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晚間的風悠悠揚揚, 從兩人中間穿過,四周的路燈滅了,樹梢微動,月光也掩進雲裏。
很安靜。
周錦書看着腳尖等了一會兒。
他想像中, 他主動說在一起, 以程庭的性格應該當場就要跳起來和他澀澀了,結果他半天沒反應。
他忍不住問:“幹嘛不說話?”
程庭木着眸子, 聲音低沉: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不是演習?”
“不是。”
“不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
程庭問完這兩句, 桃花眼眨了眨,眸中的光亮一點點聚起,盛大得好像此刻漫天繁星。
周錦書看向他, 故意問:“還有什麽要問的沒?”
程庭想了想, 又顫着聲問:“你....你不會是看我可憐....”
周錦書被氣笑了, 把他的手一甩:
“嗯,我就是看你可憐。”
他轉身走, 程庭兩步追上去,拉着他笑,“真的是看我可憐?我還有更可憐的時候,你沒看見。”
周錦書扭過身不讓他拉, 兩人一個追一個躲, 在公園小樹林前面玩起了幼稚的貓鼠游戲。
“那你現在哭一個我看看。”
程庭手長, 一把将他拉過來, 将他兩只手按在自己腰間,摟在懷裏。
周錦書要推開他,臉又紅了, 小聲道:“可憐的人做不出這麽霸道的動作。”
程庭環着他,微微彎着腰弓着背, 下巴搭在他肩上,聲音有點輕:“如果是看我可憐,那我希望我更可憐一點,多可憐可憐我吧。”
他抱得很緊張,也沒有用力,周錦書能感覺到耳廓柔和的呼吸,帶着濕潤的熱意,有着不符合程庭個性的小心翼翼。
程庭這樣驕傲的人,喜歡人的時候也會害怕,也會卑微。
周錦書抱緊他的腰,貼着他耳側微微閉着眼:“是因為喜歡才在一起。”
他喜歡程庭。
他很确定。
不是感動、不是可憐,是愛。
悸動就是一場忽如其來的風,在以“演習”的名義發生的親吻下,在他背着他走在雨幕裏,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裏。
他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自己以為的安全地帶,寧願視而不見。
在他意識到程庭喜歡他的時候,他的心髒猛烈的跳動的那一刻,到底是因為震驚,還是因為別的,他說不好。但他一向很擅長給自己洗腦。
他不喜歡負責兩個字,覺得太重,也害怕和程庭的關系轉變,以後萬一分手了連朋友也沒得做。
可是人生太短了,短到一眨眼可能就過了。
周錦書突然也想瘋狂一次,不看将來,不計後果,只看現在。
身前的人頓了一瞬間,下一秒,腰間傳來一股大力。
程庭把他摟緊了,像抱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要把他用力扭幹似的,他說:
“錦錦,像做夢一樣。”
而他也真的如做夢那般有了重重的幻影和眩暈,渾身所有的血液都像逆流而行,轟隆隆地在身上每一個地方施工,讓人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
兩人胸膛緊緊相貼,心髒砰砰砰地有力跳動着,兩顆心沒有距離地碰在一起,傳遞着整個夏天的炙熱。
戀愛的氣息彌漫着,随風而起。
抱了好一會兒,周錦書動了動,随後僵住。
他擡頭望着程庭,臉上騰騰地冒着熱氣,眼睛裏都是震驚:“程庭你--你這種時候--”
破壞純愛的氛圍!該殺!
程庭一臉正經,“喜歡的人也說喜歡我,這是男人該有的反應。”
話是這麽說,他的耳尖也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紅了。
周錦書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頭捏了捏,忍住沒揍人。
程庭,果然和他想像中的一樣狗!
....
程庭問他接下來打算去哪裏,說:“要不你去我家待到開學好了。”
周錦書搖頭:“這不方便。而且我要去給外公掃墓,幹脆暑假在鎮上過吧,早點回學校。”
程庭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麽,很贊同他說的話:“是不方便,那我和你去鎮上住。”
周錦書偏頭看他,慢吞吞說:
“你可以住在家裏,開學我們再碰面。”
程庭馬上拒絕:“不行!哪有剛在一起就分開的。這時候正是感情需要維護的時候,萬一你一個人回去了,過兩天想想我又沒那麽好,要反悔怎麽辦?”
周錦書哭笑不得:“你有病啊,誰會在這種事上反悔。”
程庭有理有據:“你和我下棋就老反悔,你有前科。”
“去你的。”
“那今晚先去我家住?明天出發吧。”
“後天出發吧。”周錦書說。
畢竟要把程庭拐鎮上去,一暑假見不到,在他們家多留兩天。
“好,也行。”
到了程庭家門口,周錦書又有點緊張了。
按理來說,他來過那麽多回了,應該不會緊張才對,但這次畢竟身份不同,想想還是....
他轉身小聲說:“要不我還是先找個酒店住兩天,過兩天我們一起出發。”
程庭攬住他的腰不準他走,“都見多少回了,還不好意思了?”
