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蘇遇總算明白了，戰事正焦灼，肖岩卻安心待在益州養傷，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感情這厮是早早有了布局，一應人事安排都在掌控中，虧她還以為他為了自己棄了梁京。

羅文遠善近戰多詭計，與王太傅一文一武，穩住了京中局勢，翠花将軍善奔襲，從西北而入，已将西北腹地收入囊中。

這北方大局已定，蘇遇以為這人要即刻動身回京稱帝了，卻見他依靠在廊下的搖椅上，拉着她的手，還是波瀾不興：“不急不急，多陪啾啾待幾日，日後怕是閑散日子不多了。”

蘇遇臉色一白，連連往後抽手，明明瞧着是個清肅冷硬的人，偏榻上纏人的緊，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只這閑散的日子也沒多久，四方奏請漠北王稱帝的聲音不斷壯大，直到梁京文官士大夫一并起了折子，請漠北王稱帝，匡扶社稷，肖岩才起了身。

蘇遇本打算在益州多待幾日，待他京中穩定了，再走也不遲。

肖岩卻拽住她的袖子，有些不悅，道：“新帝登基，後宮連個女人都沒有，本王豈不是很沒面子。你必須同我回去。”

無法，她只好辭了家人，同他又回了梁京。

再進宮，還是住進了永樂宮，兩輩子了，她似乎都逃不開這深宮。

宮中已換了一批新人，漠北軍攻進皇城那日，宮中起了一場大火，死了不少宮人，先帝早已帶着衛皇後從密室逃了，聽說是南下去投靠太子了，只半路上犯了心疾，不治而亡。

肖岩是三月初三稱帝，定國號為昭，同一天，封後的诏書也進了永樂宮，知她是個怕麻煩的，新帝連封後禮節一并免了，只晚間擺了宮宴，宴請官眷貴女，來拜見新皇後。

至晚間，太液池畔的燈火依舊璀璨，各世家女卻有些惶恐，畢竟當初這新後來京，她們可是不冷不熱遠着的。

好在這位蘇後是個和善的，也未再提起當年之事，才俱都舒了口氣。

一頓晚宴下來，蘇遇有些乏，早早命人散了，便要往永樂宮走。

常嬷嬷走上來，猶豫着道了句：“娘娘，周夫人候了多時了，可是要見一見？”

蘇遇沒接話，也沒說見不見，只對嬷嬷嗔怪：“嬷嬷，你還是喚我啾啾吧，這聲娘娘聽着怪不舒服的。”

“這哪成？這可太沒規矩了。”常嬷嬷慈愛的看着她，還欲再說，餘光裏卻瞥見周夫人已邁上了臺階。

蘇遇第一次見自己的生母手足無措至此，站在她面前，再也沒了往日為人母的威嚴，顯出些她沒見過的畏縮。

周夫人臉上堆着笑，帶了些讨好的意味行了禮，開口道：“娘娘回京多日，也未有機會回家看看，蘇家一家老小可都記挂着你，不若改日.......”

家？蘇遇淡淡的笑，這個家，恐怕是因着她如今的地位，才又有了溫暖滋味。

周夫人見她不說話，更拘謹了，彎下腰，道：“娘娘，我與蘇大人如今也老了，如今只盼着你們兒女能好，現如今看你榮華至此，母親心裏是真高興。”

蘇遇忽而有些不耐，這感情牌，是她早見慣的招式，幹脆擺擺手，淡聲道了句：“周夫人，你怕忘了，我早同你講過，我在京中沒有家了，我的家遠在益州。”

她那時執意來京，便是曉得這裏面有詐，也想要賭一把。她怕看不見她最後的一面。只終究賭輸了，願賭服輸，自此她便再沒有父母。

她說着，疲憊的閉了閉眼，聲音有些暗：“周夫人，你走吧，不必再來。”

周夫人聽出了她這話裏的決絕，驚的往後退了兩步，她從沒想過，向來乖順懂事的大姑娘，竟要來真的。

她放軟了語調，試探着道了句：“啾啾，這又何必，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如何舍得下......”

