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嫉妒的暴君(4)

第31章 嫉妒的暴君(4)

◎“公主真是太傲慢了……”◎

雲落落一覺睡到了晚上。

夜涼如水, 風清月白。

雲落落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華麗的宮殿裏。殿中錦帳低垂,宮燈昏暗,微弱的燭光透過輕紗軟幔, 散落在繡金織玉的翡翠軟衾上。

這裏并不是美人們所住的瑤光殿。

雲落落在錦帳裏坐起身, 一個觸感冰涼的東西, 從袖子裏滑落了下來。雲落落撿起來一看,發現是陸離送給她的匕首。

這柄銀色匕首的刀鞘上雕刻着精致的纏枝海棠花,花式看起來很熟悉。雲落落突然想起,這似乎是前世她将陸離帶回府中之後,送給陸離的第一件禮物。

那時陸離的身體柔弱不堪。

雲落落輕而易舉就能将他推倒。

陸離望向她的眼神,總是帶着警惕和戒備, 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所以後來雲落落買了一柄銀色匕首送給他。

“送給你防身。”

雲落落将手裏的銀色匕首遞給陸離。

“你随時都可以用它殺死我。”

少年清冷漂亮的眉輕輕的蹙起, 他擡起纖長濃黑的鴉睫看她:“公主身上沒有武功,就不擔心我真的會對您出手嗎?”

雲落落彎起了盈滿月光的杏眸:“不擔心, 因為你還得靠我養着呢。等我養好了你的身體, 你再來殺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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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皺眉望着雲落落許久。

終于接過了雲落落手裏的銀色匕首。

少年抿起似血的紅唇。

清冷美麗的俊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多謝公主。”

後來陸離将身上的銀剪刀換成了這柄小巧的銀色匕首,時刻帶在身上。

銀剪刀沒有刀鞘,但匕首卻有刀鞘。

有刀鞘就不會割傷自己。

他沒有像原著裏那樣自毀容顏。

陸離也從未用這匕首割傷過雲落落。

往事拂過雲落落的眼前。

雲落落不知道陸離為什麽會将這柄匕首送給她, 莫非真的只是初見禮?

空氣裏飄來海棠花馥郁的濃香。

雲落落擡頭望去。

昏暗的燈火,照在寝殿的金壁上, 讓雲落落看清了殿裏的擺設。十二根鎏金盤龍浮雕赤色金柱支起整座宮殿,殿頂垂落翠幡金珠,雕欄玉砌, 精致華麗。

寝殿中央種着一棵花樹。

怎麽會有人在寝殿裏種樹?

雲落落心中有些疑惑。

她伸手撩起了低垂的輕紗軟幔。

看清了眼前的樹。

這是一棵粉豔絢爛的垂絲海棠花樹。

樹枝上的海棠花開得灼豔粉潤, 每片花瓣都像是吸飽了濃墨的精靈, 燦爛絢麗地綻放在枝頭,釋放出所有的生命力。

這座宮殿的殿頂,被人鑿開一個九尺寬的圓洞,此時夜幕降臨,繁星璀璨。

漫天的星光灑落在這棵垂絲海棠上。

令這棵海棠看起來如臨仙境。

雲落落不禁在心中感嘆。

陸離對小替身可真好,竟然會将如此精致華貴的寝殿送給小替身睡覺,也不枉她親自來給自己當替身了。

殿中軟幔低垂,宮燈照璧。

這座宮殿看起來富麗堂皇美輪美奂。

也不知道是哪位嫔妃的宮殿?

雲落落起身穿鞋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當時她在承乾殿睡着了,現在卻躺在寝殿裏,那是誰把她抱過來的呢?

莫非是侍衛或者宦官?

該不會是陸離親自抱她過來的吧?

與其這麽麻煩……

為何不直接喊醒她呢?

雲落落微微蹙起漂亮的眉,懷着困惑和茫然的心情走出寝殿,穿過連接寝殿跟前殿的工字長廊,繞過紫檀木邊座百寶嵌九龍圖寶屏,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

原來這裏是陸離的寝殿。

雲落落看到正在批閱奏疏的陸離。

察覺到她的腳步聲。

陸離放下了手中的奏疏。

那雙漆黑幽冷的鳳眸望向她。

“醒了?”

