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月的心

阿月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這是白羊座滿月!連上天也撒糖了,何其地完美!萬幸趕上鳥~~~

助攻好同學夏目茜的聲音請參照劉惠雲配的美朱,其餘一律原汁沿用《Magic咭》。冷資訊:月櫻上演過馬兔戀哦【霧】就是獨角馬和豆釘兔2333 另,文中阿月的形象請統一以藤田真理子老師的外設為準,具體可見52話的出場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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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古羅·裏度。而你的名字,叫“月”。

那個戴着眼鏡的男人,創造并得到它一生效忠的主人,這句話說出不到三個晝夜,它誕生所在的這座城市,便暌違地在十月迎來了初雪。當看向與它一同停在窗前的魔法師,只見他面上流露着一種早已預料的神情,像是必然的,而又令他落寞的。

“今年的聖誕,會熱鬧不少了。基路比羅斯會很開心的。”

辨不出真僞的笑容,從此在它的記憶中停留了很久、很久。

臺風天進入九月後如常有緩和的跡象,這不論對他主人的上學日程也好,對這個家換洗衣服的晾曬也罷,皆是好事。

收到中秋節禮物的禮拜日,星條高校的學生會應大多學生要求,确定在近期保持風和日麗而且天氣預告也表示陽光普照的當天,補辦本應在第一個學期末舉行的文化節,小櫻所在的1年B組,當初其中一項抽到的節目是西式茶點屋,身為合适的侍應人選,他的主人理所當然被安排到了為這種模拟店鋪招待客人的名單上,幾天前,租借的制服就被她帶回到家裏清洗。

然而,直至主人忽然興起去查看洗衣機,才發現基路比羅斯根本沒了回事。因為原定禮拜一、三、五、日早上是那只大獅子履行洗晾衣服職責的時間,制服是周三放學後放進洗衣機的,遭基路比羅斯忘了亦屬正常。

通常大獅子負責洗晾,他負責收整。

到把制服收下來時,一條細縫卻被他的餘光捕捉到。

是側骨接腰縫的部位開線了。

但針線盒在主人的房間才有,他頓了頓,還是先将衣服都收好再做下一件事。反正,今天這些衣物全是要放回到她房間的。除了她聲明只能她自己來收的,被他留在了晾衣杆上。

一件件該挂的挂該疊的疊,悉數收納進了入牆式衣櫃中。

手臂搭着珊瑚紅的裙子,阿月走到書臺前。自小學用到高中的書桌,書臺面下左側的抽屜用于擺放常用文具和草稿簿,右手邊三層抽屜,最底下一層可以直接不管,針線盒就在第一格抽屜深處。

按記憶拉開,最先攥住他視線的,赫然是那塊緊貼在相機袋旁的水氣球橡膠皮。已經洩氣了兩個月的水氣球,卻被珍藏般安置在少女的寶庫內。

如無意外,更早時候的另一塊橡膠,必定也在這個房間,甚至是這書臺的某個地方。

他眨了眨眼,甩掉無意義的雜念,将抽屜拉盡,針線盒俨然躺在角落的位置。

其實這種縫補看似微小花不了一分半晌,可要是置之不理,缺口一旦因為什麽動作受到異常的撕扯,就有可能擴展成幾倍的幅長。

打上結埋好線頭,他的指尖輕微一滑,線便精準斷成了兩段。

要知會她嗎?

這麽想着,阿月卻已不知不覺走下了樓梯。

一眼過去,連通客廳跟飯廳的側門開着,這種時候主人多在廚房預備晚飯用的食材。星條高校是私立制,與她過去上的友枝市公立小學和中學不同,一個禮拜要額外多上半天課。但即使這樣,對周末難得閑下來的空暇,主人十分堅持要包攬期間的過半數家務,包括禮拜六放學起的所有備餐。

一路都沒看到基路比羅斯,十有八九,被照常逮去了打下手。

如果他現在進去,會不會又引來大獅子的牢騷,繼而令主人為難?一念輾轉,阿月返過身,邊想,晚飯後告訴她也沒有大礙。

“基路仔,接下來你把魔芋泡水裏。”

阿月無意識嘴角翹起。

這對主仆似乎早在他加入前便很合拍,自然,說到底最先認可木之本櫻為新主人的,不正是作為選定者的基路比羅斯嗎。

“小櫻,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上阿月了?”

一瞬,他好像失卻了周身的知覺。

離去的腳釘在了地板一般。

“哈?基路仔你突然講……”

“不用想借口岔開了,這陣子你看他時的神情,跟你喜歡那個雪兔時的一模一樣。”

“我……”

遲疑過後,那答案會是什麽。

他該關心嗎?還是不應該繼續偷聽?

身體卻是按本來的打算,徑自邁向了樓梯,不料碰到已收養一個多月的小貓惬意趴在轉角的梯級。

客廳鋪有軟墊的小窩不去睡,倒來腆着直硬的木板。阿月在心底一笑,擡起腳步踏上樓梯,旋即,貓仔豎起耳朵仰起頭顱,奶聲奶氣對他喵了一聲,他不禁停下,和牠對望了一眼,這一眼,仿佛便透過牠同樣淺藍的虹膜看到另一雙冰藍的眼眸。

他的眼眸。

“就這麽決定啦!‘月仔’,能起這個名字我真是太聰明了!白色的毛,藍色的眼,簡直就跟阿月一個樣,嗯嗯~”

他面無表情收納基路比羅斯得瑟着擡爪撫拍小貓頭頂的視線收回,偏往一旁,但見她也在開心地注視着不遠的兩只貓科生物。“主人,你怎麽陪那大獅子玩?”

未作思索,他的費解以及另一種更深層的情緒便對她抒發出來了。

她卻是聞言一呆,反應他在指基路比羅斯給這取名發起投票時,她竟跟着舉手贊成。

“哈哈……”傻笑了兩聲,她心虛又堅持的神态毫無遺漏地落入他眼中:“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倏然,抗議聲伴随黃色的有翼毛公仔騰空:“阿月你沒大沒小,窩比你早被古羅創造出來,你該對窩尊重點才是!”

他對此無動于衷,基路比羅斯的真面目是獅子的事實又不會因為他一聲不提而改變,只不過,這反而令同為守護者的封印獸更咬牙切齒了,好像牠再靠近幾分他就能聞到燒焦的味道。

可卻被她一把攔住了。

“什麽什麽?第一次聽基路仔你提起,是在說誕生的日子嗎?阿月是什麽時候誕生的?”

少女的兩眼發光讓她的俏顏看起來愈加朝氣生動。輕易受到了牽制的毛公仔懵住。

“欸……應該是聖誕前吧。”

“聖誕前?也就是具體什麽日期?你究竟知不知道嘛?”

肉眼可見牠被吓得不輕,背上的一對淡黃色翅膀奮力振了振,帶着牠逃離了主人的纖指:“哎呀小櫻你問阿月或者艾利安魯吧!”

受這波小鬧劇驚動,貓仔直起了身,不明所以地朝着客廳門搖了搖尾巴。

大獅子知道才怪……這句定論幾欲出口,可又覺得不像自己作風,他于是僅僅站了起來,走向飯廳着手烹制新的貓糧。

“阿月……”

他在側門前伫足,靜候主人依基路比羅斯所言,接續求解她未有進一步頭緒的疑惑。

豈料。

“做貓糧是嗎?也讓我來幫忙吧!”

他微垂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爾後柔和:“好啊。”

假若她當時真的問了,他要如何反應?

并非他諱莫如深,是他怕自己給出的回答,會令她失望。

“你繼續睡吧……”阿月望着久久與他四目相投的小白貓,比他要純粹溫暖得多的獸眼倒映出一張興許可稱之為柔和的臉孔:“月仔。”

水龍頭關上。

最後一只擦幹的碟子放歸料理臺一側。

他回身步出半開放式廚房,正當他踏上飯廳地板的一剎,穿着蛋黃色短袖高腰連衣裙的少女自椅子站起迎了上來。

“阿月,請你明天來我們學校的文化節。”

比她裙子還深色的紙券,近乎同時遞到了他的面前。

星條高校文化節的親友邀請券,允許學生邀請來玩的校外參加者全場免費飲食,曾經一次、亦是唯一一次,經由雪兔,送到開始收集古羅咭滿三個月的小女孩手上。沒想到桃矢和雪兔升上大學後數年過去,這東西竟沒怎麽改變,仍是小小的長方形黃色紙券,每個學生人僅一張。

“知道了。”

接過邀請券之際,遺留在上面的溫度瞬息傳給了他。這顯然不是薄薄的紙被人即取即離應有的餘溫。在拿出來前,她将這東西捂了有多久?

随同答應落地有聲,入目是她維持輕松笑意的面容霎時從僵麻中解放的自然,不再留存她體溫的紙券,在他手裏仿佛變沉了幾分。

“主人。”

本悄悄舒了口氣的她一驚:“是!……”

大道寺知世總是挂在嘴邊的贊嘆,此刻在他耳畔隐隐響起。

“你的侍應服有一處脫線了,在左側接腰縫的位置,已經補好了。”

聽罷她真的驚詫起來,“我完全沒注意到!謝謝了,阿月!”

