家裏呢。”

白青衣謝過喋喋不休還關心自己身子的大娘,推門進了小院。

這房子是她賺錢後租住的,白青衣直奔西屋。

翻箱倒櫃,白青衣終于從遍布灰塵的梳妝盒底掏出一沓很粗糙的紙。

這些紙是她自己做的,日記上字跡潦草,線條很粗。白青衣一張張地翻,一張張翻到第三張。

“累死老娘了,今天賺到三串錢。順帶旁敲側擊打聽到了國號,大泱。現在老皇帝是成風帝,兒子死多啊。”後面絮絮叨叨還有許多小事,白青衣搖着腦袋,竭力回想有關大泱的記憶。

每當她有靈感觸動時,腦子總是一陣疼痛,完全想不出來。白青衣已經鎮定下來,有力量在阻止她聯想這方面的事情。

大哥經常幫她打掃房間,也就最近幾日沒人,房間落了些許灰塵。白青衣抹去凳子上的塵土,冷笑:既然她抓住了這次機會,就絕對不會錯過。

白青衣有種感覺,機會只有這一次。錯過了,自己很有可能從此沉淪,真正完全陷入泥潭,再不可能抽身離開。

那些改變她的東西應當都是潛移默化的,并不激烈。此次撞上溫陸平娶親,激起了她最濃烈的反抗欲望,才會令她反複無常,神經錯亂得像個戀愛腦白癡。

白青衣記憶還是模模糊糊的,可她完全能想象出自己的表現和模樣。

大泱定然是關鍵詞,不讓她回想,說明自己猜對了。

白青衣竭力冷靜下來,理智地延伸推理:大泱存在她記憶中,會存在于哪裏?

朝代架空,身份名字陌生。如果她知道了解,可以摸清楚自己處境。只有一種可能,自己曾經看過的各種文藝作品中出現過。

白青衣走到小東子房間尋了筆墨紙硯,在不觸犯危險的記憶區域搜索。她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文藝作品都點出關鍵詞,連名字都不敢寫。

黃紙上密密麻麻,一片關鍵詞,白青衣盯着看下去。

她這一坐就是一上午,“沒有……”

黃紙落到桌子上,白青衣蹙眉,自己連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都加上了,沒有。

白青衣開動腦筋,忽然想到一個好法子:“再試試。”

這次不成,她怕是真要成牽線布偶,從此情深不壽了。

白青衣把自己穿越後經歷的所有事情寫在紙上,然後将溫家孟家甚至臨安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串聯起來,最後把偶然聽到的朝廷大事一塊加上。

整張白紙被各種線條勾連,白青衣對比記憶最模糊的文藝作品劇情線,驀然,她雙眼瞪大,嘴角溢出鮮紅的血珠。

口中不斷有鮮血湧動,白青衣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手掌攥緊。

紙張飄落到地上,血珠濺落,暈開一朵朵血之花。白青衣記憶籠罩的迷霧哄然散開,她手腳發軟,砰一聲砸落到地面:“原來,我穿進了電視劇裏……”

聲音苦澀難辨,白青衣下巴都是血,昏死在冰冷的石質地面。

“呼呼……”風聲凜冽,白青衣身形不斷下墜。她好似從萬丈懸崖墜落,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她轉眸往下看,深淵好像一頭随時都會擇人而噬的野獸,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等待吞吃新鮮血肉。

她意識渙散,等待着砸落後摔成肉泥。

“阿青,阿青!大夫,你快救我妹妹,求求你,求你了!”

“大夫,多少銀子都成,只要你救救她,我傾家蕩産也願意!”

悲痛欲絕的聲音聽着很熟悉,白青衣茫然地繼續下墜。

“唉,這位姑娘怒急攻心,老朽只能勉強一試。若是不成,老朽也沒法子了。”

“你試着喚醒病人,若是這位姑娘求生欲望強烈,能清醒過來,老朽的把握也能多上一成。”

“好!我馬上叫她。”

“李大娘,你幫幫忙,把東子接回家來。”

“好好好,我馬上去。”

李大娘扭着肥腰走人了,山羊胡老大夫小心翼翼從懷裏取出布口袋,推開後,露出十幾根銀光閃閃的長短銀針。

“老朽學藝不精,如果換成我的老師,此次姑娘定然能安然無恙啊。”老大夫将一根根銀針紮進白青衣周身大穴,手指不停在銀針上撚動。

床上躺着的姑娘瓊鼻櫻唇,肌膚賽雪。然而,此刻她臉色青白,像是完全失去了生命氣息,簡直跟死人無異。

白老大高大健壯,這會兒像個失去主心骨的孩子似的,蹲在地上一聲聲叫白青衣:“阿青阿青,你不要大哥和東子了嗎?大哥回來才知道,那個混蛋溫陸平要娶親了!咱們早說好日子能過,你就離開溫府。你不聽我的,拖到現在,拖到你命都要沒了!那些個世家公子哪有好玩意,等你醒了,咱馬上離開溫府!”

昏迷不醒的白青衣皺起了眉頭,手指顫抖。老大夫大喜:“有反應了,快,繼續說!人要是醒了,事情才好辦。”

白老大精神大震,心中酸楚難忍。二妹不知在那溫府受了多少苦頭,好不容易才得了好日子過,他絕對不能放棄!

日頭逐漸西沉,慘金色流光轉為橙紅,床上的白青衣眼睫毛顫了顫,唇角溢出黑血。

“成了!”