雲落落安靜地走到陸離的面前。

猶豫了一會兒,雲落落才出聲問他。

“陛下為何不叫醒民女?”

帝王眼睫半垂,神色淡漠。

“不忍心。”

昏暗明滅的燈火,照在帝王清冷漂亮的俊臉上,襯得他那張瑩白如玉的俊臉,愈加的瑰姿豔逸,纖塵不染。

他蒼白的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語氣平靜無瀾。

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

雲落落一愣,有些遲疑地問道:“是陛下把我抱到寝殿床上的嗎?”

陸離道:“嗯。”

雲落落聞言,怔在了原地。

她的心裏頭有些茫然。

陸離對替身未免太好了,不僅纡尊降貴親自抱她回寝殿,還讓她躺在了只有皇帝才能睡的九華龍床錦帳裏,天色這麽晚了都沒有去叫醒她,讓她睡到自然醒。

他對替身都這麽好。

這個家夥真的會恨暮月公主嗎?

陸離起身問:“餓了嗎?”

窗外的天色已經變成了漆黑,皇宮裏燈火通明,檐下挂着精致的宮紗燈。

肚子裏發出饑腸辘辘的聲音。

雲落落點頭:“餓了。”

陸離吩咐宮人進殿傳膳。

很快,宮女們捧着禦膳魚貫而入。

桌子上擺滿了珍馐美馔。

砂鍋煨鹿筋、酸菜魚、爆椒兔頭、糖醋玉米排骨、鮮菇菜心,燕窩雞絲湯,主食是百合蓮子膳粥跟水晶梅花包,還有幾碟蜜餞櫻桃、青梅、龍眼當做甜點。

這些全都是雲落落愛吃的菜。

看來陸離是真的把她當暮月在養了。

宮人們離開後,陸離坐在桌前,陪雲落落一道用膳,雲落落想起美人似乎得幫帝王布菜,正要用筷子給陸離夾菜。

但陸離卻拒絕了她。

帝王淡淡地皺起了眉頭。

“不用管朕。”

雲落落樂得不用伺候陸離,越發覺得給陸離當小替身太輕松了,想不磨墨就不磨墨,想喝茶就喝茶,想睡覺就……

等等,說到睡覺……

那夜裏侍寝該怎麽辦?

總不能想不侍寝就不侍寝吧?

雲落落心不在焉地扒完碗裏的飯。

陸離拉着她散步消食,帶着她在禦花園裏逛了好幾圈,雲落落的身體發了一身香汗,清美動人的臉上染上了薄紅。

陸離接過宮人手中的雪帕,替雲落落擦拭臉上的清汗,微微皺起了長眉。

“以後每日飯後走三圈。”

看來陸離真的很擔心她的身體。

雲落落點頭:“是,陛下。”

宮人們看到帝王為美人拭汗的動作,吓得紛紛屏住了呼吸,她們從未見過帝王露出這種近乎于溫柔的眼神。原來冰冷嗜血的暴君,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禦花園裏清枝疊影,看不清草木,檐下挂着昏黃的宮燈。宮人們在前面提着絹紗宮燈,照亮兩人腳下的青石板路。

陸離牽着雲落落的手,回到暮月宮。

張禦醫拎着藥箱來到暮月宮,恭敬地給雲落落請平安脈,事後松開了紅繩。

“姑娘今日的身體并無大礙。”

雲落落客氣道:“有勞禦醫了。”

張禦醫讓醫女端來湯藥,宮人們用銀針試藥,确定這碗湯藥沒有問題之後,才将湯藥端到了雲落落面前:“這是養氣補血的湯藥,姑娘每日三服即可。”

雲落落看到藥湯嘴裏就開始發苦。

她求救的眼神望向陸離:“陛下,民女真的沒有病,能不能不喝這藥?”

陸離清冷漂亮的眼眸望着她:“朕不喜歡強迫人,所以給你兩條路選擇。”

雲落落眼睛一亮:“哪兩條路?”