明明晚飯期間,他走神了。然而在她糾結思考是不是他尚未适應以原來的姿态進食時,一轉眼,他卻又教自己一驚一乍的樣子逗樂了般。

沒錯,阿月是很守禮儀的人,一旦接受了與他們共餐這件事,理應不會做出令大家尴尬的舉動。彼此同一屋檐下了三年,她自認,還是比最初對這位守護者有了更多的了解。

阿月是……和雪兔哥哥一樣溫柔的人。

心焦地不時望向課室門口,邊告誡自己專注對待眼前的來賓和身上的職責。

以至于當他真邁進了他們課室,剛為一對高年級師兄師姐端上飲品後轉身欲收拾旁邊“餐桌”的小櫻,反而有點沒回過神。

“阿月,你來啦!”無從自已地感到一股緊張,他可是,頭一次出現在這所學校、來到她的班級課室,眼前不過是很普通的紫色長袖高領毛衣作為主體打扮,其餘和此前幾次外出的裝束差不多,或許真正影響到她的,是昨天被迫聽着基路仔挑起分析那個話題,一想到就連耳根都要微熱起來。

不知現在的她在他眼裏,好看嗎?

知世忙于她自己的班級節目,盡管流程緊湊繁瑣卻還是趕在開放時間前,來特意為她打造了“文化節專用發型”——過肩的頭發被梳成了兩條垂胸的麻花辮。的确這樣活動起來更顯得方便,但是,知世偏偏用了紫色的蕾絲帶給她編發……小櫻根本不知道,阿月今天會穿紫色衣服過來,她怎麽又忽然有種被知世算好了一切的錯覺。

“我也來了哦!”

“基路仔?!你怎麽……”聲量過高,一下子引起了同學和客人們的注意。

她這才留意到做出自由女神像姿勢的基路仔是從阿月挽着的野餐籃冒出來的,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同時一氣呵成把牠按回籃子裏将蓋子阖上,片刻,裝作誤會般扭過頭朝其他人擠出幹笑。

站起來,氣鼓鼓又不好發作的她對阿月低聲念叨:“我不是讓基路仔留在家裏看家了嗎?還特意拆開了雪兔哥哥寄來的羊羹……啊,牠該不是偷偷溜進籃子裏的吧?”

一口氣說完,她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像在跟他撒嬌似的。

“是我帶牠來的。”

小櫻呆了。

阿月明顯預料到她的反應,緊接道:“不然牠就要自己飛過來了。”

完全能想象基路仔滿不在乎吐露出這句告知也是威脅的情景。“真對牠沒轍。”

“快給我好吃的,在這個午餐籃的食物還沒有落入我肚子裏以前!”

小櫻彎身,拳頭握緊:“基路仔你閉嘴!”

話畢,想起阿月在,心一慌匆匆收斂,随即又愧疚上湧,目光一轉,那人卻是藍眸似笑地睇着這邊。

這、這是什麽意思!?

小櫻暗自撥浪鼓晃頭,“阿月,請坐呀!”邊招呼邊将銀發及踝的貴賓引向不遠處的空座,“我去拿飲品給你!”

言畢馬上察覺不妥。

“對了,伯爵紅茶同抹茶拿鐵,阿月你喝哪個?”

“伯爵紅茶。”

她牢牢記下,“蛋糕吃嗎?由裏子做的藍莓芝士蛋糕很可口很受歡迎的!”

阿月點頭:“那給我一份。”

小櫻眉開眼笑,“嗯!收到!”

“窩窩窩也要!我要點抹茶拿鐵!”剛好能被兩人聽到的雀躍叮囑由籃子蹦出。

“知道啦!”她低聲應道。

從簡易而樣式可愛的簾布構造成的“餐廚間”拿出同學搭配好的飲料與甜品,就像在家時為這兩個守護者上茶上點心的場景,她自覺在此刻的模拟茶點屋做的也沒什麽區別。

不過因為是模仿英國貴族家庭裏侍女的侍主模式,所以他們班的節目代表提出大家在上餐時,要跟“顧客”說:

主人,請慢用!

僅僅對校內同學甚至是校外的來賓這麽說小櫻不覺得有什麽,可、可、可是和基路仔……特別是衆目睽睽下對月說這番話,怎麽辦,好羞人!

阿月見她端來食物後在一旁一動不動,已經開始流露疑惑的眼神。

豁出去了!

“主主主主人請慢用!”

啊啊啊她講出來了——!

小櫻在內心吶喊之際,阿月亦是一陣驚詫,不久,他的注意被她身後分散了過去。

“你同學找你,主……小櫻。”

她應聲回神。

是夏目茜。

看到她投去視線,夏目茜寬心一笑,手上随之打起手勢。

她回頭交代:“我過去一下。”

阿月微微颔首,藏在野餐籃的基路仔則電光火石般冒出來,一把取走了色香誘人的藍莓蛋糕閃回籃子裏。

“什麽事啊,小茜?”

以為是招待客人相關,孰料這位與她同在一個班了快半年的新同學,卻是展露出壓不住的八卦壞笑。“木之本同學,他是誰?你親戚,還是男朋友?”

小櫻驟聽,炸了:“小茜你、你說什麽呀!”

夏目茜笑得更樂了,一頭淺栗色發尾略翹的及肩短發使她看起來明快又爽朗,“那你還在這裏浪費時間做什麽?一年D組的舞臺劇不是還有半個鐘就開始了嗎,趕緊趁這段時間帶他到處逛逛,然後去看表演啊!這邊有我呢。”

不管對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對她的提議小櫻确實很心動,躊躇,但同樣潛藏心中就在适才被勾起共鳴的心思占據了上風。

“多謝你!下個禮拜我請你去咖啡店!”

夏目茜擺手:“不用客氣,快去吧!”

回到原地,一眼便觑見那雙冰藍的和月仔幾乎一樣的眼眸擡起迎向她。

之所以所有看到阿月真面目的其他人,包括此前夏日祭禮上的攤販、友枝百貨的售貨員,對他及地的銀發貓眼般的豎瞳沒感到奇怪甚至害怕,是他的月亮魔力在發揮作用的緣故。

那也意味着,本來才剛剛夠用的魔力,又增加了額外的消耗。

小櫻笑問:“怎樣?我沒介紹錯吧?”

他的藍眼彎了彎,“嗯。”

雙方皆沒有指明不錯的是什麽,茶飲或蛋糕,卻又好像包含了所有。

“我都覺得——”

被小櫻條件發射地摁住了蓋子。

遭受主人無情暴擊砸回籃底的基路仔只能暈乎乎眼成漩渦地接着講完:“很……滿……意……啊……”

“那我們走吧!”小櫻恢複站姿,手裏已經提着裝校服的紙袋:“去看知世他們班級的表演節目前,我帶你在學校逛逛……雖然這點時間可能——”

阿月打斷了她:“我們快走。”

仿佛得到了鼓勵,小櫻高興起來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冰冰涼涼的,瞬息就可以判斷出不是人類該有。

“你們去看表演……不帶上窩啊……”顯然這次毛茸茸的封印獸被擊中了要害,一頓神智不清後昏了過去。

邁出課室沒幾步的小櫻倏然想起了那個野餐籃。

阿月随即注意到異樣。

“有什麽事?”

她坦白道:“你親手做的午餐……”

“你想吃我每天都可以做給你。現在,我們去飲食攤位買點吃的吧。”

事到如今她唯有應好了。

果然計劃趕不上變化。

咦不對,她好像……還牽着阿月的手。

笨拙別扭地,手若無其事收了回來:“阿月你有什麽想吃?”

“其實我——”

“啊!事實上雪兔哥哥吃過的喝過的,阿月你都算是品嘗過,對嗎?”

“只是看上去不是我親自吃,味道我全部記得。”

聽着他的述說,她已經不糾結于、不會刻意強調,那時候的阿月和雪兔哥哥,本質還是同一個人了。

就算她根本沒辦法知道,屬于雪兔哥哥的心是何時産生的,他又是在哪一刻意識到,哥哥比其他任何人對于他更重要。

而她似乎漸漸地,不再那麽在乎了。

“啊啊對不起!”

抱着文件的師姐匆忙擦身經過,她後知後覺。

應該答應道沒關系請不必在意的,可足音已倉促離去。

應該對将她及時拉入懷中的守護者致謝的,她卻在仰起目光的一瞬陷落。

冷澈剔透的藍眸,正毫無偏倚地倒映出身着珊瑚紅裙子,頭發梳成披肩花辮的女孩,照映着,她呆呆瞻望像要下一秒便暴露出心底秘密的蒼翠眼睛。

“主人,你又心不在焉了。”

當然,因為她的心在——

字面上語含責備的話,實際聽起來俨然遠遠不同于剛認識的時候,配上那人溫和的表情,就更沒有一絲被刺痛傷到的感覺了,只有滿滿關懷包圍着她。

小櫻站好,按捺不舍跟羞窘地恢複距離,歪頭做了個鬼臉:“可能惦着要買些什麽小吃走了神。”

在學校,大庭廣衆,沒遇到危險的情況下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旁若無人地握着彼此的手,方才在課室不過是她一時忘形。

“走吧。”

為什麽……

她慢慢有一種,阿月一直是這麽溫柔的錯覺。

又或者根本,就是事實?

