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肖岩的傷好的奇快,不幾日便能下地走動了。
崔氏與周霖還歇着,但大體也無礙。
只一點,周霖拖着蘇遇,硬是将茵陳要了去伺候。說是當初打了他,怎麽也得補償一二。
茵陳抱了個小包袱,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周霖的院子,哭花了一張小臉,簡直是要去上刑。
周穆将益州整頓一二,讓殘破的益州又煥發出了新生。
他每日會與肖岩商讨政事,雖明面上恭敬有加,卻也不遠不近,畢竟不聲不響挖走了家裏的小閨女,多少讓他不痛快。
且這人瞧着便是個冷硬的,又怎會是個知冷知熱的夫婿,更是讓他放不下心。
眨眼便是中元節,守備府上點了花燈,一家人坐在廳堂裏,吃一頓團圓飯,透出些劫後餘生的安穩平和。
只是上首做了個漠北王,多少讓大家有些不自在。
雖說此人如今是啾啾的夫婿,可大家都曉得,瞧着如今的形勢,他日後必定是這天下之主,這多少讓人有些壓迫。
肖岩卻率先開了口,對着周穆舉了杯:“舅舅,聽聞你年輕時曾深入沙漠腹地追擊過北胡,生擒北胡主帥耶律琦。”
他這聲舅舅叫的頗為自然,倒是讓蘇遇愣了下。
周穆聽他提起這段往事,捋着胡須,爽朗笑起來。
這是他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過去了那麽多年,難得還有人記起,不由舉起酒杯,将當時英勇說一說。
兩人幾杯酒下了肚,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從過往說到天下局勢,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喝到最後,周穆竟是拍着肖岩的肩,大着舌頭對蘇遇道:“不錯,不錯,我們啾啾找了個好夫婿。”
蘇遇一噎,擡首便見肖岩正對着她笑,濃黑的劍眉微揚,頗有些得意神色。
她臉上微有些發熱,找了個借口,去廚房要了果子酒,想要用果酒替換下他們手中的北地烈酒。
剛踏進廳,便見舅舅已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肖岩正與崔氏說話,不知提起了什麽,崔氏眉飛色舞,握了手中的長鞭,高聲道:“自然,你舅母一柄長鞭還沒人比的過,等明日找你切磋。”
得了,這人又多了個舅母。
蘇遇一時想不明白,明明是個平素不善言辭的,怎得就投了舅舅舅母的喜好?
她在廳中立了一瞬,才被崔氏瞧見了。
崔氏晃晃悠悠站起來,揮手道:“啾啾,去,扶着你夫君歇息去吧,今日也不早了。”
蘇遇攙着肖岩踏進後院時,還有些好奇,這人給她一家子下了什麽蠱?
前幾日她表哥便已開始嚷嚷,說她嫁了個了不得的人物。若她表哥是因着被肖岩城破時的英勇之象所迷惑,便心聲敬佩,她倒是可以理解。那自己的舅舅舅母也能被三兩句哄了去?
她眨巴着迷蒙的桃花眼,在他臉上巡梭一圈,問:“你同我舅母說了什麽?”
肖岩卻只是微勾了唇,并不答話,而後便聽她又頗疑惑的問了句:“你平日瞧着寡言寡語的,怎麽看也不是會讨長輩歡心的人啊?”
“那是我不願。”
肖岩微有些不悅,曲起指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看見小姑娘帶了點惶恐,偏頭去躲,又有些想笑,輕咳了一聲道:“但你舅家不同,是我想要讨好的。”
蘇遇一愣,目光落在他認真的眉眼上,沉默了一瞬。
兩人進了屋,蘇遇将肖岩安置在榻上,囑咐了句:“廚房有醒酒湯,晚間我讓婢子給你送來,你仔細.....”
話還沒說完,忽覺臂上一緊,腳下一趔趄,便摔在了肖岩胸口。
她低低驚呼一聲,擡起頭,便撞進了那雙漆黑的眼裏。
肖岩氣息有些不穩,低低問了句:“蘇遇,你想好如何還我這恩情了?”
