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自打那日回來後,蘇遇便将肖承楠的一席話爛在了肚子裏,不敢提,不能提。
常嬷嬷像只護崽的老母雞,與茵陳事事上心,生怕被這狠辣的漠北王挑出自己姑娘的不是。
歲月平淡,眨眼便進了二月,漠北的風依舊摧人,時有日頭放晴,倒是比年前暖融幾分。
蘇遇偶爾碰見肖岩,都是遠遠打個照面,那人從來都是行色匆匆,忙的不分時日。
過了二月初十,全府上下忙着剪彩紙、打花糕,迎接十五日的花朝節。
溫夫人還想辦個花會,選十幾名貌美閨秀,讓肖岩過過眼。不期然,朝廷的巡邊大員入了許郡,這下,肖岩連個人影也尋不到了。
溫夫人失了興致,花朝節這日曬種祈豐後,吃了幾塊花糕,便同老太君回去歇了。
蘇遇倒是好興致,攜了嬷嬷與茵陳,出府踏青去。
出安升門,進無方山,方十裏,皆泉也。
地下有溫泉偎着,土壤潮濕而溫潤,是以這一帶春花早發,有梅、有山茶、有迎春,姹紫嫣紅好不熱鬧。
因着今日花朝,游人如織,女子們戴了各式錐帽,雖看不清面容,袅娜身姿也頗為賞心。
蘇遇在流水邊的八角亭歇了,掀起錐帽上的一角紗幔看這無邊春色,想要打趣茵陳做幾首詩來聽聽,忽見一個六七歲的瘦小女童擠了進來。挽着的籃子裏一簇潔白淩波仙,鮮嫩水靈。
不由招手道:“這裏也開淩波仙嗎,好不惹人愛,怎得我這一路并未瞧見過。”
那女童偏着腦袋打量她幾眼,輕靈笑起來,道:“姐姐想看嗎?我知道一處,淩波仙一片片開,引得人不邁不開腳。”
蘇遇見她天真爛漫,又喜這花木,便起身拂了下裙擺,道:“好啊,那便帶姐姐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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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随了小姑娘,沿着山路走了一段,拐進一處林子,見嶙峋山石間藏了一池溫泉,泉邊擠擠挨挨盛開一片淩波仙。
蘇遇上前掐了一支雪白的花骨朵,想要對女童道聲謝,回首見那孩子已沒了蹤影。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閃了出來,見了蘇遇長輯到底,喚了聲“蘇姑娘。”
蘇遇一愣,上前打量他,見此人面目平庸,并無印象。
正疑惑間,那人在下颌處一摸,撕拉一聲揭開一張□□,露出一張憨厚的面容,不由一驚。
她認得此人,乃是太子的謀士孫中,頗受肖珩信任,洪文年間位列九卿。
孫中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遞至蘇遇面前,道:“姑娘莫驚,在下乃東宮謀士孫中,奉殿下之命給姑娘送封密箋。”
蘇遇疑惑的看了他片刻,想不明白肖珩為何要給她送信,伸手抽過,展開來,上面了了幾行。
是她上輩子所熟識的行書,映帶安雅,風骨灑落,沒頭沒尾的寫到:莫憂,孤自有主意,定當換汝平安歸來。
信尾落的是太子私印,似乎是怕她不信,又加蓋了東宮之章,蠅頭小楷寫了:孤之言,未有失。
蘇遇一頭霧水,思量了半天還是不敢确信,肖珩這是誤以為自己被迫換婚,要救自己于水火?
不由失笑,同孫中開門見山:“勞煩孫先生轉告殿下,這婚事是小女甘願的,我愛慕王爺,高興還來不及。既已結為夫妻,自當相随,往後能不能回京還需夫君裁決。”
孫中目露詫異,剛想再問,又聽她道:“還有一樁事,殿下的玉佩誤落在我這裏,還請先生告知個落腳地,回頭我讓人送去,請先生代為轉交殿下。”
孫中良久不語,替殿下這份心意感到惋惜,嘆惋一聲,又道:“姑娘可知,欽天監觀天有異象,太子三載內不宜完婚,是以選妃耽擱了下來,依在下看,未必不是殿下的意思。”
為了她?蘇遇搖搖頭,仿似聽了天大的笑話,有些不耐的盯着孫中,追問道:“先生哪裏下榻?”
孫中無奈,長嘆:“殿下送出的東西,臣無權替他收回,姑娘日後有機會,還是當面歸還吧。”說完一閃身,竟躲進林中沒了蹤跡。
蘇遇訝然,沒了賞花的情致,匆匆回了府。
進府門時,已是暮色四合,寒山院裏靜悄悄的,燈影恍惚,照出仆婦噤若寒蟬的臉。
因着憂思,蘇遇并未注意,直沖沖進了門,大氅一脫,便想去摸那枚玉佩。
冷不防被窗前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連連後退了兩步,不确定道:“王爺?”