陸離神色淡漠地說道:“是挂在罪人樹上,還是喝下這碗藥,你自己選。”

雲落落:“……”我真的有的選嗎?

暴君真是橫行霸道無法無天。

最後雲落落捏着鼻子灌下藥湯,苦得她小臉皺成了一團,舌尖喉嚨裏全都是發麻的苦意,嗆得淚眼都沾到了眼睫上。

雲落落淚眼汪汪地望着陸離。

“這藥民女還要吃多久?”

陸離撚了幾顆蜜餞青梅塞到她嘴裏。

“吃到你再也不會生病為止。”

看來是要喝一輩子了。

雲落落嚼着嘴裏的青梅,化開舌尖的澀苦,心中越發後悔當年不該吐血死在陸離的身上,如今終于遭到報應了。

這家夥一定是以為當年她氣衰血虛郁結于心才會吐血而亡死在他身上。

但其實是她命裏有此一劫。

跟身體衰不衰弱沒有任何關系。

雲落落吃完一碟子青梅,正準備拎着裙子走人,就被陸離叫住了腳步。

“站住。”

陸離神色冰冷地站到她面前。

“要去哪兒?”

雲落落低頭道:“民女回瑤光宮。”

陸離清冷漂亮的臉看起來有些不悅。

“以後你就住在暮月宮。”

雲落落一怔,原來這裏叫暮月宮。

“這裏不是陛下的寝殿嗎?”

陸離道:“朕跟你一起住在這裏。”

雲落落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她覺得自己晚上的侍寝逃不掉了。

她在心裏拼命腹诽。

前世她都死在陸離身上了。

還以為他會從此不舉。

沒想到這家夥對女人這麽有興致。

真是狗改不了吃……

呸,她才不是……

暮月宮裏有獨立的溫泉浴池,浴池由上等的白玉所砌,裏面蓄着活溫泉水。池壁下方二十個小孔用來排水,保證浴池裏的溫泉水時刻保持幹淨流通的狀态。

宮人們躬身在水池裏撒下了紅色的玫瑰花瓣,池畔放着香膏花露,幹淨柔軟的香巾疊成了玫瑰花,挂在鎏金架子上。

宮人們正準備幫雲落落脫衣服侍浴。

雲落落連忙攏住了自己的衣襟。

“你們下去吧。”

她依舊不喜歡別人伺候自己。

“是,主子。”

宮人們離開後,雲落落才脫掉身上的衣裙,擡腿走進了撒滿玫瑰花瓣的浴池裏。昨日洗的是木桶浴,地方狹窄,無法舒展身體,溫泉浴自然洗得比木桶浴舒服許多,她的身體惬意地舒展開來。

雲落落擔心晚上要侍寝,所以故意在浴池裏磨時間,反複塗抹香膏花露然後清洗掉。她在浴池裏泡了快一個時辰,身體都快泡爛了,正猶豫要不要出去的時候,屏風後面傳來帝王冰冷陰沉的聲音。

“滾出來。”

帝王的聲音帶着明顯的不悅。

雲落落心裏顫了顫,聽到帝王不悅的語氣,吓得立即從浴池裏爬了起來。

“民女馬上出來……”

但她越害怕就越容易慌亂。

腳下一滑。

雲落落濕漉漉地重重摔在了池畔。

疼得她骨頭都要散架了。

陸離聽到聲音,皺眉走了進來。

雲落落身上不着寸縷。

心中又怕又羞。

身體像是被煮熟的蝦子蜷縮在地。

她捂着臉背對着陸離。

覺得這輩子的臉都丢盡了。

完全不敢睜眼看陸離。

陸離皺了下眉,冰冷幽暗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伸手去拿挂在衣架上的亵衣,裹住雲落落纖白細嫩的身體。

他将她攔腰橫抱起來。

雲落落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臉上一路紅透到了耳根,被陸離抱到龍榻上後,雲落落立即鑽進了柔軟的薄衾裏。

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雲落落隔着薄衾聽到陸離的聲音。

“摔疼了沒有?”

