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混戰與逃亡

混戰與逃亡

從未見過這架勢,隊伍立即亂了。

沈瑩一凜,抽出刀來高舉喝道:

“大家戒備,快上車!口罩、手套戴嚴實。

小孩和老人都藏在車裏,巡邏組和護車組出來,有弓箭的兒郞邊射邊退。

大家的第一任務是護好騾車,第二任務護好自己,第三任務不跟他們多糾纏,逃!”

說話間,難民已沖了過來。

黃村正與謝大姑沒經過這架勢,瞧着踉跄跑來的人群都有點慌神。

但沈瑩一個黃毛小丫頭沖在最前面,他們對看一眼,也便有了信心,揮手召集負責保護車隊的兒郞整出了陣型,将幾輛騾車圍住邊抵禦邊後退。

“你們想幹什麽?有話好好說!”黃村正大喝。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向低調的劉屠夫家也跳下了車,劉屠夫帶着兒子掄着斬豬肉的大砍刀,站在了沈瑩的後面。

“我們可以給你們一些吃的!”黃村正想再拖延一會兒,給車隊争取沖破他們離開的時間。

然而,那些難民來勢洶洶,沒有半點的講究,也并不願意跟黃村正對話,掄起鋤頭便挖人。

高地村的兒郞們原本還下不去重手,但見鋤頭還沒掄過來,沈瑩這邊便發出了幾只袖箭,立即也取弓搭箭。

袖箭是橘橘那天偷糧食時,誤入瓊縣一個大商戶家的兵庫給沈瑩偷來的,這時恰好發揮了作用。

幾袖箭射過去,沖在最前面的難民便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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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瑩動作極為狠辣,箭箭致命,不是往心髒就是往要害部位發射。

“別過來!過來,就是死!”