天朗氣清,遍灑操場的藍天陽光慷慨得令人懷疑一禮拜前還在過境東京地區的積雨雲是做夢。

走在長廊上,一排開敞的窗明朗透亮,一眼掃過去打落地板的光線印象畫般漂亮。老實說她又不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時間點這樣的天氣下路過這樣的走廊,之所以湧現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忙活了近乎一上午後,突然的輕松放大了她的犯懶神經,或者,還有此時她身邊多出來了的這個人的緣故。

經過剛才的插曲,阿月不動聲色和她交換了位置,他走外側,把內側留給她。毋寧說,換了一種保護她的方式。

正在她暗悄悄期待等下到必然人氣爆棚的飲食攤位前跟阿月體驗正大光明擠在同齡人隊伍中的情景時,一塊烏卒卒帶着血紅笑眼的布在她眼前浮起來了。

“這位小姐,來同我玩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樓層響徹了她木之本櫻的慘叫。

人快彈到天花板裏去之際,一只扶上她肩膀的手瞬息撫平了她險些沖出喉嚨的心。

“我們沒興趣。”

發自黑布沒心沒肺又有點遙遠的笑聲中,只聽那清冷卻無條件令她信任的聲音淡漠答道。

她這才緩過了神。

現實随即重新清晰起來,小櫻發現,自己以為光天化日下冒出來的可怕幽靈,不過就是全身裹在大黑布裏的男同學,在“它”身後,是模拟鬼屋前另外幾只不同打扮外形的“幽靈妖怪”。由于阿月久違的冰點一樣的語氣,“黑布怪”猶如漏氣的氣球歇了聲息,唯獨旁觀着他們這邊的“女鬼”“傘妖”之類在竊竊偷笑。

心下一激靈!不行,不能再看了……

“我們走。”

話畢,她的手被不由分說牽了起來,手臂被拉動。

我們沒興趣……

腳步被帶着越過了鬼屋門口,甚至來不及去看“妖怪”們或驚異或興味的反應。

我們走……

因為正守護她遠離恐懼和不快的地方的這個人的本質是天使嗎?閃耀着紫藍光輝的銀白色天使。

是何時起,他跟她,變成了形影不離的“我們”……

哪怕最初相見,他是懷着審判她、給她帶來最最可怕的災難的目的。

命運,真是種奇妙的東西。

人潮,如意料堆擠湧動的人潮布滿了操場。

聚集在一衆攤位前。

尤其是飲食攤位前。

位處東京郊區的友枝市私立設辦的星條高校,雖然文化節規模并不比中心區的名校來得盛大,但按歷年統計,需要正式發出的邀請函一直在兩百份以上保持穩步增長,加上在校學生一人一券邀請來的親友和其他參觀者,最高峰時段,校內持續容納過千人。

章魚小丸子、大阪燒、炸蝦、爆谷、西班牙油炸鬼、關東煮、鐵板鱿魚、蘋果卷餡餅……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便攜美食吸引了大批學生家長屯駐在攤位前不到一百平方米的空地上,邊上原本足夠寬闊的用餐區坐滿了客人擺滿了小吃。

見狀,小櫻心底不禁冒出擔憂的情緒。

開始檢讨答應阿月帶自己來買吃的代替被忘在了課室的野餐籃裏的午餐是個糟糕的主意。

依這排隊的速度,他們最多只能買到兩樣東西,然後在剩下時間內趕到體育館看知世編導主演的戲劇節目。

“小櫻,其它的你想吃什麽?”

咦?

她應聲扭過了頭,一如既往,他正凝着自己等待答複。

“炸蝦吉拿棒蘋果卷餡餅。”說罷她會意過來:“阿月你要到其他攤位排隊嗎?”

“我去買炸蝦跟吉拿棒,你這裏買好了就去排蘋果卷餡餅的隊。”

小櫻有點怔住了。

順利的話,他們便有四樣好吃的了。

“可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那麽多!”

姍姍升起的異議聲轉瞬被嘈雜的人群吞沒,已頭也不回走向外緣隊伍的守護者就算聽見并回應了都可能傳不到給她。

她深感洩氣。

“阿月是大傻瓜。”

這樣一來,兩人在文化節下的校園待一起的時間減少了。

但沒有在剛才拉住他的自己……

“我也是……傻瓜。”

惟有繩帶和微緊手指間發生的擠壓折皺呼應了少女的心思,頃刻即逝。

裙袋響起了振動。

小櫻伸手掏出小巧的粉色手機,打開翻蓋。

“喂,知世嗎?”

“小櫻,是我。你們現在在哪裏?”

小小的苦悶郁結在聽到好朋友悅耳的嗓音後被清掃了不少,随她跟着隊伍斷斷續續往前的動作,拴在手機天線上的基路仔挂繩一晃一晃:“在操場上排隊買吃的。知世你差不多該準備演出了對吧?要我們待會給你帶點什麽嗎?”

“那麻煩替我買份章魚小丸子。”

小櫻樂了:“我正在排的就是章魚小丸子的隊。”

通話另一頭的知世也笑了,“實在太好了!對了,阿月現在是不是在你旁邊?”

一聽到他的名字,她的臉不由得紅了,“他到了其他攤位前排隊。”

“難怪剛剛小櫻你的聲音聽上去無精打采的。”

“我哪有!”

知世從善如流:“說回正事。待會的演出我已經幫你們留好了座位,是第8排的15和16號,你們入場後直接落座就可以了。”

“多謝你,知世!”

溫柔的笑聲自聽筒流出:“不用跟我客氣的,小櫻。”

“這位客人,請問你需要什麽?”

“你買東西吧,我這邊也要準備了。待會見!”

“待會見,知世!”趁還沒挂線,她忙開口補充:“祝你們演出成功!”

“我們會加油。”

通話終止,小櫻邊收起手機,一邊利索對師姐店員說道:“請給我兩份章魚小丸子!”

十多分鐘過去。

拎着食物和校服的她原打算按說好的去賣吉拿棒的攤位前找阿月,卻碰見他杵在棉花糖的隊伍後方張望,心中一動,欲不動聲色地靠近他,不料才邁出幾步,“偷襲”計劃便泡湯。

瞧着他手上格格不入的大團粉紅棉花糖,小櫻若無其事又隐隐好笑地贊嘆道:“阿月你排了三條隊嗎?好厲害!”

于目光投注她的一剎,仿佛收起了周身清冽的阿月道:“買完前兩樣吃的,看到棉花糖的攤位沒什麽人,就去買了一支棉花糖。”

“我只買到章魚小丸子,我們的和知世那一份。蘋果卷餡餅在快到我的時候賣完了……”

他的豎瞳在她擡手展示的成果與那俏麗面上的苦笑間逡巡:“那這支棉花糖可以補上。去哪裏開餐?”

眼神落在被遞至面前的棉花糖的少女一下子憂容銷匿,拎着兩份章魚小丸子的纖手改為指向教學樓後:“到中庭吧!”

中庭坐落星條高校的教學樓與實驗樓之間,提供體能活動場地外,用于學生典禮和文藝演出觀賞的體育館便和實驗樓對角相望。

盡管在文化節這天,為避免人員逗留導致阻塞,本來擺在中庭的幾套桌椅被收了起來,可是兩旁的落葉樹跟綠籬的花基空出來的地方也都是平常學生們的就座之選。這點和他以月城雪兔身份在校觀察到的沒有變化。

“一起坐!”

他遲疑了片刻,觸及主人赫然看穿了他打算的靈眸,即帶着另外的兩份小吃坐到她旁邊,食物安放她和自己之間。

“演出差不多要開始了,我得快點才行!不過……我應該先吃哪個呢?”

他是不是,給她造成困擾了?

如果在離開課室不久,他就幫她捎回裝着午餐的籃子。

如果他沒有擅自決定,去其它攤位買她想吃的食物。

“……你要吃不完,可以給我。”乍聽自己的聲音在這片小小的空間響起,回神但見初次梳起垂胸麻花辮的主人正捧起炸蝦。

阿月不由生出一絲好笑的感覺。

然而已經選中幸運兒的少女卻沒有立刻開動。

“阿月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帶給了我麻煩?”他霎時的靜默換來她燦爛的笑靥:“你的臉上從剛剛就一直寫着這樣的想法。”

他一下子蹙起了眉。

可下一秒,她空着的手欺了過來,纖暖的指腹抵在了他眉心上。

像她過去一次次拆解古羅咭的危機、來自古羅轉生的考驗,嘗試并成功平伏了他雙眉間的折皺。

“不會的。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她似乎毫無知覺自己這輕而易舉的舉動,會為咫尺以外的他帶來如何的內心波濤,僅僅在那鎖結被她努力解開後,收回手臂,不以為意地接着講述:“倒不如說,如果阿月是樂意和我分享這些小吃才特意排隊買回來,我會覺得非常、非常地開心!”

“我……”

不能否認,他那丁點如她猜想的心思。

希望滿足她的同時,也不介意旁觀這個他曾借假面目去親近接觸,并藉汲取恢複魔力為由一點點目睹其成長的小女孩,在已經與月城雪兔絕然分離的他面前收起她哥哥口中暴食“怪獸”的一面,因為那會令他錯覺……自己于她,是如曾經的假身份對她而言一般重要、特別。

“喏,給你!”轉眼被消滅了兩只炸蝦,只剩一只的紙盒停在了他眼前,奉上美食的少女嘴裏的食物尚未吞下,“請幫我分擔些吧!”

可由于含着東西說話不自在,主人終于還是本能咽了下去,而且顯然有點噎着了。

他頗為觸動又一陣擔憂,擡手輕拍了拍她的背,在看到她沒那麽難受時,雙手接過紙盒。

“紙巾。”

阿月收下,“有勞。”

小櫻笑彎着眼,邊拿起章魚小丸子放到裙擺遮蓋的大腿上,手握成拳地自我打氣:“這樣我們就一定來得及!我不客氣啦!”

