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蘇遇實在有些愁緒,總不能告訴旁人,自己是來探外室的吧。

略躊躇一下,她揭了錐帽,機變道:“聽聞将軍舊疾複發,王爺很是憂心,令我來看下,家裏可有為難處?”

翠蘭将軍将她細細打量了幾眼,恍然大悟,原來這是那蘇氏女。

他撓撓頭,有點吃不準拿什麽态度來對這蘇氏女,只擺擺手,道:“無妨,讓王爺放心吧。”

說完拱拱手,退了出去,留下阿香招待蘇氏。

蘇遇喝了幾口茶,借口要走。

阿香站在廳前,忽而屈膝行禮,有些為難道:“王妃,這話阿蘭原是不讓我講的。但他自從替王爺挨了那一箭後,傷了筋骨,天一冷便疼的厲害,便是吃了藥也是強撐着。今夜就要拔營了,能否請王妃給王爺露露底,讓他先留在啓臨養傷。”

今夜拔營?蘇遇心下驚詫,應了兩聲,出了門腳步匆匆,不多時便回了守備府。

一進門便收拾細軟,撿緊要的備了個小包袱。

常嬷嬷疑惑道:“這是做甚?”

“嬷嬷,肖岩要離開啓臨了。”

常嬷嬷還是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啊”了一聲,招呼着茵陳開始收拾細軟。

卻被蘇遇一把摁住,道:“嬷嬷,你跟茵陳先留在啓臨,等我站穩了腳跟來接你們。”

此去前路未知,何必拖上她們兩個。

只是自己卻沒得選,若是肖岩一走,指不定什麽時候回啓臨,自己便成了世人眼中的棄子,她沒有多少時日同他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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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刻,羅文遠來了趟守備府,身後的小厮抱了一摞批注後的文書,再從廳堂出來時,便換了滿滿一懷未啓的案牍。

肖岩成婚後便一直宿在軍營,府中太傅坐鎮。羅文遠每日黃昏時會來一趟,将肖岩處理的事項交接一番。

今日他抽空見了趟醉春樓的花魁,身心舒展,腳步輕快。下臺階時不知踩上了什麽東西,圓溜溜的,帶着他往前滑,噗通一聲摔在了堅硬的青石磚上。

尾骨酸麻的很,他看着地上的黃豆,有些想罵娘,擡頭便見一張豔光流轉的臉,正微啓了唇,驚詫道:“羅将軍,你這是怎得了?”

羅文遠心裏一蕩,撐着臺階就要站起,腳下不查,又是一個趔趄。

旁邊探出來的枝丫勾住了衣擺,刺啦一聲豁開個大口,裏面的褲子也跟着下墜,被他一手撈住了。

面前的女子撲哧一聲,好整以暇的看着。

羅文遠拽着褲子便跑,他向來以風流倜傥自居,何時在女子面前這樣露醜過,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待他換了衣袍出來,那女子早已不見,連小厮都沒了人影。

氣哄哄出了府門,一掀馬車簾,見那小厮正跪坐在車裏整理案牍,低垂着腦袋,幞頭遮了大半,不見臉面,文書高壘,遮住了他大半個身子。

“我看你是皮癢了,沒等爺回來便上了馬車,看爺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他心裏有團火,只好對着小厮喝罵幾句,将馬車簾一放,自去騎馬了。

心裏盤算着,這守備府上什麽時候來了如此明麗的侍女,等日後再見了,必得一展雄風,不能落了他羅小将軍的名聲。

軍營駐紮在啓臨城郊,兩刻鐘的腳程便至,此時已燃起了篝火,彤彤光亮。

羅文遠腳步飛快,頭也不回,直入主賬。

後面瘦弱的小厮抱了滿懷文書,走的頗為吃力,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到了主賬跟前,又是一番遲疑,騰不出手來掀帳簾呀。只好牙一咬,用頭頂開了帳簾。

肖岩正跟羅文遠說話,見一個瘦小的人兒,用頭頂着厚重棉布簾,一點點拱了進來,俱都止了話頭,有些錯愕的看過來。

來人察覺到目光,行動瞬間有點不自然,垂着頭,往桌案邊挪。冷不防踩住了袍角,人便直直往地上砸去,手中的文書也四散飛出。

肖岩一把抓了迎面而來的案牍,皺了眉去看。

就見那小厮“哎呦”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幞巾扯開,青絲落滿肩頭,擡起一張臉,怯怯的看過來。

微嘟唇,桃花臉面,分明是他新娶的人。臉上不由又凝了一分:“是你?來此作甚?”

蘇遇心下哀嘆一聲,覺得自己這出場方式慫了點,這談判還沒開始便落了下風,實在不太妙。

但輸人不能輸陣,當即爬起來,整了整衣冠,面不改色道:“妾思念王爺思念的緊,奈何不見人回,只能尋來了。”

肖岩手上的文書啪嗒一聲落了地,臉上有點怪異,耳根冒了一點奇異的紅,掃了她一眼,盯住了門口的羅文遠。

羅文遠尴尬的咳了一聲,拱拱手,擡腳出了帳。他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是蘇氏?