随着兩個流民的倒下,一時雙方僵持住了。

但饑餓使這些人失去理智,這些難民停下來才一會兒,便又注意力放在了車隊的騾子和那些物資上面。

雖然沈瑩他們蓋了油布,但車輪下陷的痕跡還是暴露出他們的物資很豐厚。

難民們也不說話,更不相互交流,眼神中明明閃着亢奮卻又沒半點活氣,模樣看起來十分的瘆人,機械地又一起舉起兇器再次圍襲上來。

一名難民,還是個媳婦,一鋤頭便朝沈瑩惡狠狠挖過來。

沈瑩幸好長得矮,往下一蹲,橘橘跳上去便抓瞎了那媳婦的眼晴。

“啊!啊啊——”對方捂住眼晴凄慘嚎叫的樣子,看得沈瑩心神大凜。她往後退了一步,這時已經完全忘記想吐的感覺了。

橘橘剛才趁亂費積分回了趟沈瑩現代的家,什麽都沒拿,辣椒粉拿了很多,東竄西跳地往那些難民的眼晴裏撒。

那媳婦沒了眼晴,卻變得更為兇殘地上前來撲抓沈瑩。

她手裏的鋤頭更沒了章法,左右胡挖亂鋤,竟将沈瑩硬生生的一路逼到河邊。

劉屠夫的兒子急忙上前,以兩個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大棒,壓住了那媳婦的鋤頭。

沈瑩這邊剛脫身,那些難民雖然神智似乎有點不清醒,卻也知道沈瑩是首領,人長得矮小,竟然推出幾個小孩子向沈瑩圍了過來。

沈瑩将獵刀橫在身前。

這些瘦得不成樣子頭大身體小的小孩子們,全部才七八九歲的樣子,一湧而上,瞪着她像跟她有深仇大恨。

他們手中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有的只是破瓦片,或者生了鏽的半片殘菜刀。

沈瑩還在猶豫之中,暫時下不去手,橘橘卻不管那麽多,照樣依葫蘆畫瓢往這些小孩的眼裏,全撒了一圈辣椒面。

領頭的小男孩眼中激疼之下,仍撲上來按住了沈瑩的雙腳,拿着瓦片一邊使勁捅戳沈瑩的小腿,一邊撲在地上咬起了沈瑩的雨鞋。

沈瑩甩脫不開,看着他瘦骨粼粼的後背,一刀便捅了下去。

溫熱的鮮血從沈瑩的刀上不斷湧出來,雙手頓時變得血紅血紅。

沈瑩的眼淚流了出來。

她并不想傷他的性命,只是想讓他停下來放開自己。

可這小男孩被饑餓和攻擊人的本能控制住了,神智早已不太清醒,只要還有一□□氣,他就纏住沈瑩不放,就算背上中了刀,仍然瘋掉一般戳砍着沈瑩的腿。

瓦片劃得小腿生疼,沈瑩手裏的刀也刺捅得越來越深,她怎麽樣都止不住的淚流滿面。終于,這個小男孩徹底倒在了沈瑩的腳邊,嘴裏吐出鮮血,身體痙攣一般地抽搐着。

“姐姐,丫丫餓,丫丫要喝粥粥!”另一個瘦小的小女孩撲過來,軟軟地說。她趁機抱住了沈瑩的大腿,揚起巴掌大的天真小臉。

沈瑩看得清楚,她衣袖下藏着的是小刀。

這麽軟這麽小的小女孩子,卻有一把打磨得這麽鋒利的小刀。

沈瑩只得再砍再捅,袖箭也再發射起來。

這時,劉屠夫追過來,三下兩下便用殺豬刀解決了那些小孩。

真正的橫屍遍野。

連劉屠夫都握着刀呆愣住了,沒曾想到自己能幹出這種事。

那個剛開始抱沈瑩腳的領頭小男孩還沒死透,仍然大口喘着氣,一直伸手抓着地上的泥抽搐着。

他盯着沈瑩,原本布滿狠毒之色的眼晴漸漸變得清澈,目光透出一絲哀求。

“姐姐……姐姐抱……”

沈瑩搖頭。

“姐……姐……爹……娘……快來接我……”

沈瑩不停地搖頭。

那小男孩眼圈大紅,目光變得失望與悲哀,卻又孩子氣的委屈。

“姐、姐!”

沈瑩再也看不下去了,扭頭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謝謝……”小男孩笑着不動了。

沈瑩舉着血刀跌坐在地上,抱膝嚎啕大哭了起來。

高地村的兒郞們聽到沈瑩的哭聲,心頭大震,也下手不再留情,弓箭齊發,無論大人小孩子,老的少的,見人便射。

“狠心,把他們也當獵物!”崔姥姥在車上嚷。

她留在最後一輛騾車上,時有難民追上去想奪那騾子吃,想爬上車。

謝姑爺駕車急奔,崔姥姥坐在旁邊的駕駛座上,一手拿很長的有尖頭的竹杆,一手拿彎刀,拳腳并用,只要有人敢靠近,揮杆便掃,揮刀便砍。

這輛車上,全是藥爐和藥罐,茶花和顧郞中忍着颠簸護着這些藥,以免它們倒了漏洩出來。

**

大家夥邊戰邊退,最後都攀上了車,難民被他們甩得越來越遠。

到底沈瑩他們這一路衣食無憂,藥膳補着,身體這幾日也都稍微恢複過來。

反之這些難民則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不知道挨了多久,明顯已經餓出幻覺。

随着往前走,沈瑩發現這些難民經過的河岸兩旁,道路也顯示出了被人為掠肆過的痕跡——但凡能吃的綠芽、綠草,早已被揪得一幹二淨,所謂的山青水秀到了這裏竟然蕩然無存。

三淮縣左臨大黑山,右靠雲霧嶺,前有清水江,地勢險峻,因為縣牆失修經常發大水,是比李縣還窮的窮縣。

今天這些難民為了活命,在沿着大黑山往瓊縣的方向走。

大地龍就要翻身了,這簡直就是去送死。也證明三淮縣的縣界附近,已經沒有他們活命的路了。

沈瑩敏感地覺得,大黑山只怕已經開始不好了,否則就算三淮縣內漲水,這些人為何不往大黑山上跑?

他們這一路過來,極端天氣下,連青蒿都長了出來,難道大黑山上的樹葉樹皮就不能充饑?

