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在沙發上說了好一會兒話, 周錦書先去洗了澡，穿着程庭的睡衣回客廳。

程庭去洗澡的時候，袅袅已經被哄睡了，任昭和周錦書坐在沙發上說話。

“錦書,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鎮上？”

“後天。”

周錦書被塞了好多水果進肚子, 現在飽得不得了。

吃太飽腦子轉得都有點慢。

任昭颌首笑道：“也好，帶小庭見見你外公。”

她對周錦書的态度比之前還要熱絡, 有時候簡直讓他不知道怎麽應對。

任昭的想法很簡單, 既然程庭和周錦書在一起了，那周錦書的身份就不再只是來家裏玩的朋友。

更應該慎重對待。

周錦書點點頭說：“程庭下月底有比賽，應該住兩周就得回來訓練了。”

兩人之前從程庭小時候聊到現在, 屋外的天色很暗, 夜已經深了。

任昭突然有些認真地拉着周錦書的手, 手掌的力氣不輕不重地拍在他手背上，和聲說：“錦書, 謝謝你。”

這嚴肅的一聲謝謝弄得周錦書有些懵，慌忙搖頭：“任姨，您和我說什麽謝謝。”

任昭看向他：“我謝謝你不是因為別的，你願意頂着壓力和小庭在一起, 你有這份勇氣, 我很感激。小庭看着這麽驕傲, 其實是個認死理的。”

“如果你沒和他在一起, 恐怕他這輩子就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沒什麽不好，做家長的卻難免會擔心。”

任昭實在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平常說話的語氣并不是那麽輕輕柔柔的, 說出來的話卻總讓人感覺很溫柔，聽着像春風從耳邊劃過。

她明明很擔心程庭的感情問題, 但她不會在周錦書還沒做好決定的時候用這些話綁架他，她真正尊重他們的決定。

周無憂和任昭簡直是剛好相反的兩個人。

周無憂說話語氣溫柔，眼神乍一看也是柔和的，仔細看卻綿裏藏刀，笑中帶刺，眼神裏更是有着數不盡的野心和欲.望。

周錦書一時間有些愣神，慌忙低下頭去，面頰紅潤，小聲道：

“程庭也承擔了很多壓力，和他相比，我付出的更少。”

這是實話。

程庭比他先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比他勇敢，承受的當然也更多。

任昭：“兩個人在一起，哪有付出的多付出的少這樣的說法呢？”

她輕嘆一口氣，語氣裏有些惆悵：“程庭那小子，看着什麽也不在乎，其實是很重感情的。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沒了，一直記到現在也沒忘，以前街坊鄰居開玩笑，說他怎麽不喊我媽，他可生氣了。”

鄰居有個女人有段時間經常來他們家，常說替她感到不值，養了這孩子這麽多年了，戶口本也上了，叫句媽是理所應當的。

他愣不開口。

但任昭不在乎這個稱呼，她本來就是他小姨，她姐才是媽。

只是每次提到這個稱呼的事，她都會想起她姐，心裏不好過。

周錦書沉默了一會兒，說：“任姨，期末在學校那幾天，我遇到之黎姐了。”

任昭一愣：“之黎？”

周錦書知道，他們三人誤會其實很深。

但是程庭不會說這種事，肖之黎和任昭很多年沒來往了，也不可能說這種事。

母女二人因為從前這些舊事很疏遠。

但他從肖之黎的神情裏，能看出她對任昭這個媽并不都是怨恨，至少這麽多年，也釋懷了一部分。

任昭就更明顯了，她在客廳裏擺的都是她、程庭、肖之黎三個人的合照，房間裏也有不少肖之黎小時候的照片，其實她潛意識裏對這個女兒也是愧疚的。

她甚至對以前這些事一無所知，一直以為程庭不喊她媽是因為忘不了親媽。

這麽多年養育之恩，就算忘不了親媽，喊句媽又何妨呢？

任昭放棄事業，帶了程庭十幾年，她本值得這個稱呼。

周錦書把她和肖之黎的話複述了一遍給任昭聽，他說：“之黎姐其實很想你。之前她提到從這個小區樓下路過，看見了程庭的卷子，其實那時她是想上來看你的吧。”

這個小區周邊都是別墅區，俗稱養老聖地，肖之黎就算來S市玩，也不可能路過這裏。

任昭已經泣不成聲，她落着淚，喃喃道：

“怪不得我有一次開窗，看見有一個女孩兒的背影很像她。”

程庭和肖之黎一直有聯系，但她不肯和任昭交談，甚至沒加聯系方式，偶爾有個電話，也是很冷漠。

肖之黎的照片都是程庭發給她的，所以當時看到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她到現在還記得，她帶程庭走的時候，小姑娘把自己關在房裏，大聲哭喊：

“你再也不是我媽了！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你滾出我們家！”

周錦書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給她擦眼淚，心裏微微一聲嘆息。

.....