倏至的風,吹起松鼠絨毛一樣顏色的發絲以及束結花辮的紫色絲帶,讓他的神緒在追随的剎那也變得輕靈。

掀起垂下擋光的黑布,場館內一片昏暗,放眼座無虛席,在末排座位和出口之間有序站着來晚了的校內學生,尚沒有亮燈的臺上業已揭開帷幕。

這時候,他的手腕被拉了一下。

他自然地側耳俯身。

“知世說留給我們的座位在第八排。”

他淡淡“嗯”了一聲,反手握住她未及離去的小手,在她愈加适應的默許下,邁開了步。

“不好意思,請讓讓”“抱歉”的語聲溫柔低淺地由身前傳來,這期間彼此相扣的手沒有任何疏散,仿佛只要他們願意,能夠一直牽下去。阿月任由又一次輪到她主導他的軌跡,正如恒星總是主導圍繞她的衛星,而這當中,包含着區別于仆從謹遵主人意志的安定與使命感的情緒。他能感覺到,當然就像她最初承諾的,從不把她自己看成他的使役者,一如他很早就知道,被假面目親切對待的古羅咭的新主人候選者,回饋以那人一份怎樣的感情。

不只是希望被視作朋友的感情。

“是這了!”

少女一轉身,陰暗下一般人看不清的一對明眸旋即投向他。

“我們快坐下吧!”

“花仙莉莉,你的婚約對象,系銀月之境的王子。”

正當落座之際,場內響起了這樣一道以男聲旁述的話。

“開始了,好期待啊……我還是第一次看知世演戲劇,從來都是她在場外舉着攝錄機。”

聽罷,看側臉上笑意猶深的她重新坐好,他的唇角,亦不由微微翹起。

《星與月物語》,第一個學期原定舉辦文化節前,大道寺知世所在的一年D組就決定表演的戲劇節目,由獲班上大部份同學推薦的她本人編導劇本和主演。故事不像曾經主人的哥哥以及主人自己先後主演的《灰姑娘》與《睡美人》有童話原型,但據主人複述,這個由多才多藝的大道寺家千金撰寫的話本,也是以呈現濃厚的童話氛圍為目标。

進校時他被分派的文化節導覽小冊,上面便以簡單的段落概括介紹了這出劇目的內容:繼承星光樂土的小花仙,有一天遇見了她真正的命定之人。

當初取消今年文化節的消息傳出,聽主人感慨,知世花了很多心思在節目的籌備上。而就在學生們成功争取補辦後,她又立刻號召同學,利用了兩個周末的課餘時間重新彩排。

月不禁想,當一個有巨大天賦的人,再付以恰當的努力,不管到哪裏,都必然耀眼奪目。

“知世頭上戴着的那些花飾,是紫色的……”

主人的自言自語讓他視線恢複聚焦。

一眼,便叫他的心底泛起了微瀾。

身綴雪白花裙,頭戴宛如紫色百合織編的花冠的黑發少女,坐在藍天下繁花盛開的原野上,手持信紙念念有詞。

“銀月之境的王子殿下啊,你的百語千言總是滿懷溫情,令我一再向往那片蔚藍深海底下的銀色王國。是閃爍着怎樣色澤的溫暖光源,孕育出了這般溫柔如水的殿下你?聽聞在環抱這座星光樂土的大海深處,每當滿月高挂照耀海面之時,最初催生并持續銀月之境生生不息的魔法珍珠便會忽然出現。王子殿下你可是自那偉大的魔法光芒中誕生?”

頓了頓,花仙将信抱進懷裏。

“好希望早日由你口中,了解我那些似波濤一樣看不到盡頭的問題的答案。”

燈光一暗,複亮。

“幸好公主和銀月王子的婚期将至,公主終于可以免受相思之苦了。”

“公主跟王子已經通信了很長一段年月,從才滿十歲就開始。”

“至今相信有百來封了!”

幾個同穿着花卉造型與點綴的靈巧裙子的侍女圍在一起笑語不斷。

“哪有那麽誇張……還一百封都不到。”

“公主還真的數着呢。”

“哎呀,我們都別笑話公主了,看看她的臉紅透了。”

臺上臺下一陣輕笑。

場景轉變,更換了一身淡粉裙子的花仙來到了樂土與大海交界的小鎮,走在暮色四合的海邊小徑上。

“雖然我并不是星光樂土前一任領主的親生孩兒,不是憑借血緣關系而繼承到這座鮮花遍野的美麗王國,但正因為這樣的我仍被選中接管這片樂土,我理應盡我所能,不辜負先王的托付。”自言自語般的獨白,莉莉握起雙手:“盡管需要時常外出巡察國境,不過可以像這樣欣賞到黃昏的餘晖在雪白波浪上起舞,何嘗不是一種幸運的回報?”

當她繼續舉步,不經意被前方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

一個銀發及腰的俊逸青年。

“你是……誰?星光樂土的子民中,沒一個長有銀色的頭發。你是什麽人?”

陌生人眺望海面的目光轉向了她:“我想看看陸地的世界。看傳聞百花簇擁的星光樂土是什麽樣子。”

“難道你是銀月王子的族人?”

身披曳地藍袍的青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請允許我,為歡迎你的來訪引路。”

‘莉莉公主帶着她認為是來自銀月之境的子民到處游覽,因為注意到在深入內陸後,青年的目光總是朝向矗立樂土正中的晨星堡,她決定明天便往首都花海之心啓程。但在這天晚上,準備告訴對方這個打算的花仙,卻沒有在旅館的房間找到他。’

在周邊找尋無果的莉莉心急如焚。

她跑進了城外的樹林,忽然想起可以使用魔法向林中的精靈們求助。

“有一條人魚,經河流很快地游向了大海。”

“多謝!多謝你們的幫忙!”

帷幕後的樹林,未幾變成了海邊。

一路飛來的花仙降落到似曾相識的海岸。臨海的礁石上,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對月而坐。

“更勝冰雪的銀色長發上,點綴着比星空還深邃的藍寶石,親吻這個人赤露肌膚的水滴,就像珍珠一樣瑩澤剔透,那條輕輕拍打岩礁的大尾巴,在滿月的光輝下,仿如鋪陳了上千粒白水晶。

“這也是……這就是,銀月之境居民的真面目?”

莉莉不由自主,靠近向他。

因為她的舉動,人魚回過了眸。

“你是——”

交接的視線,撲通的水聲倏地掩蓋了後半句話。

“亞爾瑪?”

失落的公主第二天并沒能再試着去找亞爾瑪,一封魔法信将她召回星光樂土的中心。

她的婚約者偕同随從抵達了晨星堡。

“向你問好,莉莉公主。我是蘇利爾,銀月之境的王子。”

花仙對面前灰短發白袍的少年莞爾回禮:“殿下你好!歡迎到訪星光樂土。”

“很開心終于可以和公主見面。”

“我也是……終于見到殿下你了。”

‘一連三日,莉莉公主都跟蘇利爾王子待在一起,招待他和他的侍從參觀晨星堡。但是,始終有一團迷霧籠罩在她的心上。就在第三日晚上,公主踏入了晨星堡內唯一永不亮燈的荒廢建築,嘗試找出心中問題的答案。’

“莉莉,好久沒見。”

正在照明魔法的幫助下查看書架的花仙被吓了一跳。

“妮狄比拉……大人,是你。”

“和銀月之境的王子相處愉快嗎?”

“你知道……不對,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你是王國的首席魔法師。”全身攏在紫色帽袍中,黑發如夜影匍匐的女子對她的話語無動于衷:“那請你告訴我——亞爾瑪,我在海邊小鎮遇見的銀月之境的子民,他的真正身份是什麽?”

“你确定嗎,先王所選擇繼承星光樂土的新主人?即使答案的真相對你而言,将是一場痛苦災難。”

花仙頓了頓,“但如果我一直緊抱這個未解的心結,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好,如你所願,公主殿下。”

‘維持銀月之境的魔法珍珠其實在七十年前就開始衰弱,為了延續王國,銀月之境的長老使用古老留傳的魔法,令魔法珍珠誕生出一名新成員,将可以繁衍他們族群的人魚王子。但五十年過去,貯存王子身上的魔力也出現了退卻的跡象,于是一衆長老想到和陸上的星光樂土聯姻來解決。只是作為魔法珍珠的神聖結晶,真正的銀月王子必須在滿月之夜以原本的姿态留在大海,用體內的力量滋養王國的結界,這就可能導致星光樂土的異議。所以在星光樂土的當任領主答應聯姻後,銀月之境的大法師以王子的血液為媒介,施行魔法創造出了虛假的倒影,由他和王子的婚約者進行通信、增進感情,那麽即使有一日,星光樂土發現這不是真的銀月王子,也會由于公主已經離不開王子的替身,而維持婚盟。’

“我真傻。離婚期還有一個月,但我竟然不知不覺又回到這個小鎮,站在我和亞爾瑪初次、跟最後一次見面的海邊。我是不是……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了?”

臺上燈影迷離,浪聲習習,臺下鴉雀無聲,滿座凝神。

花仙說着,下一秒便掩面啜泣起來。

“我好想見到他,告訴他我不在意他每個月圓之夜都要回到海中,不在意他是魔法珍珠和古老儀式的造物……我本來就這樣想過的對吧?”言詞間,莉莉苦笑起來,“這麽說的我自己,簡直像是喜歡上了他一樣。那我對蘇利爾又是怎麽想的?他是非常溫柔,令人深感溫暖沒錯,但他是用亞爾瑪的血液創造出來的,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一直為之着迷的,其實是——”

驀然嘩啦的海浪,吞沒了飄散在空氣中的心聲。卻未能吞沒那真切的哭腔,穿透攪動他胸口的心緒。

無預兆的感應,公主驟轉過了身。

“亞爾瑪?”