雲落落蒙在薄衾裏羞恥地搖頭。

“沒、沒有……”

陸離沒有說話,雲落落聽到陸離走開的腳步聲,不一會兒陸離就回來了。

“這裏有跌打損傷的藥。”

帝王清冷的聲音聽來有些一言難盡。

“你自己動手抹。”

雲落落蒙在薄衾裏含淚點頭。

她在陸離眼中可能徹底是廢物了。

“謝謝陛下。”

帝王離開之後,雲落落才從緊掩的薄衾裏鑽出一個頭發淩亂的腦袋。

她從浴池裏出來的時候,沒有來得及擦幹淨身上的水珠,就摔到了地上。而今身上的水珠全都擦到了亵衣上,弄濕了身上的亵衣,濕乎乎的有些不舒服。

雲落落微微皺起漂亮的眉。

濕漉漉的墨發散落在她纖弱的肩頭。

榻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雲落落拾起一個綠色的瓶子,打開瓶蓋聞了聞,味道很是清涼,她将藥汁倒在掌心,摸索着将掌心貼在摔傷的地方。

疼得她眼淚都要溢出來了。

雲落落抹完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鑽進了柔軟的薄衾裏。

将腦袋蒙了起來。

薄衾全都被她濕潤的墨發弄濕了。

不一會兒,陸離沐浴完過來,雲落落感受到身側軟塌下陷的觸感。

帝王靠了過來,但卻沒有伸手碰她。

雲落落躲在薄衾裏繼續裝死。

生怕陸離會突然獸性大發要她侍寝。

耳畔突然響起帝王清冷的聲音。

“你是想悶死在被子裏嗎?”

雲落落躲在薄衾裏甕聲甕氣地搖頭。

“不是。”

帝王的聲音變得冰冷。

“出來說話。”

雲落落察覺到陸離的不悅,害怕他會突然發難,只好從薄衾裏鑽出腦袋來。

陸離垂眸望她,見少女烏發雪膚,唇紅齒白,濕潤的墨發垂落在玉肩,将原本就濕潤的亵衣,沾得更加濕潤了起來。

帝王微微皺起了眉。

“頭發怎麽沒擦?”

雲落落一愣:“忘記了。”

陸離用一言難盡的眼光看她。

“過來。”

雲落落擔心要侍寝,只好硬着頭皮拒絕陸離道:“民女身體不适,不如改日再侍寝,以免掃了陛下的興……”

“誰說朕要讓你侍寝了?”

雲落落一怔:“民女不用侍寝嗎?”

“不用。”

陸離垂下纖長濃黑的鴉睫。

寝殿裏昏暗的燈火,落在帝王那張清冷漂亮的臉龐上,給他的眼睑投下一道濃墨黑影,讓人看不清帝王臉上的表情。

“你想侍也侍不了。”

陸離這句話說得極為淺淡。

彼時的雲落落還沒有理解陸離這句話的意思,只沉浸在不用侍寝的喜悅裏:“那陛下讓我過來做什麽?”

陸離擡起眼睫道:“給你擦頭發。”

雲落落一怔。

陸離抓起薄衾蓋在她的墨發上,動作輕柔地幫她擦拭着半濕的墨發。

前世雲落落跟陸離情意最濃時,陸離也是這樣,坐在榻邊幫她擦頭發。他動作比侍女們還要輕柔小心,從來都沒有扯到過她的頭發,讓她感覺到一絲的疼痛。

但當時的陸離是卑賤的面首。

讨公主歡心是他的職責。

可是如今,陸離都貴為皇帝了。

怎麽還願意幫人擦頭發呢?

雲落落低着腦袋,突然問道:“陛下對每一個暮月公主的替身都這麽好嗎?”

不用磨墨,不用布菜,不用侍寝……

那陸離養這麽多替身是圖什麽?

圖她們頭發長可以擦嗎?

雲落落正在腹诽。

卻聽到了帝王的回答。

“只有你一個。”

“只對我這一個替身好嗎?”

“是只有你一個替身。”

雲落落一怔,難以置信地擡頭望他。

“陛下選了那麽多跟暮月公主相似的美人進宮,怎麽可能只有我一個替身?”

帝王手中一頓,語氣冰冷而傲慢。

“她們哪裏能夠跟朕的公主比?”

