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嫉妒的暴君(9)
第36章 嫉妒的暴君(9)
◎“三千個?”◎
一艘船航行在清波蕩漾的江面上。
這艘船正駛往彌州, 船上載着許多走南闖北的商賈小販,以及要去彌州走親戚的老百姓,衆人七嘴八舌地聚在船上,熱火朝天地讨論着同一件事情。
“陛下真的死了嗎?”
“這還能有假?我剛從皇城回來, 京城裏的人全都穿起了喪服, 家家門口都挂上了白燈籠, 擺上了香燭路祭。路上的黃紙飄得滿街都是,到處都是哭聲……”
“陛下這麽年輕,怎麽就死了呢?”
“聽說陛下是為了沖進火場救皇後,被大火活生生燒死了。陛下前段時間突然散了六宮,将宮裏的美人們全都趕回了家,我還以為陛下是個負心薄情之人。沒想到他竟然還是一個癡情種。一國之君, 為了救皇後,竟然連性命都不要了……”
“天下男子有幾個能做到他這樣?”
“我看陛下是瘋了才對, 竟然為了個女人棄生死于不顧,他至于嗎?”
“這暴君兇狠嗜殺, 荒淫無道, 選了那麽多美人進宮,卻沒能留下一個皇嗣,如今死了都沒人送終, 真是報應!”
“什麽報應?陛下雖然冷酷無情,但也殺了不少貪官污吏惡霸強權。我們縣裏那個欺壓百姓斂財受賄的縣令就是被陛下責令淩遲了。縣令死了之後, 來了一個清官,徹底肅清了不正之風。沒有那些中飽私囊的貪官污吏,我們村裏的人全都過上了好日子, 再也不用被貪官壓榨了。如今陛下英年早逝, 真是天妒英才……”
“陛下死了, 那誰來繼位呢?”
“聽說陛下死前,曾經留下遺旨,要禪位給內閣次輔周敬庭周大人,周大人曾經做過國子監祭酒,桃李遍天下……”
“禪位,陛下竟然禪位了?”
“那周大人今年應該六七十歲了吧,沒想到晚年還能夠當上皇帝。他這一生也足夠傳奇了,寒門出身,落魄時還住過破廟,靠着給人寫信賣畫為生。後來他考上科舉,一躍龍門,慢慢從九品的翰林院待诏爬到了正二品的內閣次輔。周大人的孫子應該都生了不少了吧,沒想到一下子就從首輔孫子,晉升成為了皇太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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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的人生再傳奇,還能傳奇得過咱們陛下?當年陛下不過是前朝公主府裏一個籍籍無名的面首,沒想到他最後卻能一路從面首爬到了皇帝之位……”
“只可惜,這皇帝只當了三年……”
“真是時也命也運也……”
雲落落坐在船閣的窗臺邊,清風拂過她耳後的墨發,将衆人的話全都送進她的耳朵裏,她回過頭看向倒茶的陸離。
“陛下真的不做皇帝了嗎?”
從面首到皇帝,陸離好不容易從最卑微的幽谷,爬到了皇權至高峰。他領略過山頂岳峰最絢爛的風景,俯瞰天下,他真的可以做到說放棄就放棄嗎?