賬內,肖岩将面前的幾本文書撿起,攤開來批閱,頭也不擡道:“若是只因此而來,煩請将案牍收拾好,這便去了吧。”

蘇遇不慌不忙的将案牍一本本撿起,放在案桌上理好,在下首坐了,慢條斯理投下一記驚雷:“王爺在為遼東擔憂。”

肖岩筆一頓,落下一團墨,在文書上洇然一團,那沉沉的目光便山岳般壓在了蘇遇身上。

蘇遇緊緊攥了坐下的皮毛,不躲不避迎上來,道:“先前火中劫持我的人,是烏刺的探子對不對?派一個外貌特征如此明顯的人來,只不過是個幌子,真正想引起王爺注意的,是背後放火燒糧草的人吧。”

她頓了頓,玉手虛籠了下案上的燭火,光影落在她的臉上,盈盈一片,上面有肖岩從未在旁的女子臉上見過的篤定。接着道:“但妾猜想,烏刺此行只是想引住王爺的目光,并不敢真的犯我漠北,他們意在.......”

她伸手在案上輕拍了一下,揮手一指,定在肖岩身後的輿圖上,微提了聲調:“遼東!”

肖岩從案桌後走了下來,一步步逼近,高大的暗影将她罩住,道:“誰讓你來的?”

那漆黑瞳仁裏凝着駭人的寒意,讓蘇遇有一瞬的慌亂,道:“無人,王爺,妾.....妾可以助你!”

肖岩盯着她的眼,目光讓人無所遁形,半響,身上的冷冽散去了些許,嗤笑道:“助我?口氣倒是不小。”

“王爺,你需要一個賢內助,有時候後院的消息最能殺人于無形,而現下,你找不到比妾更合宜的人選。”蘇遇挺直了脊背,一臉篤定。

肖岩曲起指在案上敲了幾下,輕微的“嘟嘟”聲在蘇遇心裏來回震蕩,她微抿起唇,仰頭看那人的神色,只覺時間都靜止了。

良久,那人瞥她一眼,面無表情的坐回了案桌後。

蘇遇還是有些忐忑,觑他神色也不好再問,猶豫了一瞬轉了話題:“翠蘭将軍腿疾未好,托我帶句話,問能否暫留在啓臨養傷。”

肖岩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嗯”,擡頭望住她:“你倒活絡,連本王的副将都說的上話。”

蘇遇有些讪讪,剛想辯解幾句,見上首那人指了指硯臺,道了聲“過來。”只好收了話頭,不情不願挪過去,替他研起磨來。

不多時,幾位副将進了帳,看了眼一側立着的女子,一臉的震驚,他們的主上,帳子裏居然有活的女人,簡直聞所未聞!

幾人對視一眼,猶疑着沒說話。

“但講無妨。”主座後的人沉沉開了口,羅文遠便禀道:“可要傳話給遼東?”

肖岩颔首:“把綁了的北胡大王子給遼東送去,遞個話,讓遼東王除夕之夜加強防備,切記東北角不可少兵力。”

“攤上遼東這麽個鄰居,爛攤子還得要我們來收拾。”羅文遠呸了聲,有點不忿。

“總是要還的。”肖岩回了句,擺擺手讓幾人退了,又埋頭處理公務。

蘇遇站的腿酸,見肖岩仍是一副宵衣旰食的模樣,有些撐不住,又悄悄坐回了下首。撐着臉,頭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

肖岩從案牍後擡起頭,見女子微嘟了唇,長長的睫毛投下暗影,在暖融的燭光裏有動人心魄的美。

他晃了晃神,喉結微動,立時轉了眼。

聽她呼吸沉穩,又忍不住瞟了一眼,見她單薄的肩在這凄清的夜裏有些瑟瑟,猶豫了一瞬,還是抓起榻上的毯子扔了過去,将燈下的人罩了個嚴實。

蘇遇朦朦胧胧間,隐隐聽見遠處山谷有狼群聚集嚎叫,時隐時現,她一個哆嗦,睜開了眼。

桌案後已沒了人影,帳內的炭火也漸漸熄了,冷氣便從地面沁了出來。

她急急站起來,四下掃了一圈,還是無人,心下有些慌亂,怕肖岩趁她打盹悄聲跑了。

“王爺,王爺.......肖岩,肖岩!”她将小布包揣在懷裏,邊喊邊往主帳外走。

外面人聲寂寂,落了一層雪,想來是半夜裏下了一場。

她站在帳外,茫然四顧,巨大的沮喪襲來,讓她的肩有點垮。

忽地戰馬嘶鳴,一只有力的手臂從後将她攔腰一提,提上了馬,白狐皮氅衣兜頭罩來,将少女窈窕身姿連着一聲驚呼都遮了個嚴實,隔開了冬日凜冽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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