雲落落問:“那為何陛下還要找這麽多跟暮月公主相似的美人進宮呢?”

“因為朕想知道……”

帝王擡起那雙漆黑幽暗的鳳眸,幽冷冰涼盯着雲落落,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公主當年望着朕的臉思念另一個男人的時候,究竟有沒有将朕看在眼底。”

雲落落心中一緊,原來陸離選這麽多美人進宮當替身,只是想要知道這個。提起這件事情,雲落落心中就會發虛。

她當年真的不應該将陸離當做替身。

她早就後悔這麽做了。

雲落落心虛地垂下了眼睫,害怕被陸離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但她卻又很想知道陸離的想法,忍不住擡頭看他。

“那陛下的結論是……”

昏暗的燭火,透過輕薄的錦帳軟幔映在帝王那張清冷蒼白的俊臉上,将帝王漂亮精致的眉眼,照得愈加的昳麗纖細。

他的眸光看起來有些破碎。

像是已經枯萎凋零的海棠花,身上沒有半分生息,只剩下靡麗破碎的頑豔。

一陣風就可以将他吹落枝頭。

帝王望向少女的眸光逐漸變得冰冷。

“公主的眼底沒有朕。”

雲落落一怔:“為何這麽說?”

帝王眸光幽暗道:“這三年來,朕見過無數個跟公主模樣相似的女人。但朕卻從未有一刻,将她們當成暮月公主。贗品就是贗品,絕不可能會變成真品,哪怕她們跟公主的容貌再如何相似,但她們眼睛裏流露出來的靈魂卻千差萬別,難以相及。可公主卻将朕當阿曜當了那麽多年,或許從一開始,朕就是阿曜的替身,公主當初就是為了阿曜而接近朕……”

“不是這樣的……”

雲落落臉色蒼白地搖頭,下意識想要為自己辯解。她當年并不是故意将陸離當做是蕭曜的替身,陸離跟蕭曜雖然都是氣質清冷的少年,但兩個人的模樣根本就不像。她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會昏了頭,将陸離當做是蕭曜的替身,或許是因為他們望向她的眼神實在是太像了……

哪怕是現在,雲落落都覺得很像。

帝王擡起冰冷的鳳眸望着她。

“你怎麽知道不是這樣?”

他放下手裏的翡翠軟衾,聲音突然變得輕了些:“你又不是暮月公主……”

殿中的燭火突然明滅了一下。

仿佛有清風拂過了燭影。

雲落落心中一緊,總覺得陸離好像發現了她的身份,可如果他真的發現了,為什麽不直接拆穿她的身份呢?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對所有子民為所欲為,雲落落也是他的子民,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拆穿她的身份。

但他卻沒有這麽做。

她找不到陸離故作不知的理由。

雲落落也并不想跟陸離相認。

前世她玩弄了陸離的感情,在他面前她總會覺得羞恥和難堪。後來她誤以為他要娶天命女,才那般慘烈地死在他身上,想要借機報複陸離。可如今她知道了這一切都是時空管理局的陰謀,陸離從未想過背叛她,從頭到尾,陸離都沒有錯。

雲落落心中對陸離更加難為情了。

她根本就不敢跟陸離相認。

雲落落攥緊蓋在身上的翡翠軟衾。

她硬着頭皮道:“陛下您看,您現在不就是把民女當暮月公主的替身了嗎?所以說,不是贗品不像真品,而是陛下還沒有遇到一個能以假亂真的贗品……”

雲落落的聲音越來越低。

因為帝王望向她的眼神越來越冷。

雲落落害怕地縮進軟衾裏。

許久,帝王才扯唇冷笑了一聲。

“你倒是能言善辯。”

雲落落道:“多謝陛下誇贊。”

“朕不是在誇你。”

雲落落一頓:“多謝陛下辱罵。”

陸離快要被雲落落氣笑了。

那張清冷昳麗的俊臉變冷了些。

雲落落心虛地側過臉,望向殿中那棵絢爛粉豔的海棠花樹,努力轉移話題:“這寝殿中央為何會種着一棵樹?”

“因為公主葬在這棵樹下。”

雲落落一怔,詫異地回過頭望陸離。

“公主不是葬在了罪人樹下嗎?”