**

經過這麽一場混戰,沈瑩他們整支隊伍都變得沉默起來。

就算小孩子也都感染到情緒,有幾個膽子小的直接吓得哭都哭不出來了。

剛才混戰的時候,陳雁兒就領着這群小娃娃在騾車裏觀戰。

梨花曾經對陳雁兒說過,小娃娃歸她管,她要多教他們遇到極端的事,怎麽活下來。

其實陳雁兒自己也吓得夠嗆的,但她還是強撐着,冒着被這些小娃娃的父母罵,讓小娃娃們晚上做惡夢和吓傻了的危險,捂着他們的嘴巴圍觀了全程。

車隊越走越遠了,大家卻并不敢完全松馳,就連沈瑩也身體緊繃地坐在車裏,握刀的手仍然是僵硬的。

她哥掰了幾次,也沒能掰開。

“三妹,大家夥都在等着你拿主意呢。這麽瞧着,三淮縣咱們只怕是去不了啦。”謝柏清輕聲提醒。

橘橘跳進沈瑩懷裏,拿大尾巴蹭了蹭她,喵喵:“要不你去空間喘口氣?”

沈瑩說不出話,只搖頭。

她喘着氣緩了緩定好神,過了半響道:

“哥,你讓李叔把咱們多的騾子騰兩只出來,找兩個身手最好的哥哥,去三淮縣探一下究竟。只要發現不對,讓他們立即回頭,千萬不要被難民盯上纏上。對了,還須得他們會浮水。”

見她終于說話,全家都松了一口氣。

小崔氏端着的青蒿湯都有點涼了,茶花又添了點熱水,給沈瑩捧了過來。

“那咱們呢?咱們去哪裏?”謝柏清問。

沈瑩伸手,獵刀掉在了席上。

她姐給她撿起來,拿過去細細擦起刀身上的血來。

“來。”她娘則逼着她把青蒿湯藥先喝了。

沈瑩的動作仍然是僵硬的,就着她娘的手仰頭就倒,喝完藥一抹嘴,她娘又把她的手拉過去擦,再給她戴上新手套。

“娘,別忙了,我沒事,不會染上。”沈瑩閉了閉眼晴,從懷裏拿出地圖細看了一遍,一錘定音:“哥,你通知下去,咱們前面拐彎,往雲霧嶺的方向走。”

謝柏清點頭,通知了下去。

車隊還沒拐彎,朱地主和顧郞中卻一起找了過來。

顧郞中急聲道:“梨花妹妹,怎麽走雲霧嶺?雲霧嶺是個禿嶺,嶺上全是高聳的石頭,人走進去太易迷路。”

朱地主也道:

“對對對,顧兄弟說的一點沒錯。梨花,聽我一句,這嶺都說有些邪門的,常年有霧,到處都是鬼打牆!基本進去了的人,就沒幾個能活着出來的!”

“而且,現在馬上就要大地龍翻身,大黑山會翻,只怕雲霧嶺也會被波及?”顧郞中補充。

沈瑩攤開地圖,指給他們看:

“咱們目前在這裏,前面是三淮縣,原本穿過三淮縣,可以上往西去的官道。可現在只要往前走,迎上的肯定便是難民,被搶被殺先不說,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傳染上瘟疫。

往右走是大黑山的末嶺,大黑山自然不必多說了,地龍翻身就在這裏。

而瓊縣咱們肯定是回不去了,通向府衙的水路又都是大黑山的斷樹流石之類,現在只有雲霧嶺這一條道了。不走,就只能原地等死。

雲霧嶺雖與大黑山間只隔一個三淮縣,但你們放心,我師父說,它不會被地龍波及。”

沈瑩沒法給他們解釋地殼板塊運動的規律,只能又搬出她神通廣大的師父。

“可走了,不也是死嗎?雲霧山上全是石林和奇怪的長洞,騾車上不去,俺們這麽多小孩老人,咋辦?”黃村正也走了過來。

隊伍全部停了下來,就等着最終的章程。

“丢了車,牽着騾子和驢上去。走不動,咱們就慢慢走,半月不行,咱們就走一月,一月不行,咱們就走三個月,三個月再不行,大不了走一年。我還不信,咱們就走不出這個雲霧山!”沈瑩道。

幾人聽得目瞪口呆。

沈瑩:“出了前面的河,到了雲霧嶺就是安全地帶,地龍翻身便影響不到咱們了。”

黃村正道:“也許三淮縣只是被淹,沒有吃的,那些人才變成那樣。并沒有瘟疫呢?”