男子清冽的沉水香混着些微的酒氣,讓蘇遇腦子裏有一瞬的空白,只桃花眼懵懂的看過來,帶了點疑惑神色。
肖岩便嘆氣,忽而湊近幾分,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畔,嗓音暗啞低沉。
他說:“蘇遇,拿你自己來還。”
蘇遇腦子裏轟的一聲,萬沒想到他千裏奔赴,要的是自己。
“你......你得想好.....”她心裏一團麻,說不出條理清晰的話。
身下那人便低低笑開,忽而一個躍身,将兩人的位置對調了。
他堅實的手臂撐在她的兩側,帶了點調笑:“只要我想好便可?那好,我想好了。”
他說着俯身下來,擒住了那嬌嫩的唇瓣,再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細紗帳裏氣息漸漸不穩,床鈎輕晃,發出悅耳的撞擊聲。
廊下的小丫頭年紀尚幼,剛想去問問屋裏可是有事。臨到門邊,卻聽見裏面她家姑娘嘤嘤寧寧輕泣起來,新姑爺暗啞着嗓音,隐忍而克制的誘哄。
饒是她再不經人事,也懂了一二,紅着臉跑遠了。
第二日一早,蘇遇睜開眼時已是日上三竿,腰上有些泛酸,便欠了身靠在迎枕上休憩。
肖岩從內室轉出來,發上滴着水,顯是剛沐浴過。
他赤着上身,大刺刺走過來,拽了巾帕擦拭發上的水汽。
寬闊的肩,勁窄的腰,細小的水滴順着他勻實的肌肉滑下來,沒入了小腹。
蘇遇臉上一熱,急忙撇開了視線,低低道了句:“這大冷的天,如何不穿上衣。”
肖岩便笑,帶了些調侃:“這便又羞了?昨晚沒見過?”
他說完大馬金刀的坐在床沿,換了幹淨的帕子遞給床上的人,又道:“奴才們我用不慣,還是得勞煩夫人給我擦下發。”
蘇遇拿他沒法子,垂着眼,接了巾帕,一點點替他擦拭發上的水滴。
她的手落在他緊實的背上,忽而頓住了。
小麥色的肌膚上,大大小小布滿了傷疤,或深或淺,其中那道從肩胛到腰腹的刀傷,因着時日尚短,微凸起的疤痕還泛着紅色。
她食指輕輕撫上那刀疤,頓了頓,問:“還疼嗎?”
“傻啾啾。”肖岩脊背一僵,意味不明的笑了。
“你......經常受傷嗎?”蘇遇望着他的背,愣愣問了句。
“戰場上爬起來的,哪能不帶傷”男子随口答了句,仿似覺得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小事,卻在背上那只柔嫩的手觸上來時,頓了頓,又低低道了句:“只是從前,沒人問我疼不疼。”
蘇遇不知為何,心裏泛酸,嗔怪道:“你如何不知道小心些,總這樣賣命。”
肖岩沉默了一瞬,忽而攥住了那只柔嫩的手,将人扯到了懷裏,他看着那雙桃花眼,覺得有些話想對她說,那些藏在心裏,從不對人提起的過往。
他說:“啾啾,戰場上若不賣命,我活不到現在。”
“我第一次上戰場,是十二歲那年,瘦瘦小小,被先漠北王丢進了先鋒軍,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下來,可我非但活下來了,還斬殺了幾個成年兵士,憑的就是不要命的狠勁。”
但他沒說,那場戰事休了,他自己也丢了半條命,奄奄一息,像條死狗,夜裏高燒無人照料,口渴的難受,只能一點點爬出帳子,舔舐地上的殘雪。
“十三歲那年,在軍中長了點本事,便大意了,竟被幼時伴讀送進了胡人的包圍圈,我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但即是死,也得拖幾個敵軍下水。”
他頓了頓,指了肩上一處陳年舊傷,又道:“那時肩上的箭也顧不得了,殺紅了眼,便沖着那将領而去,誰知那胡人将領是個怕死的,竟被我挾持着殺出一條生路。你看,所有人都怕不怕死的。”
他說的雲淡風輕,似乎只是将那些深埋的往事翻出來曬了曬,卻在蘇遇心裏落下沉甸甸的石塊。
她想到那個十幾歲的孩童,本該在父母膝下被庇護教導的年紀,卻要每日在生死線上掙紮,只有豁出性命,才能獲得一點殘忍的生機。
便是貫穿肩胛骨的傷,也沒有人問那總角小兒一句疼不疼。
她鼻子泛酸,大顆大顆的淚順着臉頰滑下來,一時竟說不出話。
微涼的淚滴在肌膚上,肖岩猛然一頓,愣愣問了句:“你......你哭什麽?這都多久的事了。”
“我不曉得,只是覺得心裏泛酸,忍不住......”蘇遇捂住臉,有些羞赧,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如此,可晶瑩的淚還是順着指縫滑下來。
“你.....”肖岩張了張嘴,竟吐不出話來。
八歲之後,再沒有人為他哭過,為他那些過往心裏泛酸。
他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力道,将人抱緊了,沒頭沒腦道了句:“你放心,我必得對的起你今日這淚水。”
心裏一片荒蕪的人,一點點甘甜便能讓人記一輩子,他覺得便是為了她今日為自己流的淚,往後也必不能辜負了她。
他微微湊上前,輕輕去吻她的手背,想将那些鹹鹹的淚水一并吻了去。
忽而有咚咚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缱绻。
肖岩有些不悅,剛想将人打發走,卻聽外面噗通跪地之聲,接着便是他的參軍帶了興奮的聲音:“主上,梁京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