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溫府

溫府

自溫陸平回溫府後,溫老夫人忌憚着,不敢提起兩年前的事觸黴頭。

忍無可忍,暴怒之下,溫老夫人忍耐不住了,她這輩子也沒過幾年需要壓抑自己的日子,根本壓不住。老太太青筋暴起,深深的皺紋如同樹皮紋路,表情猙獰可怖:“行止,你想氣死我嗎?為了個卑賤的婢子出走兩年。如今,你前程遠大,還惦記着已經死了的女人。你忘記溫府的冤屈!忘記了肩上的責任!”

“祖母,我沒有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我會替祖父洗脫污名,會振興溫府門楣。但是,是以我的方式,而不是以祖母想的那般方式。”溫陸平聲線很平靜,面對暴怒的溫老夫人,再不似從前一般溫順服帖,只淡淡說道:“我并非您手中的提線木偶,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祖母年事大了,便該頤養天年,何必擔憂這些不該擔憂的事情。”溫陸平:“您放心,我定然會替祖父洗脫污名。”

“至于其他的,您就莫要再管了。”青年雙眸深邃平靜,溫老夫人與他對視時,心底驀然一涼,突然意識到溫露平不是只能聽吩咐的青澀書生,而是歷經戰場厮殺,也曾揮斥方酋,死裏逃生的沙場戰将。

東渝守軍畏他如虎,一度稱他為修羅将軍。

“你,你們一個個翅膀硬了,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溫老夫人胸口劇烈起伏,喘息聲劇烈得像是要死過去,頭一回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老了。

“您确實老了,祖母。”溫陸平靜靜看她,“您可知如今朝野震蕩,争鬥激烈,稍有不慎,被卷進去滿盤皆輸,倒不如好好在臨安城待着。”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溫老夫人被氣的不輕,溫陸平眼神很涼,“左相歸附于二皇子,威遠侯乃是六皇子的母族。您是覺得溫府有在将來黨争分出高下後,獨善其身的能耐?或者,您想左右逢源,從中掏好處?您當。哪些權貴都是傻子,瞎子,任由你利用算計?”

京城中的世家豪門,黨争中的皇子,可不是臨安城裏那些普通權貴。

“祖母,您心太大了。”溫陸平不明白。他的祖母是真真切切為了溫府,還是另有私心。

溫府如今已經夠鼎盛了,甚至不輸于溫老太傅在的時候。

從龍之功……呵呵,黨争中,不知多少世家名門下注豪賭,又有誰能全身而退?

溫老太傅的死,溫府的突然沒落對溫老夫人造成了極大影響。她晚年時受這般刺激,心态失衡,性格更加執拗。溫陸平記得,少時祖母還不是此番模樣。

急功近利,世上的人被她分為兩種可以利用的,不可以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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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也只是祖母能夠利用倚仗的工具,可以被她掌控,振興門楣的棋子。

溫陸平少年早慧,跟父親母親都不親近,他記憶中的長輩只有溫老夫人。

可惜……青年薄唇在顫抖。分明早已認清這樣的事實。此時此刻依舊沖動,想質問祖母。于她而言,是孫子重要還是振興門楣更重要。

溫陸平心緒起伏,眸中驚濤駭浪湧動。幾次張嘴欲問,最後,生生被他吞回肚子裏。

他這番表現落在溫老夫人眼中,倒更像很不耐煩的走神模樣。溫老夫人更加生氣,厲聲教訓起來,一道道溝壑縱橫的魚尾紋交織着,氣怒下,她面部肌肉抖動更顯猙獰。

好啊,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溫陸平是她親手教養出來的孫子。如今,字字句句頂撞自己不算,竟然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

“跪到祠堂去!”

習慣性的懲罰喊出來後,房間裏安靜了一瞬。成姑姑眉心擰成川字,老夫人今兒個怎的如此沉不住氣?

“老夫人。”溫老夫人疾言厲色喊完,後之後覺,溫陸平已經踏入朝堂,頗受皇帝信任。她前腳逼迫溫陸平去跪祠堂,後腳就得傳出去,全京城都要瞧他們溫府的熱鬧。

溫陸平萬萬不能被傳出不孝的名聲!

任由溫老夫人在堂上暴怒喝罵又懊悔不疊,溫陸平像沒事兒人似的站着。任由風吹雨打,他安靜地望着自己的祖母。

眼神裏有熟悉,更有陌生。

溫老夫人被一雙黑黢黢眸子盯着,心裏發毛。開口又要命令呵斥,溫陸平突然伏地蹲身,行跪拜禮。

青年跪着,身姿依舊挺拔。威嚴的老太太先是驚詫,旋即滿意了,提在喉嚨口的心緩緩放下。行止知錯了,這是求她原諒呢。

“好……”

溫老夫人好字的尾音落下,溫陸平撩起衣擺,淡淡道,“祖母年事已高,不适合在外奔波,就好好歇息吧。”

“調養身子,榮養天年。”

說着,青年凝然沉冷的威嚴目光掃向驚呆的成功:“姑姑,我的話你可聽懂了。”

“日後,好生照料祖母。”

這意思多明顯啊!

