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8.
到了家,季予君便好似周身力氣被抽空了似的,任由自己陷進柔軟的沙發墊子裏。他向後仰靠着,伸出手,目光落在手腕處。其實那痕跡并不明顯,季予君也沒有覺得多麽疼痛。
……真是的。不知道易舟怎麽隔那老遠就看見了?
不但看見了,還上手觸碰。人的回憶總是如同席卷而來的漩渦一般,一旦開了一個小口,後面的記憶都能一點一點翻滾着,直到将整個人一同吞沒其中。
易舟的手指很長,好像很輕易地就能将他的手腕環繞住。指腹有薄薄的繭,輕輕擦過手腕的時候帶起溫熱的悸動。
季予君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睜着眼、閉了眼,滿腦子都是易醫生的臉,還有那抹勾人到不行的笑容。
這樣的感覺對于季予君是陌生的。他一向心思單純,別人對他好一分,他總是想着對人家好上十分,想盡辦法地向他人表達善意。只可惜,如今的世道并不是如同烏托邦一般純良,多的是投機取巧、巧言令色之輩,因此這麽多年,能夠陪伴在季予君左右的朋友,也只有一個錢燃而已。
錢燃雖然平日裏看着吊兒郎當、滿嘴跑火車的,但是一到關鍵時刻總是很靠譜,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得十分熨帖。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季予君總是處于放松、惬意,又極富安全感的狀态裏。
但是對于易舟,季予君總覺着自己和他之間的關系頗有些意味不明的感覺。說是醫生和患者的關系,但又好像帶着些微妙的越界;勉強說是朋友?又好像完全不是那個感覺,——至少和與錢燃相處時的感覺大不相同。而且,假如在診室裏發生的動作是僅僅處于“朋友”之間的碰觸,那麽,自己過快的心跳、不敢交錯的眼神又該怎麽解釋?
季予君确實單純,他的個性向來是恣意明亮的。他不喜歡別人通常的忸怩作态、拐彎抹角,他更願意在一條路上一直走,不撞南牆不回頭。
那……下次再見的時候,問問好了。
雖然上次易舟用一個問句作為問題的答案,但是季予君覺得總有一天,他将會能夠聽到令自己滿意的回答。——他是這樣地相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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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裏裝着事情的時候,總會對外界的變化不甚敏感。季予君還未等将思緒進一步理出個所以然來,室內的感應燈已經自動亮起。這說明,太陽已經下山了。
季予君連續做了兩天“噩夢”之後,心理上到底是對于入睡有所抵觸。他害怕,下一次的噩夢裏會不會出現更加不好的事情。未知正是人類根本恐懼的溫床,因為不知道即将會發生什麽,又到底會不會發生,所以才會感到恐懼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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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予君沉默了許久。偌大的房間裏還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忽然有些焦躁。因為曾經不是這樣的。
養父母還在世的時候,別墅裏總是充滿着歡快的氣息。那會兒母親喜歡烹饪,父親總是跟着在一旁打下手。一頓簡簡單單的晚飯,兩個人卻總是特別快樂。他們有的時候會招呼季予君:“小君,來嘗嘗媽媽的手藝!你爸非說太淡了,我卻覺得剛剛好呢,你快來給我倆裁奪裁奪,到底是誰說的對?”
季予君總是笑着放下手機,走到他們面前,嘗嘗母親親手做的菜肴,然後說“好吃”。通常他充當的是個從中周旋的角色,今天誇誇母親,明天哄哄父親。兩個中年人總是被逗得笑容滿面,然後一家人鬧做一團,其樂融融。在這樣的房子裏絲毫不會覺得無聊和煩悶。
但是此刻,季予君卻覺得,太冷了。太冷,也太寂寥。
他有些想發脾氣,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發洩自己莫名奇妙的壓抑情緒。總感覺別墅太幹淨了。幹淨到……好像養父母的痕跡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他們的存在,似乎很容易被抹消。廚房裏、客廳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最後,是不是在記憶裏也會消散呢,直到我再也記不得他們。季予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