“朕怎麽可能将她埋在那裏……”

帝王漫不經心地垂下黑睫,清冷漂亮的俊臉上浮起晦澀的濃影,他的聲音像是在向她解釋,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朕的公主金尊玉貴,怕髒怕黑,半點委屈都受不得,朕怎麽可能……”

帝王沒有将這句話說完。

但雲落落卻察覺到了陸離對她那若有似無的感情,聲音不由放輕了些。

“陛下是不是很愛公主?”

“朕愛她。”

雲落落心中蕩起了漣漪,正猶豫要不要相認時,卻聽到帝王冰冷的聲音。

“但是朕更恨她。”

帝王擡起那雙清冷漂亮的寒眸,望着雲落落的臉,眼尾泛起猩紅:“因為是她一次次親手将朕推進了無間地獄裏。”

雲落落的心髒驟然收緊。

渾身打了個哆嗦。

她害怕承受陸離的恨意。

一只蒼白冰冷的手伸了過來。

雲落落以為陸離是發現了她的身份,所以要伸手掐死她複仇,吓得她身子往後躲了一下,纖濃的眼睫不住地輕顫。

“陛、陛下……”

卻不想陸離只是伸手揭開雲落落身上的翡翠軟衾,擰眉道:“去換身幹淨的衣裳,以後不要濕淋淋地鑽進來。”

雲落落怔在了原地。

陸離皺眉:“愣着做什麽?你不是冷得打顫嗎?還不快去換衣裳……”

原來陸離伸手只是想讓她去換衣裳。

雲落落連忙垂頭:“是,陛下。”

她貓着身子爬下龍床,趿着鞋履,舉目四望,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拿幹淨的衣裳,尚服局給美人們準備的衣裳,都還放在瑤光宮裏。雲落落今日突然歇在暮月宮,尚寝局只給她送來了今日沐浴時要穿的寝衣,其他常服宮裝都還沒有備下,這裏沒有她的衣裳。

雲落落茫然地回過頭,望向陸離。

“我是不是要去瑤光宮拿衣裳?”

陸離也意識到,尚服局給沒有送來雲落落的宮裝,他微微皺起了眉。

“先去穿朕的寝衣。”

殿中燈火昏暗,清風拂過海棠。

一座紫檀木嵌玉龍鳳戲珠屏風後面。

雲落落心驚膽戰地換上了陸離拿給她的寝衣,這件赤色軟綢的寝衣上,用暗色金絲繡着雲龍紋,顯然是帝王的專屬。

她将袖子湊到鼻尖,低頭聞了聞寝衣上面的味道,她只聞到了清冷破碎的海棠冷香,并沒有發現其他女人的香氣。

看來陸離真的沒有碰過其他美人。

雲落落不敢從屏風後面出來,她穿着帝王的龍袍寝衣,若是被其他宮人們發現,她怕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正在她緊張猶豫的時候。

屏風外面傳來帝王不悅的聲音。

“換好了沒有?”

雲落落急忙應道:“換、換好了。”

她慌亂地攥着寬大的寝衣,正要迅速跑出屏風,卻聽到帝王刻意放低的聲音。

“走慢點,朕沒有催你。”

他的聲音裏仿佛在擔憂着什麽。

雲落落臉上微紅,總覺得陸離好像是在擔心她會像方才那樣摔在地上。

她其實真的沒有那麽廢物。

雲落落放慢腳步,緩緩走出屏風。

陸離長身玉立站在屏風後面。

帝王垂眸望着她。

少女嬌小玲珑的身體上面罩着一件跟她身形完全不相符的赤色寝衣,靡麗的朱紅色襯得少女那張清美動人的小臉,愈加的纖細誘人,宛如掌心中的海棠。

帝王漆黑的眸色逐漸變深。

雲落落扯了扯裹在身上的雲龍寝衣,不安地說道:“民女真的要穿這件嗎?要是明日被其他宮人看到了怎麽辦?”

帝王不以為意地牽着雲落落的手,往九華帳裏走去:“看到就看到了。”

“他們要是罵我禍國殃民怎麽辦?”

