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時
四時
她借口要去打副頭面,便醉意朦胧地命人支了個小舟。
畫舫還沒靠岸,她不想讓一衆夫人貴女們失了興致,自己便乘小舟走了。
府裏侍妾重了身子,她一個做王妃的自然要有所表示。
至今仍記得武惠妃曾說過的那句話。
“天冷了,加衣倒還成;若是心冷了,怕是再厚的衣也不打緊。”
那時,武惠妃像是喃喃自語,望着宮門的方向,輕輕拍着玉環的手。
玉環不敢打擾她,靜靜候在一旁。
“喏,玉環可要慢慢學會擦亮眼,好生看着,哪些是能用的人,哪些是心裏有鬼的人。不然哪日,白白招了個白眼狼回來,小十八的心也被勾走了。”
武惠妃又嘆了口氣,瞥過她的小腹,“還沒動靜嗎,我打心底盼着你們早些讓我抱上孫孫。”
玉環記得當時自己滿臉愧意,也是被羞得垂眉低眼。
武惠妃果真是人老了,那天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從當今陛下說到了她的幾個孩子,終又是放不下鹹宜,可又不能沒個事由便把女兒召進宮來。
“母妃,玉環出宮便去替您看看公主。”玉環見武惠妃倦了,知道自己不宜再待下去。
“好孩子,也就你還會常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了。”武惠妃一聲感慨,忽地聽到門外一聲輕笑:“愛妃怎得又成老太婆了?”
只見來人被人群擁着,滿身貴氣不怒自威。
“參見陛下。”玉環循着禮節便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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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媳婦,趁着路還不黑便早些回去吧。”
……
玉環猛的睜開眼,看到的是鳶兒帶着關懷的神色。
“我夢到母妃了。”玉環許久沒說話,嗓音有些沙啞。
鳶兒卻是一緊,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又找來了小厮去買些紙錢什物,吩咐給武惠妃燒了。
“王妃,用告訴王爺嗎?”
玉環靠在墊背上微微阖着眼,聽了話後一聲嗤笑:“告訴他作甚,不過是一場夢。仔細些燒,再添些今年的新衣。”
玉環看着新打的頭面,指尖輕叩馬車上的軟墊。
她想起自己,許久沒見着李琩了。
不知此刻她的好夫君又在哪出的溫柔鄉?
想到什麽,她面色不虞,吩咐趕車快些回府。
回去後她便叫鳶兒支了火盆,夏日炎炎,她額間帶着薄汗,卻仍是沒心軟,直直把收着的幾年前的紙箋畫卷扔了進去。
鳶兒知道那是什麽,急的想要伸手去撈,可看着自家王妃神色淡淡,便也不敢造次。
燒了吧,無所謂又廉價的感情。
紙是好紙,一點就着。紙鳶的骨架不知是從哪找來的輕杆子,虛虛攏在火上炸了幾聲就沒了聲響。
一刻鐘便沒得燒了。
玉環冷笑幾聲,誰曾想那成筐的意、訴了幾個月的情,在烈火面前這樣不值一提?
她帶着幾絲憐憫看着那火盆:“熄了吧。”
細細的沙礫蓋住了火苗,她看着火舌盡數被覆蓋、吞滅。
“我乏了,退下吧。”
她縮在榻上,帶着一身輕松入睡。
一滴清淚從眼角劃下,最終在悶熱的夜裏無處遁形,消失在玉環綿長的呼吸聲裏。
明明是剛來這個世界沒多久,可她就像是在這很多年了一樣,許多感情和思想埋在心底,根深蒂固。
好像過了很久,久到記憶裏現世父母的模樣已經糊成一片,久到回憶起過去只剩那片絕望的白色。
雪山……是雪山!
玉環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可來不及細想思維便越發混沌。
這次是真的睡沉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納涼的冰塊撤下了,京城裏的繡娘又入府做衣裳來了。
繡娘說笑着為她量着尺寸,拿出去年的衣服時不由得感嘆:“王妃娘娘,你這衣裙又要再縮幾分啦。”
玉環只是微微一笑,比劃着腕骨處的衣袖。
待人走後,鳶兒心疼地吩咐廚房拿些糕點來,給玉環端去書房歇息時吃幾口:“王妃,注意休息,怎麽一年下來又清減的那麽多?”
“無妨。”玉環捏起一塊梨花酥,酸酸甜甜的果餡讓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好吃唉。”
侍妾為李琩誕下一女,便被擡了位分。
直到這時,玉環這才知道這侍妾姓柳。
玉環笑着打點柳姨娘在府裏的住處用度,帶着新頭面賞了她,又打了金鎖去看孩子。
不似旁人想到那樣王妃善妒,她氣色很好,身周的胭脂味都比旁人輕,小嬰兒在她的逗弄下咯咯笑着。
玉環也漸漸掌握了用人之道,守着李琩的勢力幫着慢慢擴大。
她來自未來,雖說從未學過權謀勢力一類,可新課标要求背的孫子兵法她倒是還記得。
她受過一千多年後思想的教育,很多東西對她而言并不難。
她是個有膽子的,也敢想,便多少能猜到那些權貴想要什麽。
她輕笑着為李琩四處打點,四處抛頭露面,粉釵珠環倒是被人送了一件又一件。
每當閑下來的時候,她總會想起之前聽過的一個說法:政治是古代太子學的。
每次想到這,她都不由得對着成堆的書信笑出聲來。
沒過多久,京城權貴便都知道,壽王家的王妃,是個有手段的。
楊家面對各方的打探,只是哈哈笑着打着太極,他們雖養着玉環養了十幾年,可她那成熟的思想和自成一派的理論在哪學的,他們還真不知道。
玉環很小心的沒用後世的詩詞歌賦,只是偶爾興趣來了便随口吟唱幾句,自然唱的是現代的發音。
古時候發音和普通話發音雖然不一樣,但是遇到一些敏感的歌詞玉環還是會含糊過去。
她惜命的很。
本想計劃着找個由頭再去一趟西藏雪線以上,把自己埋雪裏找找當時穿越的感覺。
可是自從出行坐馬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打消了這個年頭。
命只有一條,不是萬全的方法,她不會拿命去嘗試。
當她打消念頭的時候忽然想到,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夢到雪了。
斷斷續續的記憶,模糊空白的某些時刻,以及她初期大肆結交權貴時的順利。
她意識到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可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來,便随意看向窗外。
府裏四處挂上了紅色的燈籠,府外熙熙攘攘的人聲多了起來,風刮得緊,天也陰着像是要落雪。
又是一年除夕。
團圓飯府裏莺莺燕燕坐了一大桌,熱熱鬧鬧的,似乎又是哪個侍妾重了身子。
除夕後不久便是十五,十五後再過段時間便開春。
炎夏裹挾在春風裏來了,接着黃葉一落,秋也緊着跟上了。
日子過得飛快,留不住,也剎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