老大夫額頭都是冷汗,看見白青衣悠悠轉醒,趕緊拔針。李大娘把剛熬好的藥湯給白青衣喂進去,過小半個時辰後,老大夫又替白青衣針灸。

這一通忙碌花了小半個時辰,老大夫幾乎站不住了,被白老大扶着坐下:“白姑娘長期郁結于心,又一時受到沖擊,致使心脈阻塞。好在淤血已經疏散,白姑娘身子無礙。你們若是不放心,多吃幾貼補身子的藥便是了。 ”

老大夫說着,叮囑白青衣:“小姑娘家家的,莫要太過焦慮,于身子不好。”

白青衣此刻頭腦清醒無比,記憶中驅散不去的迷蒙完全消失。

這些日子心口像是被大石頭壓着的沉重感同樣消失殆盡,她笑了。笑得無比幹淨,一雙眸子晶亮晶亮的,眸中仿佛有星辰閃耀,不見半點陰霾:“多謝大夫,您救了我的命 。”

白青衣笑得太明媚,像是春日枝頭挂着的桃,溫暖極了。老大夫都被小姑娘陽光明媚的笑閃了下,捋着胡須也笑呵呵道:“白姑娘生死關頭走一遭,日後好生注意。”

“嗯!”白青衣點頭:“老先生放心,撿回來的一條命,我自然要好好珍惜,絕對不糟蹋了。”

白老大送大夫離開,小東子炮仗似的沖進姐姐懷裏,小臉都是惶恐:“姐姐你別丢下東子。”

“東子怕。”

白青衣笑眯眯捧起男孩肉乎乎的胖臉,小家夥包子臉皺皺的,一臉害怕的表情惹人憐惜。她輕輕摸着東子軟軟的頭發,低聲道:“東子別怕,姐姐好好的,姐姐好的不能再好了。”

渾渾噩噩,自以為是過到如今,她徹底清醒了。

“好了,東子快放開你姐姐。”李大娘拿着幹淨衣裳過來:“青衣,快擦擦身子換件衣裳。瞧你臉上的血,真真是吓死人了。”

“謝謝大娘。”白青衣換好衣裳到堂屋吃飯,李大娘幫忙做的。

“這次麻煩您了。”白青衣遞過去剛從頭上取下的發簪。她戴的東西都不貴重,卻精致小巧,做工極好,不是普通人能買到的。

李大娘眼睛亮了亮,趕緊推辭:“麻煩什麽,我瞧着你昏在地上,還能見死不救?”

“大娘您救了我的命,大夫也是您幫忙請的。這發簪只是些許心意,只是我戴過了,您若是覺着不好,回頭我買件新的送您。”白青衣柔聲道,她的确很感激李大娘。

要不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明白了真相,卻哐當死翹翹,豈不是白白遭了罪?

如今人活着,更明白了這世界的真相,她心情暴爽。

什麽男人,她麽的都滾蛋!

她掙脫了束縛,找回了記憶。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白青衣覺得,整個世界都開闊了。

天空那般湛藍,陽光明媚得她想開口暢笑。

李大娘樂颠颠接過發簪:“胡說八道,我哪能嫌棄!這簪子拿出去至少幾十兩銀子,正好給二丫當嫁妝。我正愁着呢,瞌睡來了送枕頭。成,大娘就收下了!”

“好咧。”白青衣:“大娘要一塊吃嗎?”

李大娘拒絕了白青衣,捧着寶貝似的捏住發簪走了。

白老大瞧着那發簪眼熟,“阿青,那簪子是不是那王八蛋送你的?”

阿青往日嘴上不說,還是将那簪子看得很重。今個兒……

“嗯,是他送的。”白青衣無所謂地擺擺手,“簪子而已,快吃飯吧哥,我都快餓死了。”

她揉着扁肚子,鼓起腮幫子的模樣俏皮極了。白老大心疼妹妹,“好好好,吃飯!東子給你姐盛飯去。”

東子重重點頭,小家夥大眼睛眨了眨,總感覺姐姐好像變了。

哪裏變了,又說不上來。

好像……東子懵懵地想着,很快抱着米飯屁颠颠跑出來。

三人圍成一桌吃飯。

跟東子同樣想法的還有李大娘,白老大是男人,性子又粗,沒注意到。李大娘倒是瞧出來了,她認識青衣的時候,那丫頭笑不露齒,沉靜大氣。真真是氣派的很,完全一副世家大戶裏走出來的大丫鬟氣派。

笑容都跟旁人不一樣,剛才那會,青衣笑得特別暢快。連帶她都跟着心情好了,再加上……李大娘狠狠親了一口發簪:“好玩意啊!”

夕陽西下,朦朦胧胧的殘陽好似紅墨渲染天空。

夏日熾熱,蟬鳴聲不絕于耳,東子收拾碗筷去了。白青衣啃完西瓜,毫無形象地癱軟在親大哥打造的搖椅上,翹着二郎腿扔出了重磅炸彈:“哥,我們離開臨安城吧。”

白老大掏了掏耳朵,操着極重的方言,“妹子,你說啥?再說一遍?”

白青衣翻了個白眼,過往數年如夢境,如今大夢初醒,她得離着那些劇情人物遠點,有多遠跑多遠!

“東子,過來給姐捏肩。”

“嗯,好!”小團子屁颠颠奔過來,墊着小腳丫給白青衣捏肩膀,甜甜地問:“姐姐,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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