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十一月下旬,肖珩風塵仆仆的趕回了京城。東宮也未回,直接去了禦書房面聖。

文昌帝坐在明黃書案後,将江南的折子翻看一遍,道:“江南這次水患,多虧了珩兒,收尾如此利索,南方子民交口相贊,連眼界兒頗高的王禦史也對你贊不絕口啊。”

帝素來是個多疑的,肖珩歷來知曉,此刻躬了躬身,似頗為苦惱道:“父皇謬贊,此次開倉放糧,得罪了不少世家,珩惶恐。”

文昌帝臉上的笑舒展了幾分,拍了拍兒子的肩,道:“無妨,先把政事放一放,你母後已為你操勞多時,選妃定在明日,你且先顧一顧自己的終身大事吧。”

肖珩連連應了,出了禦書房的門,便問汪全:“孤讓你置辦的衣飾可都備下了?”

“備下了,月白貢緞打底,時下流行的男子樣式都備了幾件,可供殿下挑揀。”汪全道。

肖珩腳步不停,臉上浮起笑意,他記得上輩子,皇後曾誇贊一身月白直身的新科狀元林堯:芝蘭玉樹,儒雅溫潤。

這次,他得讓皇後瞧瞧,他若也穿月白,哪還有林堯出風頭的機會。

......

慎山行宮,依山而建。深秋季節,漫山的紅楓擠擠挨挨,巧奪天工的殿宇便像是建在了雲霞之中。

行宮中有泗水湖,岸邊遍開木芙蓉,繞湖百步一亭,每亭皆有曲折木徑直通湖心島,島上搭了寬敞的觀景閣,今日專供太子選妃之用。

說是選妃,其實每每太子妃人選都已內定了去,這選妃儀典也不過是走個過場,選幾個良娣,間或有出挑的點個側妃,作為伴喜接入宮中。但即便是個側妃甚至良娣之位,也是世家女子擠破了頭的去處。

此時經過皇後層層挑選的秀女,已入了行宮,候在湖邊亭中翹首以待。

不多時,一群內侍簇擁着太子殿下走了過來。

男子一身月白色暗雲紋貢緞直身,如意玉縧鈎,束羊脂玉冠,眉如墨畫,眼眸含情,竟将這湖邊的各色佳人生生都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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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閑閑走來,長身玉立,意态風流不羁,待走到湖心亭,微側了頭問汪全:“蘇氏女在哪個亭中?”

“東南角”汪全籠了手,在太子耳邊悄聲道。

肖珩心中有了計較,那雙皂白分明的狹長鳳眼眯了眯,朝東南亭中望去,漫不經心展顏一笑,似冬日漫天大雪裏簇簇盛開的紅梅,冶豔奪目,惹得亭中的幾個秀女紛紛羞紅了臉,不敢直視。

太子想着皇後那慣常端正的臉上露出羞赧,心中得意,坐的更端正了幾分。

先來的是周氏女,獻了一首《平沙落雁》,接着是吳女,揮毫潑墨.......

一連見了十幾個官家女,也不見蘇遇的影子,太子有些坐不住了,擡眼掃了下汪全。

汪全恍然大悟,悄聲退了下去。一會子又小跑着進來,悄聲對太子道:“殿下,不太妙,蘇氏女剛剛驚豔于殿下的風姿,一個不留神踩水裏去了,這換完裝,估計要候到最後一撥了。”

太子嘴角抽了抽,險些繃不住,完全沒料到皇後年輕時這等沒定力。

按捺着又見了幾個秀女,便聽司禮監小內侍尖着嗓子喊:“宣,蘇氏女進見。”

秋香色宮裝的少女緩步走來,提了裙角,專心看腳下的臺階,看不清眉眼。

太子匆匆別開眼,不甚在意的摩挲手上扳指,微不可見的調整了下坐姿,擺出天潢貴胄的姿儀。

廳中的女子屈膝,跪拜,恭敬道:“參見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說着仰起臉,悄悄超素紗垂幔後的金座上瞥了一眼,眉眼含春。

肖珩揶揄的彎了彎嘴角,漫不經心掀起眼皮,透過輕透的紗幔,看此刻恭敬他仰慕他的皇後,從裙角的暗紋到交疊的玉手、再到纖細的頸......

忽而他整個人愣住了,一把扯開帷幔,伸手捏了那少女的下颌。

細細的眉,圓睜的杏眼,有少女的楚楚,卻不是他明媚的皇後!

這蘇家的二姑娘如何會在此處,那入了漠北的又是誰?他的心中漫上恐慌,擡腳便走。

“殿下,殿下,這......這還有幾人未看呢?”汪全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焦急道。

肖珩忽而轉頭,一腳踹在他的膝上,陰沉道:“汪全,人都換了你竟不知,你在宮中待的是越發糊塗了!”

汪全爬起來,掌嘴道:“是,是奴才糊塗了。只是先前一應秀女選拔都是皇後操持,這換了個人,竟一點水花都沒有,東宮被瞞的死死的!”

肖珩腳下一晃,瞬時想明白了全局。

這換婚一事非同小可,蘇家能夠如此大膽,定是吃準了這人一走,文昌帝也追究不得。若是真傳出去,漠北鬧起來,無人能兜的住。

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這蘇家為何會換婚,這漠北苦寒,放不下二姑娘,大姑娘便能舍了去嗎?