帝王冰冷地勾起似血的紅唇:“這樣不是正好嗎?洛姑娘就努力禍給那群蝼蟻們看,讓他們後悔曾經罵過你。他們若是敢欺你一分,你就一萬分還回去……”

雲落落:“……”

你這樣三年都不亡國真是不可思議。

九華帳裏被雲落落浸濕的床單軟衾被扔到了地上,換上了幹燥的薄衾。雲落落換衣裳這段期間,并沒有其他宮人進來收拾宮殿,這薄衾應當是陸離親手換的。

雲落落脫了鞋,爬上龍床,腦袋剛沾在枕頭上,身體就被陸離抱在了懷裏。

她身體變得僵硬了一些。

“陛、陛下……”

不是說好不會讓她侍寝嗎?

他現在是在做什麽?

雲落落心中萬分的掙紮。

前世把月光任務做到他床上就罷了。

雲落落不想重蹈覆轍,把心碎任務也做到陸離的床上,那她就太人渣了。

帝王清冷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朕只想抱着你歇息,不會對你做多餘的事情。還記得朕送你的初見禮嗎?若是你感到害怕,随時可以用那柄匕首取走朕的性命。出宮令牌放在書房的抽屜裏,你拿着出宮令牌就能直接逃出宮了。”

雲落落一怔,這才明白,原來陸離将那柄匕首重新送給她,是這個意思。

“陛下就不擔心我會行刺嗎?”

“你大可以試試。”

帝王這句話說得極為幽涼。

雲落落自然不敢嘗試,那柄匕首被她忘在了浴池畔,根本沒有帶在身上。

帝王将她抱在懷裏,雲落落聞到了帝王身上清冷破碎的海棠冷香,這種香氣像是開到荼蘼的海棠,即将凋謝的味道。

如同陸離給她的感覺。

帝王神色冰冷,漆黑幽暗的鳳眸裏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快要凋謝的荼蘼。

一陣風就能将他的花瓣吹落在地。

雲落落将臉貼在他的懷裏,突然仰起頭道:“陛下,我想看着那株海棠睡。”

陸離很好說話,松開了手,雲落落越過他的身體,爬到了龍床的外側,小臉望着那棵種在宮殿裏的垂絲海棠。

帝王伸手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身體。

雲落落目不轉睛地望着殿中那棵開得粉豔灼燃的垂絲海棠,想到她的屍骨埋在這棵樹下,雲落落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她輕聲問:“為什麽他們都說陛下将暮月公主的屍骨埋在了罪人樹下?”

帝王淡淡的聲音傳來:“因為朕把一個東西埋在了罪人樹下……”

雲落落心中一動:“什麽東西?”

帝王許久都沒有說話。

雲落落只當這是帝王的秘密,不敢繼續追問,她輕聲說道:“陛下可以跟我說說您和暮月公主的事情嗎?”

她能感覺到陸離對她的不同尋常。

他對她毫無防備,予取予求,甚至還把龍袍給她穿,他對她的疼愛似乎早就已經超過了帝王對替身美人的寵愛……

雲落落隐隐察覺到了什麽。

可她卻不敢去承認。

她只敢躲在洛雲的軀殼裏,隔着一層煙籠寒水的雲霧,繼續跟帝王掩耳盜鈴。

帝王抱緊她纖細柔軟的腰肢。

“為何想知道這些事?”

“因為我想當好暮月公主的替身。”

察覺到腰間一緊,雲落落總覺得陸離在不高興,可讓她當替身的人是陸離,如今不高興的人也是陸離。雲落落不知道陸離那顆君心難測的心究竟在想什麽……

她僵着身體在帝王的懷裏等了許久。

半晌,雲落落才聽到帝王清冷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朕與她相識于順陽公主府,後來朕被她帶回暮月公主府……”

夜涼如水,月移花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落落終于從陸離的口中,聽完了前世所有的故事。

這些故事跟她腦海裏的回憶一樣,但兩個人的感情卻截然不同。

陸離寒聲道:“公主金尊玉貴,驕縱任性,她将朕當成了阿曜的替身,玩弄朕對她的真心。後來朕成為寰天大将軍,回到京城,公主跌落塵泥。為了能夠活命,公主不得不求到了朕的身前,委身給昔日裏她最瞧不起的卑賤面首……”