身在眼前的,是如最初,銀發藍袍的人類姿态。

“我聽到你在呼喚我的名字,所以我來了。”

“是你,真的是你!”

喜出望外的花仙一下子激動地撲上去抱住了那道深深思念的身影。

“亞爾瑪!”

“快成婚了,公主怎麽還到處亂逛。”

莉莉不禁笑了:“我只是,很想在那天前,再來這裏一次。”

亞爾瑪溫柔地摸了摸她裝飾着紫色花冠的頭發,“和蘇利爾在一起不好嗎?”

她擡起頭,直直仰望那對看似冰冷的眼眸。

“在回答你之前,我要先找出我的真心所屬。這個是我同殿下你的約定。等我找到了,等那時候,我就會……”

等那時候,她就會……

彤彤的篝火在眼前升起,場邊圍成一圈的同學跟來賓們一對接一對地邁入其間,曾經的她,也不過是受邀的客人,卻也身置篝火之舞的隊列中。

“主人,我們去跳舞?”

自頭頂落下的聲音,如焰光夢幻。

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人,膚色、五官、乃至身形,可是,她同樣已經不是過去的她,個子、手長、乃至心。

彤紅的篝火光影,時隔六年,再次照亮包裹單純在那一刻倍感快樂的她。

當十指合起,彼時那雙牽着她的冷白微涼的手的觸感猶在。

那一刻。

他可有那麽一瞬,把她當作純粹的女孩子看待?不是主人,而只是小櫻……

彤彤綽綽的晚會光影,在張開眼之際,被似是而非的黃昏餘晖代替。

連她正面朝的櫻花神樹,都變得被晚霞燃燒般美麗。

過了開花的季節,縱然受基路仔溢美已是與古羅先生齊平的魔法師的她的魔力攢存于此,亦沒能令神木超越自然的規則花開不敗。況且,近兩年她對魔力掌控的成熟,也令外溢的力量日趨減少,相對應的,便是能為阿月提供的一段長時間穩定的魔力源形成緩慢的局面,加上她日常的魔力供應總存在着瓶頸似的,根本就像雪上加霜,叫人焦心。

哥哥轉移給阿月的魔力,經過一年半不到,在她十三歲暑假時便耗得七七八八,所幸那時候她的魔力外溢厲害,相約份量的魔力恰好在前者用盡前派上用場,只是随着力量穩定在體內,之後取出的日期一次比一次晚。魔力不足的程度雖沒有當初嚴重,可理應由她照顧好需求的櫻之咭守護者,還是會在陰雨天容易困乏。

期間盡管哥哥的魔力有所恢複,但是,阿月是她的責任。

假如自己重視的守護者都無法保護,她木之本櫻還憑什麽與古羅先生齊名?

“解決阿月處境的方法,也不是沒有,只不過……”

艾利安魯的回答遙遠而清晰地在她腦海蕩起。

而下一秒,它和奈久留的聲音重合到一起——

“盯着這棵神樹祈禱能實現什麽願望嗎?”

她一個激靈。

尋聲轉頭,身邊憑空冒出的紅外套短裙打扮的身影令她大驚。

“那我也來合十祈禱一下吧!”

“秋月姐姐?!”

“露比你會有什麽想要成真的心願麽。”

聞言放下手臂的長發女生爽朗發笑:“哈哈,你說得對喔!”

錯愕的目光追随藍黑色帶翼的生物飛落奈久留肩頭:“史芬尼路你也在?為什麽你們兩個……”

“好久不見了小櫻!你又長大變漂亮了!”

被奈久留撲來摟得喘不過氣的小櫻趕緊轉移話題:“好久不見,奈久留姐姐,你們這次來友枝市是要替艾利安魯辦事嗎?”

聽畢,奈久留果然一下子松開熱情的擁抱。

“說來話長——我們是來邀請你們去泡溫泉的!”

浮在一旁的史芬尼路接道:“在一個禮拜後。”

“泡溫泉?我們?”反應過來的她總算答上了話。

“嗯嗯,小櫻、阿月同基路仔~”

就這樣,當天一早,使用MIRROR代自己去上學後,她便帶着收拾好的行李,和基路仔、阿月前往新幹線車站,準備搭乘兩小時的列車抵達約定的目的地。

“基路仔,你記住全程藏好,不然待會旅館的料理美食你都別指望了!”

“知道了知道了,窩又不是第一次跟小櫻你去旅行,放輕松~”

“各位乘客,列車即将開出……”

話音未落,乘務員的聲先人至卻已吓得一人一獸炸毛慌亂。

小櫻眼疾手快拉上基路仔自覺縮了進去的背包拉鏈。

“請确保便攜行李的安置并在座位上坐好。”

等乘務員的身影經過,她如常舒了口氣,轉眼見阿月溫柔的目光一動不動地投注她身上。

“又讓阿月你看到笑話了。”話雖如此,淡淡的羞窘仍是劃過了心頭。

他卻沒有接話,開口道:“如果露比月亮來開車接送,主人會不會比較自在?”

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收下邀請從月峰神社回家後的第二天,兩張新幹線車票便寄到了他們家。然而,當她注視起一身簡便卻掩不住穿衣者好看的純白汗衫與牛仔褲裝束,內心的答案油然而生:“的确會方便很多,不過,我更喜歡這樣和你……還有基路仔一起出遠門!沿着鐵軌從新幹線游覽到的景色,多多少少都會跟乘車看到的不一樣吧,雖然阿月通過雪兔哥哥的雙眼目睹過現下東京的不同景物,但親自用你的眼睛你的身體去感受應該就……啊啊啊我不是說之前的雪兔哥哥就不是阿月,我我我的意思是——”

阿月擡手握住她在半空失措擺動的其中一只手,“我知道,小櫻。”

驟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她頓時整個人平靜了下來。手不舍地自他的指間抽離,假裝自然地放回身側。

車內車外一聲清嘯回響揚長。

列車正式開出,小櫻摟着放到身前的背包惬意地倚在了座背上。

“還好約的日子正好是禮拜五,要不然超過兩天真有點擔心MIRROR應付不來會露餡。”

“MIRROR之咭別的不厲害,模仿原型可不在話下,小櫻你就放心吧!”才藏到包裏的基路仔聞言不甘沉默:“不過難得知世這次沒跟來,是怎麽了?”

她湊向背包低聲道:“我在學校和她說過,但她聽完後只說在給我設計一套裙子抽不開身,叫我跟你們玩開心點,順便代她向奈久留以及史芬尼路問候。”

“原來是這樣。”

“但她給了我一部新研發的相機,千叮萬囑多拍些相片同Video帶回去。”

“啊哈不愧是你的頭號fans哈哈哈。”

聽畢想起當時知世的神情汗顏又好笑,随之注意即便隔着書包基路仔的笑聲猶依稀明顯,引來過道對面的乘客一再側目,她面上一臊,朝背包輕微一吼:“基路仔,夠了!”

然而旋即更覺不妙——阿月他在呢!

“真拿牠……”言語間轉向身旁,一眼卻失了思考,自他冰鏡一樣清透的豎瞳,她觑見了為便于泡溫泉,頂着雙丸子頭正笨拙傻笑的自己,趨近邊緣模糊的,是身後窗外的城市天際線的縮影一角。

天空高遠,秋意慕晚。

經過個把小時車程,一行走十分鐘換乘登山鐵道,藉由小小的電車踏上穿越海拔四百米高的山谷攀登之旅。

橙紅的列車穿行時值樹葉紅黃交織的楓林,別有一番绮麗意蘊。

懸空的橋梁、陳樸的隧道、潺潺的流水和風淺吟在群山縫隙間蜿蜒隐沒……

“喲嗬!小櫻!阿月!你們好嗎~?”

出了車站往上坡爬不到兩分鐘,便能遠遠看到紮着高馬尾的奈久留在揮舞雙手迎接他們。

相比起沿途路見的其他旅館,他們即将下榻的這家可謂門庭低調毫無氣派。

不管怎樣,小櫻仍是身挂背包比鄰拖着一只雙面行李箱的阿月,随奈久留踏進了溫泉旅館的前庭玄關。

打外表看這間中規中矩高五層的旅館似乎沒什麽特色,但當在格調以西式與和式混搭的大堂辦理完入住手續,跟着自動充當旅館員工的奈久留乘電梯直達五樓,停在中間的兩扇房門前,首先繼續在奈久留的帶領下邁入右邊的房間,觸目便被古韻氣息濃厚的布置擺設引得她驚嘆連連。

“噔噔!這間就是小櫻你同我合住的套房了!名字叫‘星~河~’啊~”

“真的很漂亮!哇,露臺有私人溫泉!”

這還不止。

待她興奮跑到足夠一個成年人浸泡的溫泉池前一探究竟,轉即教開敞露臺外的連綿山林奪走了注意。

綠寶石般在午日光芒中扶郁生輝的森林之下,鋪陳着明豔醉人的金紅綢錦,像夏日的火才剛要在此真正燃燒起來,燒起萬木秋色迷眼,燒起群山最後的盛景。

一陣無以言喻後,小櫻想起了進來時奈久留的介紹,她好奇地回過頭。

“那阿月住哪?”