雲落落望着陸離,想要從那張清冷漂亮的俊臉上找到一絲的動搖和遲疑。
但陸離的面容卻沉靜如雪。
像座更古不化的雪山。
他将一杯清茶推到雲落落的桌前,垂下了纖長濃黑的鴉睫,語氣清冷:“比起皇帝,奴更想當公主的面首。”
陸離當上皇帝之後,時常懷念當年在暮月公主府給公主當面首的日子。
那時春暖花開,風淺香濃。
一切美好得都像是在夢境裏。
而陸離當上皇帝後,每日萦繞在心尖的全都是噩夢,他早就不想當皇帝了。
他厭倦了每日上朝修剪那群貪官污吏惡霸強權的枝桠,他厭倦了每日都要處理那些散發着腐爛氣息的奏疏。
修剪花枝的确可以令他得到快意,但他們卻不是花枝,他們都是罪人枝。
罪人枝被切開時,身體會流出惡臭黏膩的汁液,這惡臭令他感到不适。
他應當是在繁花似錦裏照看花枝。
而非站在鄙穢污濁裏修剪罪惡。
比起修剪罪人們的枝桠,他更喜歡精心照料那棵名貴濃豔的垂絲海棠花。
他想看到她再次綻放。
就算不綻放也沒有關系。
從前,他總想要剪掉她身上的病枝、弱枝,讓她變得更好。但他卻忽略了這并非是她的本性,他不該剪掉她身上的驕縱任性,讓她失去賴以生存的活力。
這種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更何況,那夜他看到了公主因他落下的眼淚,這說明公主對他并非無情。
想到這裏,陸離紅唇輕翹,清冷漂亮的俊臉上不禁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只要公主愛他就足夠了。
哪怕這愛意少得如同單薄的蟬翼。
他都能夠如沐春風。
雲落落望着陸離臉上的笑容,心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陸離好像變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更加難以讓他心碎了。
這可不太妙。
她必須得做點什麽事情。
雲落落喝了兩口茶,突然道:“既然你不當皇帝了,那我以後喚你什麽?”
“喚我陸離。”
“陸離,”雲落落放下手裏的茶盞,擡起一雙明媚如月的眼眸,“你也知道我當慣了公主,每日吃的必須是珍馐美馔,喝得必須是山泉煮的清茶,穿的必須是雲錦織出來的錦衣。可你現在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也沒有宮人侍奉,你難道要讓我跟你一起在外面過苦日子嗎?”
她努力做出驕縱任性的樣子,想要将陸離的心切碎,語氣都帶着冰冷之意。
陸離眼睫半垂,神色清冷:“奴怎麽可能會讓公主跟奴一起過苦日子呢?”
雲落落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可你出宮時身上什麽東西都沒帶,空手空腳就出來了,只給我帶了一朵海棠花,就你這樣還想跟我私奔?你知道我每個月的開銷有多大嗎?你就算是打獵賣花三千年,也不夠我一個月用……”
時間已經不多了,能刀一刀是一刀。
雲落落的心越揪越緊。
但陸離的心沒有半分破碎的跡象。
陸離低頭又給雲落落倒了杯茶,若無其事地說道:“奴絕對不會讓公主跟着奴吃苦。公主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口渴不渴?待會兒要不要吃點冰鎮荔枝?”
這家夥可能真的是金剛鑽成精了。
雲落落生無可戀地望着他。
“要吃。”
陸離走出船艙,不一會兒就端着一碗冰鎮荔枝回來,将荔枝送到她面前。
“公主要嘗嘗嗎?”
雲落落看了那冰碗裏的荔枝一眼,故意蹙起漂亮的眉,将小臉扭到一邊,驕縱道:“不是當場剝好的我不吃。”
“奴為公主剝。”
陸離不緊不慢地撚起一顆荔枝,慢條斯理地剝開,從紅潤堅硬的果殼裏挑出那顆潔白晶瑩的果肉,喂到雲落落唇邊。
“公主嘗嘗……”
雲落落勉強張嘴咬住荔枝,生無可戀地嚼碎果肉,蹙着眉頭盯着陸離。
她這麽作,他都不心碎。
她可能真的要命喪于他的手裏了。
一路風平浪靜。
這艘船在江面上暢行無阻。
一個半月後,兩人才抵達彌州。
彌州風光绮麗,四季如春,距離洛京路途遙遠,再加上此地山林衆多,所以許多文人雅士江湖劍客都愛隐居于此。
陸離帶雲落落騎馬來到一座山林,在山腳下翻身下馬,沿着石階走上去。走到一半,雲落落突然發作,嬌聲喊累,陸離将她背起來,一步步走到山頂。
陸離對她好像真的沒有脾氣了。
兩人穿過一片種滿海棠花的樹林。
卻見雲霧缭繞的翠山峰頂,坐落着一座華美精致的宮殿,宮殿金漆紅底的匾額上寫着三個字:“暮月宮。”
雲落落神色古怪地望着這個名字。
“怎麽這裏也叫暮月宮?”