“叔,就算沒有瘟疫,您的意思,咱們和一個縣的難民打一架?”沈瑩脾氣來了。

“早知道,唉,咱們還不如跟着宋錦西他們的兵走。”朱地主搖頭。

沈瑩氣笑了,“他們是打仗,攻城奪糧,咱們這麽多老弱幼小,也要跟着他們起義嗎?他們幫咱們是情份,不幫咱們才是常理。”

幾人都無言以對。

一直冷眼旁觀不說話的謝柏清勸道:“梨花,你氣性別這麽大,伯伯叔叔哥哥們也是為了大家夥好。”

“我明白,可哥,時間耽誤不起。”沈瑩起身,“這樣吧,如果不同意我的決定,咱們就分開走吧,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黃村正率先點頭,“叔聽你的。”起身便去忙了。

朱地主也道:“是伯伯想岔了,丢車就丢車吧。咱都還有一雙腳不是,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他樂呵呵地笑了,“梨花兒別氣,知道你心煩,咱們都不氣。”

沈瑩不說話,向他施了一禮。

顧郞中卻不走,沈瑩以為他還在說什麽,他卻拿出藥箱,“衣袖挽起來。”

原來,他知道她胳膊被抓烏青後,一直沒有好,特意拿來了揉傷的藥。

沈瑩一腔不耐煩瞬間化為烏有,頓時覺得自己的确心浮氣躁,不堪大用了。

“現在不是揉傷的時候,顧哥哥。”沈瑩語氣軟了下來。

“你還有什麽事要吩咐下去的?車隊已經要拐道走了,兩個去三淮縣打探的兄弟也都準備齊全。”謝柏清撩起簾子看了一眼車外。

“那咱們立即就走吧。哥,你囑咐兩位哥哥,一旦發現不對就往雲霧嶺逃,只要渡過那條窄河,咱們就在河那邊紮營等他們一起上山。”

沈瑩看過了地圖,依照宋錦西的标示,窄河那邊已經屬于720裏之外,離地震中心區域遠,只要到達那裏,他們便不會再被波及。

“好。”

“記得,口罩和手套必須讓他們戴好。最晚三個時辰之後,一定要回轉。”沈瑩看了看突然烏雲密布的天,“空氣很黏稠,剛才地上也能見到蟲子之類,哥,大地龍翻身只怕就在這一兩天之內了。”

謝柏清聞言臉色大變,立即依言去做。

不一會兒,騾車重新動起來,謝柏清一輛車一輛車的上去,去做他們做了思想工作。将沈瑩說的話,以及大地龍就在眼前的事都跟大家夥說了。

顧郞中已經磨開藥酒,只等沈瑩掀起袖子。

“是不是應該我娘,或者我姐來?”沈瑩是沒什麽男女大防,在現代去看個乳腺科還有男醫生呢。可是,這在古代她多少要顧忌一些。

“你姐的手法還不行,揉的不好,你這條胳膊只怕要費好一段時間,都拿不了重物。再嚴重點,但凡陰雨天還會疼。至于嬸子正忙,在安撫那些小娃娃。”顧郞中道。

“他們怎麽了?”說起來是沒有看見小八小九。

顧郞中苦笑,“那群流民轟上來的時候,陳姑娘全給他們都瞧了。”

膽子還真大呀,沒當場哭叫出來的。如果當時出了亂子該怎麽辦呀?沈瑩都有點後怕,她就知道陳雁兒是個大憨憨。

“她的手段是莽了點,但總比讓娃娃們永遠懵懂,什麽也不懂的好。”逃難呢,誰知道下一秒會有什麽事發生?沈瑩替陳雁兒說話。

顧郞中微微一笑,既不表示認同,也不表示不認同,舉起藥碗和揉傷布頭,再次示意沈瑩掀起袖子。

沈瑩沒有辦法,只能乖乖撩胳膊主動遞了過去。

她這動作倒是做得英勇無畏,顧郞中以棉布墊手隔一層握住她細瘦的胳膊,将藥巾小心的按上去之後,卻轉開了頭。

兩人靠得太近,沈瑩奇怪地發現顧郞中的呼吸變得急促,臉上的酒窩也忽隐忽現,竟然莫名其妙的紅了臉。

這也……太誇張了吧?