“你走吧！”蘇遇不待她說完，提高了音調，眼裏微微泛紅。

周夫人被她冷冽的氣勢吓的又退了幾步，看見四周已警惕起來的暗衛，有些後怕，轉身要走，卻忽而又被身後的人喊住了。

蘇遇手指發顫，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淤在心中的那個疑問。

她問：“為什麽呀，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血親？”

周夫人身形頓住，她轉過臉，張了張嘴，半晌才道：“自然，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那是因何......因何能如此？”蘇遇一瞬不瞬看住她的臉。

她這聲質問将兩人間勉強維持的友善徹底揭開了，周夫人臉上現了頹色，垂下頭，低低笑了聲。

她說：“當年我懷的是雙胎，你是頭一個誕下來的，後面那個便因着時間過長，生下來已是沒了氣息,那個死嬰是個男孩.....”

當初她因為沒能保住蘇家的長子，受到了婆家不少的苛待，還因此壞了身子，一度被以為不能再生，受到了不少非議。

若是當初沒有蘇遇，那個男孩或許是能活着的。是她擠占了那孩子的生存機會，還壞了她的身子，讓她受了許多年的苛待。便是後來見了小姑娘同她有幾分相似的臉，終究還是有些不能釋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蘇遇立時便明白了生母的意思，落寞笑了兩聲，忽而便徹底放下了。

她招招手，喚小黃門，果決道：“送周夫人出宮，往後，蘇家人不得入後宮。”

她看着周夫人略佝了背，仿似一下子蒼老了幾歲，蹒跚着往宮外走。

她目光在那陌生又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倏忽轉了身，再沒看一眼。

肖岩進永樂宮時，已是掌燈時分，他一身明黃龍袍，步伐間的沉穩威儀，看的蘇遇微微晃了神。

他在軍中待慣了，還是不習慣旁人近身伺候，進了屋便揮退了宮人，自去除冠冕外袍。

忽而瞥見榻上的人臉色蒼白，在燈光下顯出破碎的美來。

他手頓住，皺了眉頭，問：“今日可是見了什麽人？”

蘇遇一直瞧着他沉穩的身影，這時才想起來行禮，卻被肖岩揮手止住了，她猶豫了片刻，才低低道了句：“今日周夫人單獨請見了。”

肖岩也不多問，有些不悅，片刻後道了句：“我打算派蘇大人外任，去蜀中。”

蜀中天高皇帝遠，大概再不能來她面前擾她心境。

“你......”蘇遇愣了愣，蒼白的面上忽而現了笑顏。

面前這人，明明不拘小節，卻總能體察出她的心境，不動聲色間都替她妥善安排了，給了她堅強的後盾。

她心裏一派柔和，見他還在跟繁瑣的朝服做鬥争，不由失笑，走上前，攥住了他的袖子。

肖岩正不耐，忽見一只柔荑伸了過來，輕輕繞過他的頸，耐心解他胸前纏繞的禮冠系帶。

他身子頓了頓，竟不能動作，由着她擺布。

蘇遇費了一番力，才替他除了冠冕朝服，擡起頭正撞上他含笑的眉眼，在暖融的燈光下，映出眼裏的星光，不由脫口問了句：“你笑什麽？”

男子微揚了眉，還是笑，不答話，片刻後才沒頭沒腦道：“這宮裏太空曠，你這裏很好。”

這宮裏太空曠了些

蘇遇猛然清醒，如今他是帝王了，這偌大的的後宮，只她一個确實說不過去，按照禮法，也該選妃了。

她心裏忽而有些別扭，說不清道不明，可礙着自己的職責，又想起今日宴席上那些試探的目光，還是道：“今日幾個世家都舉薦了女兒來，瞧着那意思，是想送進宮來，如今新朝剛立，确實納些世家女子有利于穩固朝政，陛下可要見見？”

她話音落了，卻遲遲不見那人回應，不由擡頭看過去。

肖岩立在明滅的燭火後，剛剛暖融的笑意消失了個幹淨，微微垂下眼，問了句：“蘇遇，你要給朕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