陸離緩緩翹起了似血的紅唇:“以後公主就是這座宮殿的主人了。”
雲落落愣了愣:“什麽?”
陸離将身上的雲落落放了下來,他走上青石臺階,扣響了宮門。
緊閉的金漆宮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位白發翁,白發翁看到陸離之後,立刻潸然淚下地跪到了地上。
“主公終于來了……”
陸離扶起他:“這些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發翁将目光落到雲落落身上:“這位姑娘是……”
陸離道:“她是暮月宮的主人。”
白發翁恭敬道:“原來是宮主……”
陸離領着雲落落進了暮月宮,雲落落發現暮月宮裏面的陳設,大到宮殿樣式,小到池塘假山,亭臺樓榭,跟記憶的裏暮月公主府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陸離竟将公主府複刻到了這座山上。
雲落落拽着陸離的衣角問他:“這座宮殿是你什麽時候建的?”
陸離道:“封将軍之前。”
雲落落一怔,竟然是四年前……
陸離道:“當年奴被封将軍後,沒有在京都另外建府,是因為奴沒有打算在洛京久住。奴想等這座宮殿建好,就帶公主來這裏隐居。誰知後來,奴卻親眼看到公主向那只蝼蟻下跪,所以奴改變主意,要讓全天下人都跪在公主的腳下……”
可是如今想來,公主或許根本就對權力沒有興趣,不然她也不會逃婚。
陸離認真地望着雲落落:“奴說過,絕對不會讓公主吃苦。這座宮殿就是奴為公主準備的二十歲生辰禮物。”
承蒙厚愛,我可能很難活到二十歲了。
因為你實在是太厚愛我了。
雲落落不由在心中淚流滿面。
陸離對她太好了。
雲落落一邊覺得感動,一邊又覺得心死如灰,每日都活在冰火兩重天裏。
暮月宮裏有三十多個宮人,廚子、繡娘、果農應有盡有,所有人都圍着雲落落一個人轉,尊稱她為宮主。
他們并不知道雲落落的過去。
但卻對她非常地恭敬。
雲落落時常想,當年她從公主變成玩物之後,明明被陸離錦衣玉食地供養,也沒有遭受到任何輕視和怠慢,但她仍舊覺得那般難以自處,一部分原因應當是她無法接受身份轉變跌下雲端的落差,另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無法面對昔日的侍從們對她露出那種小心翼翼的憐憫。
她不想活在憐憫同情的目光裏。
好在這裏除了陸離,沒有人認識她。
在暮月宮住下後,雲落落每天都變着方兒地折騰陸離,她不是要吃蝦,就是要吃蟹,還必須要陸離親手來剝。
“剝得不完整的我不吃……”
“剝得不漂亮的我不吃……”
“剝得不勁道的我不吃……”
三個月的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
在雲落落精益求精地嚴格要求下,陸離的蝦剝得越來越漂亮,甚至到了雲落落想要無理取鬧都站不住腳的地步。
于是雲落落開始了新的作死辦法。
“我想養新面首。”
陸離終于蹙起了眉頭。
“新面首?”
雲落落心中有些發虛,不敢去看陸離的眼睛:“沒錯,你不是說過要讓我繼續當公主嗎?可是我們當公主的怎麽可能只有一個面首呢?必須要有三千個……”
陸離語氣冰冷:“三千個?”
雲落落驕縱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弱。
“三、三百個也可以……”
陸離聲音冰寒:“三百個?”
雲落落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
“三十個,不能再少了……”
陸離聲音冷戾:“三十個?”
雲落落吓得快要哭出來:“三個,就三個,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愛我就要送我小面首。我只要三個,連三個小面首你都不願意送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下個月就是她生日了。
要麽現在死,要麽下個月死。
雲落落已經快麻了。
過了一會兒。
雲落落聽到陸離冰冷的聲音傳來。
“好,那奴就送公主三個新面首。”
雲落落:“……”這你都能忍?
忍者神龜都沒你能忍。
作者有話說:
雲落落:愛我就送我面首。
陸離:好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