就她這蘆柴棒的胳膊,也值得他臉紅?

還真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沈瑩胡思亂想起來,不行,他不會到時候要什麽負責吧?

呸,她又不是長得像朵花。

說句實在的,因為沒發育,又面黃饑瘦的,連她姐茶花一半的美貌都趕不上,如果顧郞中看上了她,那只能說他大概眼瞎了。

——今天為了怕麻煩,她還對着他耍過脾氣。是個古代男人,大概都覺得她是個性情暴躁的母老虎。

可是,當顧郞中才剛開始揉,沈瑩便恨不得把藥碗扔到他的臉上去。

這人看着脾氣綿軟,下手可真夠狠的呀!

難道是睚眦必報?

“你說,你才跟胖虎認識也沒幾日,為何它卻那樣維護你呢?連我都比不上。”顧郞中突然來個插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這是吃了醋?沈瑩不回答,只抿着嘴巴狠瞪他一眼,就是不把疼字喊出來。

“今天的事不怪你,你不要自責。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顧郞中突然輕聲說。

沈瑩一愣,心中一輕,竟然如釋重負。

**

夕陽西下,隊伍剛到達他們準備渡的河,那兩位去三淮縣的兒郞,便趕着騾子急急追了上來。

“梨花,三淮縣全淹了,死了好多人!原本,沒死的人都往大黑山逃去了,可是大黑山突然發生了山體塌陷,不少人被埋在了山裏面。而命大逃出來的那些,正一波一波地往瓊縣湧去逃命呢。”其中的一位兒郞禀報。

沈瑩:“你們還遇見人了?他們是不是像我們今兒遇見的那些難民一樣?都餓瘋了?”

沈瑩關心的是三淮縣這些縣民的身體特征,她現在最擔心的還是瘟疫。

天氣莫名其妙的越來越熱了,放在現代大概是半天就升了至少十來度,空氣黏稠,濕漉漉的。

那兒郞點頭,又搖頭,“不是,我打聽過了,俺們遇到的難民并不是三淮縣本縣的,而是從郡外偷渡逃難到咱們郡的。因為旱災那些郡連咱們郡都比不上,他們沒有路引和戶紙,被各縣都堵在了外面,時間一久,沒吃沒喝,便餓成了那樣。”

沈瑩:“那你們遇見的三淮縣的縣民怎麽樣了?”

另一位兒郞急着搶話道:“很不對勁。不少人發高熱,狂躁打人,還有腹瀉和打寒戰的,都怕冷。”

沈瑩立即讓人去請顧郞中,她嚴肅地望着正想辦法過河的衆人,真是流年不利——瘟疫這個鬼東西,終于還是來了!幸虧他們跑得快。

**

顧郞中聽到二人的話,面色凝重道:“從症狀暫時還不能确定是什麽疫症,但應該是由河中城中的腐屍引發的。”又問二人:“你們是否跟他們有親密的接觸?”

那二人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俺們聽梨花說的,不敢。都是口掩鼻遮的,手也戴了手套,沒敢下騾子,就找了一個老人家,悄悄給了他吃食,他便什麽都跟俺們說了。”

沈瑩卻嗅到一股不好的預感,立即問:“那老人是單獨走的,還是和一群人?你們給他了什麽吃食?”

“和一群人。那群人似乎是他的兒孫,但都不太搭理他。俺們趁他落單,跟他聊了幾句。給了崔嬸兒做的兩個白面餅子,還有一點鮮肉。”

沈瑩一聽便覺出其中的危機,一揮手,

“你們先下去,身上穿的手腳上戴的,該燒的燒,該埋的埋掉。兩只騾子棄了,殺了,埋掉不要了。再立即熱水沖個澡,再過河。”

那兩個兒郞站着不動,面面相觑的不敢置信。

其中一位耿直的道:“梨花,那騾子多好,沒病,沒染上!”