奈久留看也不看地朝邊上的同類打起手勢:“他和基路仔住隔壁的‘月海’。”

“哈?”

“啊——?你——說——什——麽!”

基路仔不由分說沖出了背包一氣呵成怼到了奈久留面前。

只見對方游刃有餘地捏住牠後背的小翅膀:“有勞你跟雪比待一間房啦!”

這時,另一只貓咪形狀的毛公仔由露臺外飛進來。

“有夠吵的你們。都說好了就叫服務員送午餐上來吧。”

削去了竹青的竹子被砍成一截截等長的竹竿,組成栅欄裝飾性地圍着小喬木與岩床合抱瞰群山的公共女湯。

午後陽光在深秋的山中散發着怡人的熱度,穿透似有若無的霧氣,寧谧、慵懶,令看到的人亦不覺全然放松了身心。雖然才下午四點多,可秋分後關東地區不到六點就徹底天黑,可見再過一小時她們身處的這座山頭也将被夜幕擁抱。

小櫻回想着來泡湯前在房間翻閱的旅館指南,提到晚餐時段正好是六點起,和他們用午餐相隔還沒有半天。

“呀,泡溫泉真的很舒服呢!”忽然高舉雙手似要伸懶腰舒展身體的奈久留破碎了依稀映出青山火楓的氤氲池面,“這個浴池的泉水據說泡了有助腸胃消化,那我們就不用擔心待會吃不完桌上的料理了~”

她側過頭:“原來奈久留姐姐是為了這點才在這時候邀請我過來嗎?”

奈久留卻搖起了食指:“的确晚上泡溫泉才是傳統上的最佳選擇,但小櫻你不覺得每去到一間溫泉旅店,趕緊泡一泡它的湯池是對這家店的最大尊重嗎?”

小櫻失笑,委實是頭一次聽聞的想法呢。“不過奈久留姐姐沒有叫上阿月他們,回頭定被基路仔抱怨。”

她擺了擺手,“基路仔不泡這座溫泉也會食欲爆棚的,至于阿月,你要讓他帶着兩只毛公仔當着其他客人的視線下池,我想他寧可不來。”

小櫻不覺笑了。

溫度接近常溫的池水,仿佛也随這暧昧的心動,在漏過龍柏常綠的枝葉的光照下淺生漣漪。

“吃完午飯到現在,終于看到你開心地笑。”

她一愣,“哈?哪有……”

奈久留疊起手臂靠在堅實的池邊岩石上,自信如同不必看一眼少女掩藏心思的神态般閉上了眼:“從剛剛在小櫻你臉上寫着‘我有心事’的樣子就更明顯了。我來猜下,是跟阿月有關吧。”

臉上表情定格了般,她暗暗檢讨起來,是這樣嗎。

眼角餘光不自然地滑過由後方樹木飄落,乘波逐流到一旁的紅葉,好像漂移它的水面倒映出她此際的雙頰,便跟那顏色一樣打眼。

彼此默認的沉默中,小櫻支吾着醞釀起措辭:“方才你提到待會能吃完晚餐桌上的料理,我腦海裏随即閃過一個想法,怎麽才可以令阿月像奈久留你那麽好胃口。”

這問題顯然一下子難住了被問者。

長發盤起,數年來外表不見時間痕跡的美少女短短片刻間歪頭、皺眉、仰首,末了向她報以素來俏皮明媚的笑容應道:“就算他肯吃東西了,還是對補充魔力毫無幫助,只能看他的個人意願,看他有沒有想吃的念頭。”

非常地……簡潔直白。

“哦、是。”卻在她大概明了對方說出了道理所在,只是自己仍未理解該如何做時,一個指頭戳到了她額頭上。

并不痛的觸覺留在那裏,小櫻茫然地直視過去,在她來得及發聲诘問前,那宛若雲中血月的鮮瑩唇線翕動。

“或者有沒有令他只要待在一起,就想進食的人。”

“啊?”

奈久留大笑,“哈哈哈小櫻你害羞了!”

她反駁:“不是啦奈久留姐姐,我只不過是被溫泉的水溫影響了!”

雖然事實上,話音落的一剎,她心底劃過祈盼成為奈久留形容的人的奢想。

可是,夏日祭禮至今,阿月的食量有在一點點增加,不是嗎?不像她跟基路仔主動每日三餐,但在家用晚餐時,他一定會吃下她盛好放到他面前的一碗飯、正常份量的菜、以及湯和飯後甜品……這也讓她更有研究菜單提高自己廚藝的動力。

“月屬性的生物都是有情有義。”

小櫻垂下因霎時激動握起提至胸口前的雙手,疑惑地眨了眨眼。

注意到聽衆回過了神,奈久留恢複挨靠溫泉邊的姿勢,“雪比這樣說過我,雖然我覺得牠講得太煽情了。但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在阿月身上。”

她聽得聚精會神,不自已也湊近貼到自是水池一部份的玄色岩石上。

奈久留望向她:“小櫻你別看他在進行最後的審判時對你好像很手下無情,包括他自己在內,他是為所有的咭精靈着想,因為,一旦你贏了,大家就會真正割斷與創造者之間的紐帶。”

“指的是魔力……還有他們跟古羅先生的關系?”

回應她的是奈久留欲語含笑的褐色大眼眸。

不久小櫻留意到了另一件事,“等等,你們……當時有關注那場審判?”

“嗯!現場live!小櫻你的表現超乎我預期!”

驟然熱烈的擁抱遠比當下的池溫更能激起其他在場住客的應激反應,一道道目光紛側而來。

尴尬窘迫之餘,她只能連忙收下以期奈久留盡快轉移心思:“啊哈、哈哈,多謝……”

“好了!溫泉就泡到這裏,今日阿月生日,我們該開始準備了~”

這話題跳躍得令她手忙腳亂,可依舊從善如流地應下了。

“好啊!…………什麽————!?”

奈久留業已哼着調子起水出池。

小櫻急急忙忙跟到更衣室,有其他人在她不便追問,先用旅館提供的藍色大毛巾擦幹身體,麻利穿好浴衣後,轉頭一看對方又已經沒影了。

她邊三并兩步邊朝門外喊道:“奈久留姐姐等等我!”

不知是奈久留尚未走多遠,抑或上天聽到了她懇切的呼聲,便在踏足湯池通往庭院的回廊之際,她如願瞟見了奈久留的身影,并在拐過轉角時,看見奈久留迎向同樣一身白浴衣卻沒有藍色大毛巾随身的阿月,漸臨的暮光中那一頭如常編束腰後的銀發油然生輝,仿佛大自然在欣喜贊美這名生于純粹冰雪仙境的精靈。

“來找小櫻的?巧了我們正要回去,一起走吧~”

被拍到肩膀上的雙手半帶半推,盡管确認主人的确同行無妨任“她”扳過他的身體調頭折返,自這趟溫泉之約到此時此刻的作态,卻都令阿月下意識地警覺。他冰藍的獸瞳睨向一側:“你們在計劃些什麽?”

“阿月你的生日Party。”

他赫然怔住。

但沒多久,防備的慣性驅使心神回到對話上。

“露比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哈?哈?哎呀怎麽你這樣掃興呢!”熱情推人往前的奈久留随着這句撒嬌般的抱怨驀地打住了動作,下一秒,她三步兩躍到了他們前面,并回頭朝小櫻揮了揮手:“我先走一步去安排啦!”

一把長發因招搖的蹦跶歡騰舞動的後輩在他目視中遠去,同樣頭發沾了水而披散及背的少女這時上前停駐。

“阿月,我剛剛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他垂下視線:“多謝。”

他想他的反應他的表情應該做得足夠好,在她随之綻露的笑靥上阿月能判斷出這點,接着他看到她的眼底浮現了踟蹰的困惑。

“阿月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嗯。”保持着盛春獨有活力及溫暖的少女縱然眼眸染上秋意,也只使得從此映出的景色更加燦爛,在這幅畫面之前,他有些不自主地心馳神迷,“似乎是艾利安魯的主意,露比月亮有沒有和你說什麽的奇怪的話?”

他的主人卻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阿月皺眉:“有什麽好笑?”

應答他的是無畏袒露着此際心情的一對眉目淺彎:“你對奈久留姐姐的态度就好像她是什麽可怕的敵人。”說罷,又自顧自地笑了好一會。

看起來似乎沒有大礙,而且表現得那麽開心,他便暗暗放下了擔憂,忽然,他的手被一把牽住,“始作俑者”仿佛不再認為這是需要介懷或解釋的舉動,僅憑兩手間的扣引,帶着他邁出大步。

“走吧,看看他們會有什麽想法!”

午夜的神奈川群山萬籁俱寂。

鳥匿獸隐,連為度假觀光聚集于此的人也一戶戶烏燈黑火,聲影無跡,山林、溪泉、夜幕,猶如固鎖在一幅畫中。

只除了耳邊基路比羅斯的鼻鼾聲不死不休。

睡眠于他并不像對人類能有效複蘇體力之用,像在認可新主人初期,哪怕在月城雪兔體內沉睡一整個禮拜,他亦只勉強鎖定魔力的流失而已。因為他是以純淨的月亮魔力創造的。

他是誕生在,那個距離日本遙遠國度的初雪前的滿月之夜。

月亮屬性的魔法造物,只能依靠創造者或契約者的魔力維持生存。

如果它們,算得上一種“生物”。

下了床榻,沾染濃重夜色的露臺就在數步開外。不同于他誕生的那個夜晚,今晚,是黑月之夜。可偏偏,是首度有人特意為他慶賀這麽一個日子的晚上。

真難以想象,自己還接受了。

風味混搭的料理大餐、惡作劇游戲、蛋糕和蠟燭……即便主人現在的年齡不可以喝酒,依然逃不過露比跟大獅子的惡趣味捉弄。

毋寧說,她還很積極地參與其中。

空的梅酒瓶最終停下了旋轉,瓶口對準臉頰早已因一環接一環的節目緋紅如霞的少女。

“小櫻又輪到伱啦!”