窗前那人便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嗯,背着手,看窗外沉沉天幕,反問了句:“王妃今日可盡興?可遇到了什麽人?”
蘇遇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勉力壓下去,狀似随意的試探:“倒是碰見個小姑娘,帶我見了一片淩波仙,很是盡興。”
肖岩便沉默下去,良久後轉了身,打量着屋內的擺設,不置一詞。
這屋子裏填了輕軟的紗帳,案上幾支臘梅與三色堇插在哥窯鵝頸瓶中,疏密斜正,各具意态。
窗前置了美人榻,榻上西域絨毯還留着女子的體香,到處都是她的痕跡,似乎一點點侵占了他的空間。
剛進門時還有些別扭,這待的久了,被屋內的暖氣一熏,竟有些不想闖進外面的寒風裏。
蘇遇向來看不透他,此刻更不敢貿然開口,指甲悄悄掐入了掌心。
肖岩打量了她一眼,轉身出了屋,蘇遇撫着胸口松了口氣,卻聽外面男聲嚴厲,道:“松開掌心!”
蘇遇下意識松開掌,看上面掐出了血痕,也有些懊惱。
聽得外面的腳步聲遠了,便走到窗邊目送肖岩出了院子。随後喚嬷嬷拿了火盆來,從懷中掏出那封密件,就着火舌點燃了紙張。
“走水了,走水了!”這聲喊叫猝不及防,驚得蘇遇與嬷嬷對視幾眼,将信箋往火盆裏一扔,循着聲往暖閣跑。
進去一看,原是個小丫頭毛手毛腳,失手打翻了個火盆,心下驚慌便驚呼起來。已被仆婦三兩下撲滅了。
蘇遇搖搖頭,也未責罰吓出一身冷汗的小丫頭,自回了寝室。
進去一看,春拂正給火盆添炭,裏面連信箋的灰燼也尋不到了。
到了晚間,蘇遇一閉上眼便是肖岩暗沉的身影,反複琢磨他那句話裏的深意,一顆心被敲打着,整夜不得安眠。
第二日起床時頭腦昏沉,整個人都不爽利。
去到松壽堂,給老太君斟茶時一個恍惚,竟讓茶水溢了出來。
溫夫人瞧了她半響,見她神思倦怠,打不起精神,便關切道:“阿遇這是怎得了?”
蘇遇含笑搖搖頭,剛想糊弄幾句,見溫夫人一拍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驚喜道:“不會是懷了吧?想我當年每每初懷,便是極為困倦,恨不得整日昏睡。”
“可是當真?”喜的老太君顫巍巍站起來,過來扶了蘇遇的臂,讓她坐在了榻上,疊聲喚了大丫鬟,去請婦科聖手張氏。
蘇遇哭笑不得,見這架勢也不好忤逆,便乖乖讓張氏請了脈。
那張氏五十歲許,看了一輩子婦科,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見了蘇遇先是一愣,沒見過這樣像大姑娘的小婦人。
她心裏含了份猜測,上前請了脈,又含笑道:“夫人能否走幾步看看?”
蘇遇便依着她起了身,來回踱了幾步,張氏的眉頭皺起,看了眼溫夫人與老太君,躊躇了片刻,道:“兩位貴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溫夫人與老太君對視一眼,有些詫異,屏退了下人,去屏風後說話。
不多時便聽裏面茶瓯擲地,叮當一聲,老太君的手杖咚咚的杵着地,聲音都有些發顫:“逆子,逆子!這是要害我漠北肖家絕後啊!”
溫夫人轉出來時也是滿面陰雲,盯了蘇遇道:“阿遇,跟婆母說句實話,你與岩兒是否未同過房?”
蘇遇喉嚨有些發幹,這種事有些沒臉說,嗫嚅了幾下也沒張開嘴。
溫夫人心下了然,聲音陡然高了幾分,對門邊的仆婦道:“去,把岩兒給我喚來。”
不多時,肖岩邁了進來,一露臉便被老太君照腦門扔了一個茶盅。
他一閃身接在了手裏,摩挲着那茶盅,微納罕道:“何事讓祖母如此動氣?”
老太君指着他的手微微發顫,說不出囫囵話,只“逆子,逆子”的斷續喊。
溫夫人安撫了下婆母,走下高榻,罕見的端出了母親的威嚴:“收拾一下,與阿遇去沉淵閣待上三日,未經允,不得出!月餘後請不出喜脈,再去!”
肖岩掃了蘇遇一眼,深潭般的眼裏蒙了一層玩味,不耐道:“岩公務在身,哪裏勻得出三日......”
“閉嘴”溫夫人一步步逼近,直視着肖岩的眸,悲戚之色盡現:“四兒,娘沒了三個兒子,現在就指着你給肖家添個後了,好慰藉一番失子之痛,這也使不得嗎?”
肖岩閉了嘴,身上的氣勢陡然去了三分,沉寂的站了片刻,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