沈瑩:“如果它們被蚊蟲盯咬過呢?誰能保證?咱們不能冒險,快去。”

兩人對看一眼,都有些不舍。

顧郞中道:“去吧,快別猶豫了。”

“去啊!不想死的,就快去!”旁邊的黃村正吼道。

“兩位哥哥快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沈瑩按捺住焦躁,她更擔心的是——後有流民,這些流民還自帶生化武器——瘟疫。

“哎!”那兩人頓時惶恐起來。沈瑩又示意謝柏清立即安排人去監督這兩人,必須看着他倆把這些事辦好。

她看着河道:“黃叔,咱們立即渡河。”

黃村正也感覺到了一股風雨欲來壓頭的危機感,立即點頭,“好。”

“顧哥哥,剛才那二人還麻煩您特別關注,我擔心疫病會有潛伏期。”沈瑩又道。

“好,放心,你忙你的,這些交給我和茶花便是。”顧郞中其實早已跟蹤這兩人的身體狀況,他只是對沈瑩更為欽佩,這小丫頭懂得似乎太多了。

沈瑩感激的點頭,又對黃村正說:“黃叔,煩您交待下去吧。所有人掩好口鼻,穿好厚衣服,千萬不能露出一點皮膚,之前特制的紗帽也都戴好,不能被蚊蟲盯咬上,到了一處首先燒艾驅一下蚊蟲。”

**

他們現在要渡的這條在地圖上沒有名字的小河,屬于清水江其中的一條支流,河面較窄,不足十米的樣子,但洪澇的緣故,河深看起來卻也不淺。

橋墩早已被沖得沒有了影子,河中有不少的雜樹雜枝,但都在飄移,不足以讓他們踩在上面過河。

沈瑩不敢掉以輕心,她先讓兩個會浮水的兒郞,身上捆着登山繩拿長竹杆探測出河心最深處的深度。

再讓二人仿效之前在沅水河的操作,将登山繩系在岸上左右粗壯的高樹上。

因為河面不寬,這項工作便看似簡單,實則卻處處有危險。

危險主要在河中不時流過的雜樹雜枝,這裏是上流,不同于沅水河已經是經過緩沖的流速,水裏如果有樹枝便變得特別難以避開。

其中一位兒郞上岸,便見腿部被撞出一處很大的淤青。

幸運的是,還沒出血。否則受到河水的感染,就麻煩大了。

顧郞中熬藥、看傷、防疫,和茶花忙得腳不沾地,沈瑩又重新調配,立即給了他三個人幫忙。

她還差人喊來大崔氏,

“姥姥,煩您今兒對出有大力的,工分都翻三倍來記。特別是下了水探河的,和去三淮縣探情況的這幾位。另外,因工受了傷的還須另記一筆,咱們加大獎勵的內容。”

梨花這決策明顯是論功行賞,杜絕懶漢,調動大家夥的積極性。“姥姥曉得,一會兒就把這消息傳出去。娃兒你自己也別心急,事兒來了,俺們一起擋一起撐,長輩們都在呢。”大崔氏心疼地道。

梨花胳膊的淤青一直沒好,都不太擡得起來,這會兒明顯急了,這麽半天的功夫,嘴角竟然急起了燎泡。

沈瑩一笑,“好。”終于露出了點孩子氣的表情。

她姥姥剛走,“梨花,咱們這麽好的車,真的要扔掉?這……這作孽呀!”有老人舍不得這麽好的車說扔便扔,便來找她拿主意。

“咱們以前在高地村哪曾坐過什麽車,這車太好了,實在舍不得!扔老婆子我,也不要扔掉車啊!”說着說着他們還抹起了淚。

沈瑩十分頭疼,她的最大短板,就是不想做別人的思想工作。

一時可以,一直就是要她的命。

“不是,高奶奶您過來這邊聽我給您細說……”這時候便只能謝柏清頂上去,她哥慣會輕言細語,人長得好,又有禮貌,和顧郞中一樣很讨這些老人家的喜歡。

至于她,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殺人如切菜,脾氣比牛擰,說話油鹽不進的母夜叉形象。