“又是我……”

“這次會是什麽問題呢~?”

若非考慮到會令她掃興,他實在想把這一黃一黑的兩只醉貓丢出屋外。

“問題來啦——請小櫻妹妹講出對守護者阿月的感覺。”

他端起果汁杯的手倏地定住。

寒冽的目光不客氣射向仿佛事不關己的露比月亮。

豈料她進一步推波助瀾,靠近扳過主人的肩膀面朝着他:“要面對面才更能投入感情哦!”

“投入……感情……”

眼看着起初只淡染雙頰的紅暈迅速泛開,他已經要忍不住中止這個游戲了。

“做不到的話就得喝下奈久留特制的懲罰飲料啦~”

“夠了,讓我來——”

“不要!我可以回答!”

他應聲回過頭:“主人。”

但見她恬然一笑,微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我很喜歡阿月你,你盡責、可靠、溫柔,感覺就像……”

“水族館的企鵝同水。”

封印獸的聒噪被抛卻身後。

他久違展翼的影子綽綽搖動在星河淺照的水面上。

赤足伫立露臺地板的一刻,思念的身姿落入視野的瞬間,他聽見心底的叫喚化作驟風曳蕩耳鬓:“小櫻。”

一整天又是勞頓遠行又是為他布置參與生日會,此時的主人一定累壞了。

主人。小櫻。

幾個月來,他越來越發覺她傾向自己直呼她的名字,這個現象是在暑假前出現的,準确地說,是月峰神社複辦夏日祭禮的夜晚。他第一次應約外出,她也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請求。

可她是他的主人,自然該被他如此尊稱,就連答應叫喚她的名字,也是同一個原因。

倘若她并不是他的主人,他還會把這種請求,自诩為命令奉行嗎?

或者,他會有真心直喚她名字,卻不因為她與他之間契約關系的一天嗎?像基路比羅斯做的,像她在東京鐵塔上說的,作為“朋友”。

比留在月海間時,自動流注體內的魔力更充足了。

感受着仿佛令他天然愉悅,卻很快又将觸及瓶頸的她的魔力,阿月思考着,然而當每一次如她所願叫她小櫻的時候,又有多少成份源于他不僅僅在把她當朋友的念想。

超越主人、朋友的身份,那個答案會指向什麽?

所以每一次都暗示自己,只是克盡一個魔法仆從的職責,主人還是朋友,沒有太多區別。

如果不這樣做,如果他不這樣做……

早在雙腳降落羽翼帶他跨越一牆之隔的這房間露臺的一剎,他大抵已直飛向彌漫了一室星之氣息的魔力中心,把屢屢于古羅轉生設下的考驗威脅前納入保護的那個女孩、在風暴過境之夜再次伏貼他雙臂之間的這名少女凝留懷裏。

發自這由魔法創造的軀體深處的渴望是如此地日漸強烈。

強烈到他愈發無法忽略,強烈到他要不想吓到她,興許便會自毀的地步。

星河、月海,他們下榻的這兩間房是一致的古木風,由于正中相鄰,私人溫泉的位置亦如成鏡像般面朝共用牆坐落遠側。靜繪星空的池面氤氲着露比月亮殘留的魔力氣息,阿月忍不住想,此情此景,主人若泡在池中可會露出怎樣的神态。

小櫻張開了眼。

入目所見,微白的晨曦塗抹了屋梁交貫的天花板,渡染這焦糖色拼組積木的朝晖尚帶有一絲夜帷過境群山吐息的绀藍。

似乎是城市地區鮮有的夜之藍染。

她扭過頭,看到還沒醒來的奈久留只有不到一半的身上仍蓋着被子,盡管沒有基路仔那誇張的鼻鼾聲,但呼呼張着嘴巴的睡相喻示了她可能一時半會都醒不過來。這似乎印證了睡前泡溫泉的強大安眠功效。

小櫻坐起身,轉臉望向俨然明亮的露臺。

如果自己昨晚接下奈久留姐姐的邀約一起泡這池私人溫泉,是不是就能一夜無夢呢?

僅僅做夢就算了,可是那有些荒誕的夢境裏,竟叫她清晰看見阿月的面容。

原本,她只是在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開始一點點感受到風的吹拂、潮水在腳丫下的撩撓,但忽然,四周亮了起來,她發現自己化身人魚,在近岸的礁石上仰望着高處的城堡,燈火闌珊間,在她投注的目光盡頭,是一個五官模糊的人影,她疑惑明明自己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卻始終被他的一舉一動吸引,轉眼,她的魚尾變成雙腿,那一度落在王子背後的華麗燈光,此刻也照亮着兩人共舞的敞闊大廳,而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腰與她正面相對的男子,是阿月。來不及提問,場景即移換到滿月盈亮的夜中海濱,才和她一同在人類城堡領她起舞的銀發青年,這時赫然坐落數步開外的礁石上,銀亮生輝的美麗魚尾取代了禮服裝飾的修長人腿,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小櫻聽到自己大聲問道,可他只是報以凝望,風吹動她身上的花仙裙擺,湧動海面點點閃爍的波光,逐漸穿過他泡沫化透明的身體,清瑩的月華,到最後銘刻她視野的,唯有帶着淡淡笑意的藍眸……

茫然醒來的她,哪怕僅記得大概,也抵不住強烈的抗拒攥住一顆發慌的心。

默默深吸氣以平複情緒之際,小櫻感覺到她正注視的露臺存在異樣。

“阿月他……難道來過?”

不管答案是什麽,想立刻見阿月的意念從她的心底抽長。

鑰匙在她手中變成了星之魔法棒,FLY懸空旋舞,翅膀在她後背長了出來,抱着只是悄悄去看他一眼,絕對不會驚動這個時分肯定還沒起床的基路仔跟應該還沒睡醒的雪比所以自己并沒有在做什麽很出格的事的想法,小櫻輕松飛到月海的露臺外面,正欲結束魔法着地,卻發現阿月不在床上亦不在房間。

她心中一緊,返回星河急忙由正門離開。

“小櫻?”

“奈久留姐姐我很快回來!”

該去哪裏找他呢?

沒一會小櫻即匆匆下了兩層樓梯抵達一樓,倏爾,魔力的感應教她一個激靈。她方才想起,他們之間有着因契約關系而形成的魔力紐帶作為指引,這條紐帶,會随着彼此距離的拉近增加存在感,對對方的魔力感應也會随之強烈。

她再一次,為這樣的魔法契約滿懷感激。

只不過,這次換得她感激的主因對象,改變了。

循着魔力的流動,小櫻踏進了旅館主樓和大浴場間閑靜的庭院,一身潔白浴衣的青年猶如剛泡過晨湯,正駐足瞻望浴場前的紅色楓樹不知想着什麽,本已璧白無瑕的容姿在飄動的散發映襯下益發纖塵不染,她看呆了,也偷偷松了口氣。

就在她邁開腳步,并瞧見側對她的阿月投來眸光時,爬過牆的曦光灑落在了月華凝成的身形之上……而像是用光描摹具現的他的衣袂指尖,随着旭照推移,便俨然破曉後的月亮、暖春至的雪霜,須臾化作消融人魚的絕美泡沫。

“不要啊!阿月你不要消失啊!!!”

仿佛一世紀長的距離必須她拼盡生命方能跨越。霎時,自最後審判以來的點點滴滴在她腦海走馬觀花般掠過,襲來的水龍卷面前才第二次展示真面目的審判者不由分說抱起身旁無力自保的她、猛攻大熊公仔無效并力量衰弱從高空墜落的他優先護住她的身體而自己直接承受沖擊、基路仔發脾氣導致飯廳的一團糟是他不動聲色地恢複條理、姍姍知曉魔力不足差點釀成雪兔哥哥消失同樣的受害者卻反過來為她擦淚溫柔安慰、籠罩城市的長夜下因為一并得到他的認可和鼓勵自己才千鈞一發迸發出心心相連的力量共逐黑暗。

雖然,可能,上述所有僅僅基于她和他的身份關系,但如果,這些考驗面前,這些時光當中全缺少了他,缺了守護者月,她木之本櫻……

“主人?”

“阿月、阿月!你還好嗎?”

皺起眉的他還是有問必答地應道:“我沒事。發生了什麽事?”

