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像冰薄荷

像冰薄荷

聽見許遠哲的這句話,餘越終于沒有再去拿那瓶酒了。

餘越知道許遠哲明明身為高三生,卻還要在外面打工,一定是家庭環境很困難,所以他當然不敢拿別人的工資開玩笑。

許遠哲把那瓶酒放回了冰櫃裏。

餘越看見燒烤店裏都已經沒人了,老板估計都下班了,留許遠哲在這邊收拾東西。

他往裏走了走,猶豫着問:“你們已經……結束了嗎?什麽東西都沒得吃了嗎?”

許遠哲在餘越身後,剛剛将冰櫃挪進店裏。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手撐着冰櫃,問餘越:“想吃東西?”

餘越轉過身來,點了點頭。

許遠哲道:“在這兒等着。”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餘越愣了愣。

他不知道許遠哲要去哪兒。

餘越半夜睡不着,出來走走,本來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想看看有沒有地方能夠讓他“借酒消愁”,結果周圍唯一認識的地方,就是學校附近的這家燒烤店了。

既然許遠哲要他等,餘越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那兒乖乖地等了。

桌椅都被許遠哲擦拭得很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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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越用手輕輕抹了抹,确定幹淨以後,就把手放上去了。

大概等了十五分鐘,許遠哲回來了。

他手裏拎着兩個大袋子。

許遠哲把那兩個大袋子放在桌子上,餘越就聞到了一陣撲面而來的香味。

餘越伸出手去,扒拉開袋子一看,發現裏面是滿滿的燒烤,什麽雞肉串牛肉串,還有各種各樣的土豆片和別的串串。

餘越怔怔的,“這是……”

許遠哲說:“別家一直開到天亮,我去買了點回來,想吃就吃吧。”

他把兩瓶汽水放在桌上,用手指就很輕松地給餘越叩開了一瓶汽水的蓋子。

餘越伸手往自己兜裏一摸,發現什麽卡啊、手機、錢包全都沒帶。

他瞬間有些尴尬,“我……忘了帶錢,下次還給你呀。”

許遠哲偏過頭來,看了餘越一眼。

他的目光讓餘越覺得像冰薄荷。

不知這種形容對不對,因為餘越看那雙眼睛,總是冰冰涼涼的,雖然許遠哲這個人看上去并不會過于冰冷,但在燈光下,許遠哲的眼睛是淺黑色的,而他的目光則像是冰薄荷的糖果一樣,絲絲縷縷鑽進心底,再慢慢炸開那種清涼的感覺。

許遠哲說:“要什麽錢?這頓我請你的。”

餘越眨了眨眼。

他小聲道:“謝謝。”

但餘越心裏其實還是想着要還錢來着,畢竟許遠哲生活不算多好,萬一今晚吃的這一頓,就是他幹一天的工資怎麽辦。

其實事實就是如此。

許遠哲買了兩份,看來他也餓了。

兩人坐在已經打烊了的燒烤店外面,慢慢地吃着燒烤,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

餘越吃得很慢,低頭慢慢地咬着雞肉烤串的時候,聽見許遠哲在旁邊問:“怎麽大半夜跑出來了,你家裏人不會擔心你嗎?”

餘越的身影微微一頓。

他依然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爸媽都不在家。”微微一頓,“他們吵架了。”

許遠哲沒說話。

餘越擡起頭來,問許遠哲:“你爸爸媽媽吵架的時候,你會覺得很煩嗎?”

許遠哲直視着餘越。

幾秒鐘後,他說:“我沒有爸媽。”

餘越一愣。

許遠哲似乎并不會回避這個話題,靠在椅背上,長腿伸展開來,“我媽是意外懷孕的,生了我以後就走了,我現在跟我外婆住在一起,我媽沒有回來過一次。”微微一頓,“至于我爸,就更不知道人在哪裏了。”

餘越呆呆地望着許遠哲。

他突然開始後悔自己反問許遠哲,關于爸爸媽媽吵架的問題。

但許遠哲靠着椅背,環抱雙臂,淺黑色的眼眸卻似乎很淡地彎了彎。他對餘越說:“沒關系,我不覺得這有什麽。”

但餘越內心還是愧疚的。

他想聊點別的什麽,可他總感覺自己和許遠哲的生活環境都不太一樣,可能也聊不到一塊去。

所以安靜了很久,餘越伸出手來,輕輕指了指許遠哲的頭發,小心翼翼地問:“你的頭發,留成這樣,你的老師不會說你嗎?”

許遠哲:“頭發?”

他擡手随意一抓,那半長的頭發就散落下來。

餘越點了點頭,“我們老師都要我們男生的頭發剪得很短。”

許遠哲用手腕上的黑色發繩重新将發尾綁好,才道:“我是藝術生。”

餘越再一次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許遠哲側頭看了過來,似乎笑了一下,“怎麽,不像?”

“不是……”餘越飛快地搖頭,“沒有不像,只是覺得……”微微一頓,他的聲音小了一些,“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可以去當演員,沒想到你真的是藝術生。”

為了加強可信度,餘越更認真地說:“你比我爸鏡頭下的那些演員還要更漂亮,我說真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你去演電影,肯定能紅。”

許遠哲看着餘越。

過了很久,他直起身子,拿起汽水瓶,輕輕碰了碰餘越手裏的汽水瓶,淡淡一笑:“那等你以後當了導演,記得找我拍電影。”

餘越愣了愣。

他當時不知道許遠哲是在逗小朋友呢,還是說認真的,因為他看不透許遠哲眼底的情緒,那種帶了點自嘲的,又有些寂寞的濃濃墨色。

後來餘越知道,許遠哲拼了命地攢錢,幾個月才能攢到一節上表演課的錢,可A市的表演老師卻叫他去B市上表演課,說那裏的老師更好,畢竟那裏也是電影藝術的搖籃和殿堂。

結果許遠哲又花上了幾個月攢上機票錢,去了以後,才發現他之前一節課的錢,是B市老師收的零頭。

幾萬塊一節的表演課,許遠哲怎麽可能上得起,還要連着上十幾節。當然他後來其實也聽說了,那幾萬塊錢也并非是所謂的課時費,而是一塊敲門磚。

B市的那些表演老師,都是電影學院的老師,他們拿了這些錢,總能想辦法把你安排進電影學院的。

所以許遠哲自己也知道,他沒有錢,所以他幾乎是與所謂的演員行業永別了。

當天晚上,許遠哲說什麽都要送餘越回家。

因為已經淩晨三點多了。

餘越沒有辦法,讓許遠哲把他送到了別墅區外面,就跟許遠哲告別了。

看着餘越進了花園,許遠哲也沒有立刻離開。

他站在別墅區外面的梧桐道陰影下,望着那一棟棟如怪物般蟄伏在黑夜裏的別墅,心裏沒有羨慕也沒有嫉妒,因為他很清楚這世上的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只不過,正因為餘越從來沒有嫌棄過許遠哲,所以導致許遠哲在之後的幾年時間裏,都錯誤地認為,這樣的不平等,是不足為懼的,是可以輕易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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