而每當到了這個時候,她便覺出謝梨這些家人的好處了。

全家都基本從不拖她後腿。

她娘小崔氏,說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什麽都安排得好好的,做飯小組從來沒讓沈瑩操過一秒鐘的心。

她姐茶花,更是忙得像只陀螺,跟着顧郞中一直轉。

她哥更別提,人群裏穿梭遞消息,安撫這個,說服那個的,全靠他周旋。

更重要的還是,他哥前些天還會質疑她的決定,跟她置氣什麽的,自從她一個人從瓊縣回來,知道她殺了人,退了茶花的婚,他哥便她說什麽,他便做什麽了。

有時候她還沒說呢,他便揣摩出她的心思,先替她做好了。而她想不到的小的地方,他也都替她描補上。

除了橘橘對她,這是沈瑩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家人的維護。

是真真切切的維護她,就算心裏有和她不一樣的想法,也絕不當衆跟她別苗頭,都憐惜她人小事多心累。

就算小八小九,也不吵不鬧的,時不時瞅着她似乎閑一點了,便悄悄跑來,給她遞一顆饴糖,一方浸了熱水的手巾子,一朵不知道哪裏摘來的小野花。

聽陳雁兒說,他們在小娃娃中間也特別懂事,常常謙讓,領着小娃娃們說要聽大人們的話。

至于橘橘,做為一只胖乎乎的貓,它團在空間裏睡着啦。

打架抓人畢竟不是它的本職,一圈撒辣椒面忙碌下來,它便翻着小肚子睡得直打小呼。

望着遠處石林聳立,雲霧缭繞的雲霧山嶺,沈瑩暗暗下定決心——為了這些重要的人,她也一定要堅持下來,将他們都保全下來,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

“大家夥快點!”謝大姑在一旁監督。

騾車裏的物資要先清出來,之前沒扔的推鬥車利用起來。

沈瑩要求的是,各家各戶能扔的東西,先扔一部分。

上雲霧山全靠腳走,山上又全是石林和溶洞,背太多東西走肯定不現實。

特別是老人小孩,只需背點貴重的東西,其它全部不要。

“先保吃的,再保碗筷,其它的都不重要。”沈瑩交待。

自然到處是舍不得的,但黃村正和謝大姑不容他們慢悠悠的來,一旦誰手腳忙,黃村正便吼上了。

黃村正這次回到隊伍裏後,心性大變,沈瑩可以看出他心裏的郁燥,但她目前也沒有時間和他談一談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過河。

幸運的是這條河雖然漲滿了水,探出的結果卻并不是太深,基本只到成年人的胸部。

沈瑩渡河,利用的是以前在現代看過的紅軍事跡——孟良崮戰役32名婦女搭橋。當時的她很受震動,一邊感嘆戰争的殘酷,一邊欽嘆這些女性同胞的力量。

沈瑩讓大家把幾輛車的車板全部拆卸下來,這些兒郞漢子們自然邊拆邊手抖,都是不舍。旁邊的老人更是心疼得哭天喊地的,又怕沈瑩看了心煩,只能自己悄悄躲到一邊去跺腳。

沈瑩仍然是覺得幸運的,在現代她也見親戚裏的老人耍賴,不管這事有理沒理,他自己想要怎麽做,便像個孩子一樣以老賣老哭鬧上吊,一定要達到目的。

這些老人卻都沒有,想來也是她表現出來的冷硬有了效果。從她對謝劉氏的态度,便都知道她是塊鐵板,鬧了沒用不說,還會被她抛下。

“梨花,一切都弄好了。”黃村正來報。

“好,胸繩綁好,做飯組馬上檢查一下他們綁緊了沒有。哥哥伯伯們,下了水,你們的腳下要站穩,累了撐不住了立即出聲,換後面的人上。負責截樹枝的,特別要注意安全!咱們全都是——安全第一!有什麽不對勁,立即要喊出來。”沈瑩掃視人群大聲道。