知道不可能一直抱着不放,小櫻壓下內心的貪戀退後站好,“是我大驚小怪而已。吓到你很對不起。”

分明不是。

阿月否定道,她必然是遇到了什麽情況,才會對他喊出“不要消失”這種話。

只是她不講出來,他便愛莫能助。

到頭來,可讓他着手的地方,唯有她在激動過後漸涼下來的臉頰,“我一直在,只要主人與我的契約維持,我就不會離開你的視線。”

回應他的,是閃爍起晶瑩淚光的一雙含笑眼睛。

南行的溫泉之旅轉眼過去兩個禮拜,這期間阿月沒有觀察到主人有明顯異樣,上學和社團活動一樣沒落下,除了功課仍是不時像她的到校時間精準踩點。

要說當時會造成她擔憂的起因,極可能只是那一晚他在星河的露臺欄杆上背朝着房間坐了一夜,天快亮時,他自知不能原地不動地讓露比月亮、讓他的主人發現,又沒有回床上躺下的意欲,于是去了唯一每星期按主題輪流通宵開放的男女共浴溫泉,過往,即便古羅跟大獅子都下了水贊嘆有加,他也只作旁觀,大抵是抱着會把她的五官氣色熏得紅潤的水,是否能多少融化自己身上的冰冷的戲谑心态,不覺在那座取名“霞月”的溫泉池待得有些久了,當主人剛巧到隔壁找他沒碰上,所以引發了後來目睹的慌張模樣。

三年多過去,不,自她竭力完成艾利安魯的最終考驗以後,他便沒有見過主人驚怕失措成那樣的情景。

木之本櫻,早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厲害魔法師了,不是嗎。

月仔在底下的抓弄喚回了他的注意。

阿月回過神,無聲關上打開了好半晌的急凍櫃門。他走到客廳,連接後院的落地窗邊上,正瘋狂敲打電腦鍵盤的毛公仔仿佛百忙抽空般簡扼吐出了提問。

“是不是要準備晚飯了?”

他沒答話,擡頭看了眼裝在另一邊牆面的圓鐘,分針已越過時針,即将指向下一個阿拉伯數字。

“不過小櫻還沒見影喔。”

“我上去看看。”

深冬已臨,遍染山林,教清晨時的西邊落月也像能在枝葉間燦爛燃燒的紅楓說明了這點,爾今透過門窗縫隙屯貯冷涼足下梯面的低溫亦證明了這點。

首年開花的百子蓮縱然尚未能與九月的葵菊金盞同态盡妍,但相當于結出果實後生機被短暫封存的莖株眼下每天仍得到主人悉心的關注,偶爾經過客廳時,總是碰見她住腳在徒剩一簇簇葉叢的盆栽前探望,現在,對這盆植株尤其上心的主人正坐在床邊出神看着被收集做成幹花的百子蓮。

恬谧凝注她臉上的神情,他不想打破。

這時,她掀起了眼簾。

“阿月?你來找我……啊!到點——”

一剎想起自己上崗時間到了的家政能手小櫻話未講完,便被來訪者随他信步邁進房門的發問中斷。

“怎麽在看這些幹花?”

聞言,她順着話目光重新落到一團柔弱,卻因簇擁顯出生命沉靜而堅韌一面的脫水花莖上:“之前我将幹花做成書簽送給知世的時候,她可開心了,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厚着臉皮挑一兩枝做補送你的生日賀禮。”

不出意料的安靜。但願他沒有為她笨拙的想法有一絲困窘。

“10月24號,知道了你的生日我很高興。”

阿月單膝蹲下了身:“主人同我在溫泉旅館度過,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她一怔,淺笑着接道:“明年我打算将百子蓮移種到庭院,不知它們會不會照樣好好開花呢?”

“我到時會幫忙。”

潔白輕蹙的雙眉下,是徜徉起粼粼銀光的半透明藍眸。果然,一直是這樣,被這番想法暖了心底的她站起來,視線投向小小開了一條細縫的推窗。

“外面下雪了。我聽艾裏安魯講,阿月誕生後,沒過幾天城市就下了初雪。”說着,她微微側過身,這一轉,兩人的距離幾近呼吸相聞,“所以今日,也很适合成為更新契約的日子。”

良久。

“主人你知道怎麽做。”

并非問句,是陳述。擡手脫下毛衣僅餘打底的長袖衫以示答複,小櫻莞爾補充:“我早就準備好了,不是單單作為你主人和好朋友的身份,你呢?”

“……你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小櫻。”

“是嗎?”

毛衣滑落一旁,既然面前的男性別過了臉,她只好再進一步,單手牽起那只比女孩子還白皙漂亮的大手,往自認為變得成熟,同時是她生命來源的地方拉近。

“但我的心,有她自己的想法。”

意識到她動作的月幡然回首的瞬間,小櫻松手摟住他的脖子,吻上自己甫踮腳便慣性攬着她的腰的這個人。

涼涼的,充滿了空茫,卻又如同深海的漩渦,吸引着自由的星光冒死欺近。

淺嘗辄止也無法霎時揮去。

這是她的初吻。

願意在六年前就獻上的初吻。

可是呢,其實她從頭到尾都只是愛着一道影子。

眼前月亮的影子。

“不過如果阿月你拒絕,我尊重你,你有選擇的自由,契約會維持原狀。”

不管觸指可及的這輪銀月看起來如何地清漪流霞,她都必一諾千金,從此,她還是櫻之咭的主人,他還是沿用古羅魔法契約的守護者,只是,她的淚啊,請別在這時……

“小櫻。”

輕輕一觸,時間靜止了。

世界仿佛颠倒了。

帶着如強勁薄荷味道的寒冽氣息席卷她的口腔,她像是一下子掉進了極地的冰層,可就在她以為将要被凍結其中時,她墜入了一片海水,但嘴巴裏沒有嘗到丁點鹹腥,只有無比純淨的,冰晶化出來的水的味道,試着睜開眼,水紋蕩漾的海面在随星辰的閃爍起舞……

這是,阿月的魔力幅長和她最切合的時刻。

“要夠真心實意,這個魔法才會成功。”

艾利安魯經由通話傳遞的解答,在腦中回響。

握住他肩膀的指節猛一蜷起,小櫻艱難地把自己由沉溺的相吻中拉回到現實:“阿月,魔法陣……”

被稍推開的月應聲發動魔法陣,發光的藍眸展開的白翼,這須臾間是她從這個世上、在這間房裏極目可及的全部。

多麽地美。

無論是眼前藍色流光彌漫蹿湧的景象,抑或他無瑕似脂玉凝就的這具身體與她袒露相擁的這一刻。

難以言語,目眩神迷。

接着,他如同被生命之源吸引,緩緩俯湊她魔力流動明顯的頸動脈。

觸感發生的剎那。

“古羅所創造的守護者·月,舍棄你的舊身份,給我重生,你要歸順于新主人小櫻的名下!”

朗聲念罷,主人抱住守護者更貼近的一瞬,藍色的古羅魔法陣與金色的櫻之魔法陣彼此共鳴、重疊,随即,月亮力量主宰的印記霎時破碎又浴光重生。

片刻,好像共同經歷了一遍淬煉的小櫻眨眨眼,終于恢複銜接時間的軌道。

光芒消失殆盡,不過數分鐘,這房間內又回歸若無其事的平靜。

除了她仍和她新生的櫻之守護者相擁在一起。

“這就可以了?是嗎阿月?”

覺得慶祝尚言之過早的小櫻決定向更有魔法經驗的對方弱弱問道。

豈料,一雙獸瞳已恢複平常冰藍色的月亮,毫無預兆封住了她的聲音還有呼吸,這下,她真的會墜入那個漩渦。

“阿月……你的羽翼……”不收起來嗎……

不。

說不定,她從很久以前,就身置其中了。

兩人最後被裹在了棉被之中。

這樣全體膚接受床褥撫貼的感覺,他是第一次體會。即使他對雪兔經歷的事一清二楚,身為和他性格迥然不同的假面目,雪兔也并不曾有過這種別樣的體驗。月城雪兔向來是表裏一致地溫和親切。而因為對化身遇到的人事俱一清二楚,他自己反而更像這場游戲的局外者,是以,明明一開始他只是為了恢複魔力,選擇潛伏在友枝市內氣息最濃的青年身旁,那個偶然藉由其親妹身份走進他視野的小姑娘,随着日益的接觸,她因何種情感流露出的每個小動作小表情,他統統看在了眼裏。

預定的主人候選者,預定的對面審判,到最後,他反倒成了一一注視過她成長環節的……所以才能在後來她需要卻渾然不覺的第一時間,縱身去保護她,是這樣嗎?

餍足的短眠。

阿月清楚他們沒有在這張他和大獅子一度踩上過躲避她哥哥視線的床上躺下多久,他睜開眼,不知不覺長到了背部的少女的栗色頭發與他原每一根皆貯藏散發月之魔力的銀發淩亂交纏。

像極了彼此之間的邂逅。

他悄悄撩取一绺打量,現在,織交她的發絲均等地透出了星的光亮。

……阿月,你要記得,你也有心,就像人一樣。

窗外的雪在飄,耳邊響起魔法師費解的話,它疑惑地看過去,不能理解,卻本能牢記。

“在做什麽~”

“看你的頭發長到什麽程度。”

“那、那……你覺得怎樣?好、好不好看?”

“都好看。”

她的表情一呆,蘊藏蒼翠星空的眼睛淺淺彎起:“阿月,你令我心動。”

輪到他神色屏息。

明明,這個爛漫若櫻的女孩,才是喚醒他的心的鑰匙,因她的光與熱,使他某種意義上,成為了真正的人。

正當怦然溢于言表的櫻之守護者傾身吻住他的戀人加主人,樓下飯廳已舍電腦游戲而取拆一堆曲奇銅鑼燒的黃毛公仔在化悲憤為食量。

“阿月就像貓,熟悉了主人的氣息就戒不掉占為己有的渴望。”保持同一投映視角已有一段時間的英國高中生俯看着亂糟糟的餐枱面笑得似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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