說完在手裏掂量了兩下,啧了一聲:“你說你一個男人,腰怎麽這麽細。”
門就在這時候開了,任昭提着垃圾袋,和兩人碰了個正着。
周錦書臉像火燒,立刻把人推開,乖巧喊人:“阿姨好。”
任昭看向程庭,見他滿面春風,眉眼帶笑,桃花眼比往日更加招人,眸子在黑漆漆的夜裏亮得和狗似的,就什麽都明白了。
她心裏又驚又喜,為程庭終于脫離單方面暗戀而暗暗激動,臉上堆滿和氣的笑:
“唉呀,錦書,快進來快進來。”
她把垃圾往程庭手裏一塞,沖進去洗了個手,給周錦書拿了他以前常穿的那雙拖鞋:“吃了飯沒有?要阿姨給你做個宵夜吃嗎?程庭可說我最近廚藝見長啊。”
程庭無奈地去外面扔垃圾,周錦書趕緊搖搖頭表示不用。
“吃飽了的。謝謝阿姨。”
任昭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說你這孩子,來家裏這麽多回了,怎麽今天還這麽拘謹。”
其實她心知肚明是因為什麽,但也沒有挑明,只是說:“先進來吧。”
周錦書進去,看見沙發上趴着一個畫畫的小女孩,拿着蠟筆埋着頭,小辮子在燈光下一跳一跳。
任昭親昵地拉着他的手介紹:
“袅袅,這是錦書哥哥,過來問好。”
周錦書先說:“袅袅好。”
袅袅從畫裏一擡頭,軟趴趴地說了一句:“哥哥好。”
無精打采的。
任昭給周錦書去洗水果,周錦書看着小丫頭塗塗畫畫,忍不住說:“這裏要是加個小太陽就更好看了。”
袅袅擡頭,把手裏的蠟筆遞給他。
周錦書愣了愣,也默默接過畫和筆,給這副幼稚的兒童作品加上個可愛的太陽和幾束光影。
袅袅在旁邊眼睛睜大,又亮又圓:“好看!錦書哥哥,教袅袅畫畫!”
剛剛哥哥前綴都懶得加,現在喊得非常殷勤。
小姑娘撒嬌很有一套,準備拿出對付任昭的慣用手段,還沒開始施展,脖領子就被一雙大手提溜住,拎到一邊:
“走開,大晚上的,誰要教你畫畫。”
袅袅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縮了縮頭溜到廚房告狀去了。
周錦書笑道:“看來某人威信不如當年啊。”
當時幼兒園裏的小朋友哪個不怕他,現在卻小丫頭大膽得很,估計相處久了就知道,程庭并不像外表看到的那樣冷漠不好惹。
所以越發膽大包天。
程庭坐在他旁邊:“我有個鬼威信,你幼兒園還不是天天對我發脾氣,要我追在你屁股後面哄。”
周錦書不承認:“哪有。”
任昭洗了水果出來,都剝好皮切好擺得很漂亮,放在周錦書前面:“都是今天新鮮買的,錦書多吃點呀。”
幾個人在沙發上放着電視說話,氣氛漸漸就恢複如常。
和往常一樣的相處,周錦書心裏那點怪異慢慢消散了,放開了許多。
任昭翻出許多老照片給他們看,照片幾乎沒有單人的,都是兩個人。
包含了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所有照片,從上牙膛挂着個小米粒的小孩到青蔥少年,兩人變化都很大。
周錦書沒想到她收得這麽全,看着這些照片一邊回憶一邊笑,想起很多快樂的時光來。
周無憂經常不在家,程庭拉着他出去玩,有時候遠一點,任昭不放心,就跟在他們身後,偶爾給他們拍幾張照片,都留到了現在。
小時候程庭就頗有裝逼風範,每次拍照都是漫不經心一張臉,像個小大人。
有幾張玩嗨了,才看見他放聲大笑,眉眼彎彎。
照片按時間順序往後,周錦書不像最開始那樣陰郁,也不會蹲在角落不肯出來,臉上多了很多笑,看着和一般開朗的小孩別無二致。
周錦書才恍然發現,童年程庭陪他度過了多少時光。
他讓他不再孤獨,帶他回自己家,任昭給他做家常菜,他們用豐富而溫暖情感把內向敏感的他填滿,讓他長成現在的模樣。
任昭一邊翻一邊和周錦書回憶,也很感嘆:“一轉眼你們倆都這麽大了。”
周錦書說:“袅袅也一樣,說不定一眨眼就長大了。”
任昭笑着道:“你們都長大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到時候我世界環游養老去。”
袅袅在旁邊吵:“袅袅也去,袅袅也養老!”
客廳裏的人都笑了起來,程庭的眼裏盛滿笑意看向周錦書。
周錦書在笑聲裏翻到下一張,眼神定在泛黃的老照片上,愣住了:“這是.....”
這張照片年代久遠,外面還沒有貼膠,被磨得有點痕跡,是一個種滿花的小院子,男人和女人圍着熱氣騰騰火鍋,小男孩站在椅子上,手裏捏着一朵向日葵。
任昭看見照片,有些傷感:
“這是程庭爸媽還沒去的時候,我拍的,當時我去他家玩,這火鍋還是我做的呢。”
熟悉的小院子,熟悉的火鍋和笑臉,和記憶深處那一幕在光影錯落下重疊。
那時他也還沒和周無憂搬到S市,還和宋參生活在一起,過着上頓飽,下頓饑的日子,透過鐵欄杆的院門,他羨慕地看向內裏。
在十幾分鐘以前,他剛和老天許下願望,希望數到一百,就會有天使來救他。
天使沒有來,他生氣童話書也會騙人。
可是那天天使分明降臨了。
那個落着細雨的傍晚,晚了十幾分鐘的天使,和他對視着,不期而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