“聽清楚了嗎?”黃村正問。

“曉得了!”衆人一口答道。

沈瑩點頭,大喊一聲:“下水,架橋!”話音未落,16名最高壯的漢子和兒郞便擡起八塊拆下來的車板,直接跳下了河。

河水瞬間浸到他們的胸腹部,這些人以身成橋,做橋墩任其他踩在他們肩上的不會水的老弱婦孺通過。

另8名拿着彎刀和長杆的,則随即跳下,貼在他們不遠的上游,替他們掃清河裏不時飄來的樹枝和雜物。

至于騾子和驢,都不敢下水,全由醒來的橘橘盯着它們,逼它們游了過去。

但物資不能沾水,只能由兒郞放在木板上,一點一點地游着駝過去。

沈瑩倒是想使用空間搬運,可惜當衆不能做得太明顯。

她只能從每袋物資裏,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先收一些到空間裏,多少為他們減少一點重量。

今天,劉屠夫一家和謝姑爺是最忙的,騾車看似結實,實則拆起來最麻煩,既不能劈破,又不能慢慢來。

忙得他們是滿頭大汗,眼晴都被汗迷住看不清,還得有個漢子在旁邊給他們擦汗。因為不能脫衣服光膀子,幾個人全身都裹得像粽子一樣,怕被蚊蟲盯。

小崔氏則聽沈瑩的吩咐,之前便熬好了人參水。

沈瑩十分的舍得,半支百年的人參給煮上了一大鍋。沒有時間吃飯,更沒有時間喘息,先護住身體的根本才是正經。

熬人參湯的水,有一部分也是沈瑩從空間竹筒裏拿出來的。

她還特意問過顧郞中,大家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大補。

得到可以的答複後,她才讓小崔氏去做。

夜幕降臨,過河還在井然有序的進行,一旦發現哪位兒郞和漢子撐不住,岸上便有新的人跳下去替補。

眼看着大家都要安全了,上流負責攔截清樹枝的兒郞卻叫起來:“長蟲!長蟲!好多的長蟲!”

人群立即尖叫。

“水裏,都在水裏!”

“都穩住,別慌!”沈瑩立即喝道。

顧郞中也跑出來道:“大地龍要翻身了,蛇蟲全部出穴,只要它們不咬人,便不用理會它們!”

“不是,梨花,俺怕這玩意兒,滑溜溜的,我、我腿軟!”

“你是不是你們高地村的?平時沒少抓這玩意啊!”茶花笑道。

她再往臉上抹灰,再穿臃腫的衣裳,衆人也知道她生得好看,平時從來不笑,這一笑真是像漫山的花兒全都開了,身體僵硬的兒郞們頓時放松下來。

沈瑩趁機道:“快找出雄黃酒,都喝上兩大口,再沒沾水的衣服上沾噴一些,長蟲不喜歡這種氣味。”

衆人連忙照做。

沈瑩卻下了水,唬得她娘死命去拽她,卻沒能拽住。

“鎮住了!鎮住了!”她姥姥拿了件臭哄哄的血衣出來,還是以前在黑水潭殺那條網紋蟒的。

“梨花,你下河來做甚?你矮,會被水沖走的!”

“別下來,俺們還得等會兒救你。”

“對,聽哥一句話,梨花,你呀太瘦了,水一沖就得嗖沖到瓊縣那旮旯去。”

這真是迷惑性直男發言。沈瑩懶得理他們,她又不能說這些蛇全部怕她。

她家裏人不好說話,倒是顧郞中笑道:“你們都忘了梨花妹妹一個人游過沅水河,搬救兵租船救咱們的事兒了?”

“哪敢啊!俺們是覺得水裏髒,所以不想她下來,才這麽說的!”

“梨花的胳膊還沒好呢,這裏有俺們這些臭爺們頂着就行啦。”

沈瑩無語,朝他們一笑。

“我謝謝你們啦,哥哥們!”哼,一群大憨貨!

誰也沒看到,這些水裏的生物是逆流而行,都是往上游去的。

它們在水下都十分敬畏的,避開了沈瑩所在的地方。

“大家加快速度,大地龍要來了!”沈瑩游在水中高聲道。這條河将是地震的分隔帶,只要過去,他們便暫時徹底的安全啦。

“是!”衆人齊聲應道,答得十分響亮。

然而此時,岸上傳來呼聲,剩下的還沒過河的幾人急喊道:“梨花,梨花,一大群難民從三淮縣那邊的山凹凹湧過來啦!咋辦,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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