溫老夫人仿佛聽到了晴天霹靂,不敢置信,怒眼裏盛滿震驚和憤怒:“你,你這不孝子孫,你說什麽?”

“祖母在府中好好修養,孫兒會為您帶回好消息的。”

“你敢!”命令,喝罵聲一句比一句難聽。溫老夫人很快反應過來,溫陸平這是下定決心,要讓她在府中榮養,不得再出府交際了。

一口氣憋在胸腔中,仿佛要憋到爆炸,溫老夫人手指顫抖,整個身子都哆嗦起來。常年挂在手間的佛珠叮當落地,散落成一顆顆小珠子。溫老夫人先是疊聲怒罵,不見溫陸平回來,反而只聽到腳步聲逐漸遠去後,她當真心慌了,一陣陣慌亂的感覺從四肢百骸,纏繞全身。

不會的。行止向來是個孝順的孩子,如何會大逆不道要軟禁她在府裏。呵斥聲改為挽留,溫老夫人強硬的态度一點點變軟,聽到那腳步聲已經遠得幾乎聽不見,溫老夫人當真慌了,匆匆忙忙,越過門檻兒去追。

梳理整齊的鬓發散落下來,她額頭滲汗,任由成姑扶着她。心慌意亂之下,溫老夫人雙腿一軟,直直往地下摔去。成姑眼疾手快,趕緊扶住,“老夫人,小心!”

溫老夫人心慌至極,全身無力,軟軟的毫無力氣,憤憤喊:“行止!!”

成姑趕忙給溫老夫人擦汗,替她擦去一層層奔跑滲出的汗水,軟語規勸:“老夫人寬心,三公子想必是氣急了。如今,朝野争鬥不休,不是婦道人家該摻和的。三公子已是骁騎将軍,心中定然有成拳,怕是擔心您突然插手,會好心辦壞事。”

“……那也該同我講。”溫老夫人狼狽得無力,很快想起了什麽,憤怒的掐住成姑,咬牙切齒:“他是惦念死去的那小丫頭。”

“要為了個小小的婢女,跟我這親祖母鬧翻。”溫老夫人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否則,一向乖順的行止怎會不聽自己的話?

依照她的想法,從如日中天的二皇子與六皇子中間選一位牢牢靠住。日後真出了問題,給自己留條後路便是。

溫老夫人自認經過大風大浪,行止如此年輕,想法還是太片面了些。

不論溫老夫人如何想,她只能氣悶無奈地回去等着,腳步蹒跚,被丫鬟們扶回福壽堂。

溫陸平走出福壽堂,右拐進入花園,他駐足停步。小路盡頭是白袍廣秀的風流青年。

兩年未見的兄弟,彼此對視。溫澤眉目染着笑,那笑有嘲諷和惡意,濃烈的不加掩飾:“你沒死啊,真是讓我失望。”

“我不想死,自然不會死。”溫陸平回答的平靜,無視溫澤語中嘲諷:“莫要再對祖母動手了。”

“此事成功失敗,于你有百害而無一利。”弑殺祖母,這是天地不容的大罪。

“呵。”溫澤緩步靠近,他自小不受寵,與溫陸平這等世家公子的疏離貴氣截然不同。溫澤很匪氣,匪得濃烈如火,經過打磨後,多出了官員的圓滑事故。然而,他說話卻像個無所顧忌的瘋子:“不該死的人死了,該死的人怎麽都毒不死。”

針尖對麥芒,溫陸平薄唇抿緊,溫澤不等他說話,出手如電。

五指成爪,突然抓住向他脖子。

指尖碰觸溫陸平的皮膚,溫陸平反應極快。電光火石間,兩人糾纏着打起來。

溫澤招招不留餘地,殺招狠辣,绮麗眉眼傳遞出冷銳的金戈氣息。溫陸平躲過溫澤的攻擊,拳頭化掌,拍中溫澤胸口,逼他後退。

靴子踏碎青石板,石屑亂飛,溫澤笑意更甚:“真不錯,三弟的功夫精進了。”

溫澤知曉白青衣死亡消息後,便是半清醒半瘋癫的模樣。這兩年來,溫陸平不知多少次截下他遞給溫老夫人的毒參湯。

溫老夫人從不知曉,自己時時刻刻都跟欲要除自己而後快的孫子同住一屋檐下。

溫澤笑意褪盡,身子挺直:“我看你能救她多少次。”

溫陸平目送溫澤離去的背影,蹙眉:該不該告訴溫澤,青兒活着。

理智上,應該如此做,才是君子所為。畢竟,溫澤因清兒之死痛苦難熬。可他……卻不想當君子了。

君子難為,到頭來,只會失去自己最珍貴的。他如今,更想順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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