帝王的聲音近乎于咬牙切齒。

雲落落下意識想要反駁他,但卻在最後咬住紅唇,沒有說出口。她當年并沒有瞧不起陸離是面首,她只是口不擇言。

沒想到陸離這些年一直記在了心裏。

陸離的聲音越來越冰冷:“後來她死在了朕的身上,太醫說她是郁結于心,氣急攻心,所以才會突然逝世。”

雲落落想起前世那最後一幕,心髒就不由地揪緊,她後悔當初那樣傷害陸離。

“公主死前說了什麽?”

陸離冰冷道:“她說他愛朕……”

雲落落想要挽救自己前世在陸離眼中的形象,連忙用欣喜的語氣對他說道:“原來暮月公主那麽愛陛下,臨死前都想用生命跟陛下表白呢,她想要陛下永遠都記得她,不再愛上其他女人……”

“洛姑娘說錯了。”

雲落落一愣:“我說錯了?”

帝王抱緊懷裏的雲落落,清冷低沉的聲音裏,仿佛夾裹着冬日凜冽的風雪。

“愛意可以掩藏,但恨意卻不可以。公主臨死前,嘴裏雖然說着愛朕,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分明藏着恨。”

雲落落聞言,心一下跌進谷底。

她聽到帝王冰冷如霜的聲音。

“公主在恨朕。”

“她臨死前,想讓朕永遠活在殺死她的陰影裏,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雲落落纖細的腰肢被帝王箍得發疼。

她望着眼前的垂絲海棠出神。

“公主為何會恨陛下?”

帝王垂下纖長濃黑的鴉睫,自嘲般低笑了一下:“大抵是被迫委身給昔日最瞧不起的卑賤面首,心中覺得受辱吧。”

雲落落望着眼前灼豔的垂絲海棠。

同一個故事,在不同人的理解之下,幾乎會變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因為兩個人看向這件事的視線不同,所以得到的感情也截然相反。

前世雲落落會怨恨陸離,是因為她被系統欺騙,以為陸離會娶天命女為妻。

但在陸離的眼底,卻以為她是因為被迫委身給瞧不起的面首才會怨恨他。

愛意零落如雨。

但恨意卻殊途同歸。

陸離沒有說錯。

她當年的确恨他,她想要他這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裏,永遠都不得安生……

她以為自己将這份恨意藏得很小心。

但陸離的心何其敏感纖細。

他終究是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恨。

所以他才會這麽恨她。

因為在他眼底,暮月公主從頭到尾就是一個沒有付諸真心的感情騙子。

她玩弄了他的感情。

臨死前都還要故意詛咒他。

雲落落心中愈加不敢跟陸離相認了。

因為她不敢承受陸離對她的恨意。

雲落落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帝王問:“你抖什麽?”

雲落落:“我、我怕陛下恨我……”

帝王的聲音像是從極為飄渺遙遠的地方傳來,語氣冰冷幽涼,帶着安撫:“朕為何要恨你?你又不是暮月公主……”

雲落落百感交集地安眠在帝王懷裏。

清風吹落殿頂的星光。

殿中的垂絲海棠簌簌落起花雨。

夢裏似乎有人用冰冷的手指輕撫着她的臉頰,聲音冰冷幽涼地呢喃:“公主是不是在地府裏沒有找到您最心愛的阿曜,所以爬回人間,尋奴當慰藉呢……”

“以為換個殼子奴就認不出您嗎?”

帝王紅着眼尾,親吻着懷裏的少女。

“公主真是太傲慢了……”

“這樣傲慢的公主,奴應該如何做,才能永遠将您困在奴的掌心裏呢……”

作者有話說:

陸離:休想逃出奴的手掌心。

雲落落:……你不如換個自稱氣勢更強一點?

咳,昨天那章好像所有人都猜到離離發現落落身份了耶。

我寫得有那麽明顯嗎?

有的暴君白天橫行霸道作威作福,晚上卻紅着眼尾依舊把自己當小面首在公主面前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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