他咬住後槽牙,暗罵了一句:“蘇慎這個老匹夫!”

“是,是,天殺的蘇家。就因着蘇大姑娘從小長在外祖家,竟能這般苛待了去。”汪全狗腿的附和道。

“什麽叫長在外祖家,汪全你給孤說清楚。”肖珩疑惑的皺了眉,抓了汪全的衣領。

汪全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奴才聽說,蘇大人常年外任,蘇家大姑娘打一生下來便送去了外祖家,她外祖母身子弱,是舅母一手養大的,到十歲才接回了家。”

這句話在肖珩心裏炸起一道驚雷,他想起益州城破時,皇後哀戚的神色。那時他不能明白,一個遠在益州的舅家,如何能讓她如此挂念。

原來,他從來不曾試圖了解過他的皇後,連汪全都知道的事,他竟從未上過心。

一些無法啓齒的愧疚,連着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恐慌,緊緊攥住了他的心。

他閉了閉眼,将這些情緒一點點逼進角落,對自己道:罷了,罷了,換了便換了吧,他難道還會抓住蘇大不放?

嘲諷一笑,便要轉身。垂下的手不經意間觸到空空如也的腰間,忽地想起那塊送出的玉佩,臉上神色又是一凜:蘇遇,是他上輩子入了玉蝶,同他合葬在定陵的皇後。今世還能說換就換?收了他的玉佩,便是他的人!何況現下的皇後又如此思慕于他,卻被蘇家生生斷了念想,确實讓人生憐,等接回她來,他倒不介意對她好些。

下了決心,人也随之一振,吩咐道:“汪全,帶了孤的手信去見趟王禦史,打聽下明年開春,巡邊的任務落在了誰身上。”

又轉頭對一位暗衛道:“去,今夜悄沒聲的,把欽天監的李時給孤請來。”

話音剛落,皇後身邊的女官绮姑姑已拐了進來,行禮道:“殿下,娘娘讓奴才來問問,今日可有留下的牌子?”

肖珩臉上已挂起了慣常溫和的笑,道:“姑姑不必多禮,快起吧。今日也無特別中意的人,一切全憑母後做主。”

绮姑姑觑了幾眼太子的神色,見他不似作僞,放下心來。從袖中摸出一封信箋,呈上道:“衛家阿儀給娘娘的信中,夾了些對殿下的問候。”

衛儀乃是皇後的侄女,因着衛皇後母家枝葉不茂,女兒更是稀少,衛儀又是個頂出挑的,甚得皇後喜愛,便時常接近宮來陪伴,小時常與太子玩在一處,随父去幽州後,也時常與他通信。

肖珩頓了頓,重生回來後被皇後占了心神,竟從未想起過衛貴妃。他心裏微有些歉意,接過信,随手揣進了懷裏。

不用打開他也知道裏面寫了些什麽,無非是詩文詞典,高遠氣象。世人都道太子賢能溫雅,詩詞成章。其實他私下裏,頂不愛這些。

......

進了臘月,漠北的風一天烈似一天,生生刮人肌膚。

蘇遇立在城樓上,目送着崔氏的身影一點點隐沒在朝陽裏。良久,扯着袖口拭了下眼角,轉身下了樓。

此時已是巳時,中街上商販來往,好不熱鬧。

蘇遇錐帽遮了臉,擠在人群裏,看看項上珠 ,摸摸狐皮毛,倒也樂呵。

擡首間,忽見肖岩立在一家醫館前,背着手同一名女子說話,神色頗為認真。那女子身形嬌小,眉清目秀,眼裏都是仰慕。

蘇遇看的心中了然,心道這必然是那阿蘭了,原來肖岩喜歡這樣的小家碧玉。

她輕輕拉了下常嬷嬷的衣袖,示意她停下來。

兩人隐在人群中,目送肖岩離去,又跟在女子身後轉進了桃花巷。

女子停在一扇黑漆木門前,擡手叩響了門扉,一個老妪開了門,接過了她手中裝滿藥材的竹籃。

蘇遇在巷口轉了身,忽聽身後女子輕喚:“這位姑娘,既然跟來了此處,為何又不現身?不若進門喝杯茶水,有什麽事,也好當面問清楚。”

巷口的人腳步頓住,她原本只是想先看看這阿蘭是個什麽身份、何等人物,也好心裏有個章程。

本也沒有特意隐瞞,碰碰面倒也不妨,原就是朝廷親賜的漠北王妃,若是此刻怕了一個外室,倒是讓人笑話。

她将手搭在常嬷嬷臂上,轉身超巷內走來,笑吟吟道:“那也好,今日讨妹妹一杯茶喝。”

小小一間院落,打理的整潔條理。

蘇遇坐在花廳裏,打量了一圈,開門見山:“翠蘭?”

女子顯出些許詫異,剛要開口,聽院裏腳步踏踏,人未至聲已到,頗為豪爽:“哪個叫老子?”

聲音一落,粗犷的漢子邁了進來,腿部有幾分不利索,将門前的日光遮的死死的,看着蘇遇擰了眉,疑惑道:“是你叫我?”

随即又轉頭問身側的女子:“阿香,這是哪個?”

蘇遇一噎,這分明是入城時那個守門的将領!

她腦殼有點疼,望着這個身高體闊的漢子,不由想起肖岩那句:“我抱阿蘭去濟世堂。”

不禁在心裏由衷贊了肖岩一句,真孔武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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