程庭出來的時候，任昭已經進去了。

他看見周錦書還坐在沙發上，擦着頭發問他：“怎麽還不進去睡覺？”

周錦書确實也有點困了，站起來往旁邊的房間走，被程庭一把拉住。

“？你幹嘛往客房走？”

周錦書被他握得手掌發燙，立刻抽出自己的手，做賊似的東看西看，小聲道：“住一起不好。”

程庭濃眉一挑，有點不敢置信：“不在一起的時候還能一起睡，談戀愛了反倒要分床？”

周錦書被他說得臉色爆紅，“這才剛在一起。”

之前和現在能一樣嗎？

程庭才不管，伸手抓着周錦書的腰就往房裏拖：“客房有鬼，最喜歡你這種細皮嫩肉的，自己睡半夜會被鬼抓走！”

“騙小孩兒呢？”

周錦書滿臉黑線，把手放在他拖着自己的手臂上，又不敢大聲反抗，就這樣一路被拖進房間。

中途程庭手勁往後一按，周錦書扶着門把疼得嘶嘶的，給程庭吓得夠嗆，還以為自己把這嫩豆腐怎麽了。

他把周錦書按倒在床上，掀起衣服要檢查，周錦書按着衣角不讓他看，兩人較勁起來。

房間的燈沒開，驟然從光亮的地方走進來，眼前都是一片漆黑，程庭的手橫越他整個背，手臂上虬結的肌肉滾燙地貼着他的肌膚，幾乎沒有任何阻攔物。

兩人你推我搡吵着吵着，氣氛就有點變味了。

窗戶外透着光，周錦書的一條腿被他按在床另一邊，手掌底下是光滑的皮膚質感，打眼一看像一塊白玉一樣泛着活色生香的光澤。

程庭喉結上下一動，聲音壓抑：

“別動。”

周錦書立刻不動了，聲音帶着自己沒察覺到的軟，“都讓你別看了，沒怎麽樣。”

“沒怎麽樣你叫什麽。”

程庭一手把他翻過去，換了個姿勢壓着，掀開睡衣一角，一道青紫赫然爬滿小半個背。

他聲音一頓：“這怎麽弄的？”

周錦書知道是易寧推的那一下，也沒隐瞞，幹脆把這事說了一遍：“這種的養幾天就好了。”

程庭差點沒氣笑：

“萬一沒好呢？總得塗個藥吧。”

他起身開了燈去拿藥箱，剛剛的迤逦暧昧氛圍在白晃晃的燈光下消散了許多，周錦書看見程庭的狀态，喉嚨掩飾性的咳嗽兩聲，不敢看他。

程庭一向臉皮厚，面色如常進來給他上藥。

周錦書換了個姿勢，臉對着書桌，準備暗暗裏咬牙忍一下。

其實他不想上藥有個原因也是怕疼，上藥比等它慢慢好還疼，何況任姨就住旁邊，要是他沒忍住叫出來，她不小心聽到以為他倆在.....那他還要不要活了。

他小聲說：“等等等我準備好了......啊－－－－”

只發出一個音調，他就扒過程庭的手死死捏着，捂着嘴不讓自己再發出一點聲音。

程庭手上抹了藥酒下手很輕，把淤青小心地揉開：

“這樣之後好的快，也不會疼。”

這塊雖然看着面積大，和之前在展館裝的那一下卻沒法比，顏色輕多了。

周錦書忍了一會兒，後背發燙以後漸漸也不怎麽疼了，臉色好過很多，恹恹地趴在床上：

“我又看不到背上怎麽樣，之前還以為沒事呢。”

程庭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塗着藥，一只手打開手機随手拍了張照片：

“給你看看，都青成什麽樣了。”

周錦書拿過照片一看，從上往下的視覺，一截白得吓人的窄腰，背上橫跨一道青紫，細膩的皮膚上壓着一雙大手，手骨節分明，五指修長，顏色比他略深一點，青筋磐結。

手指壓着的那一塊用力得像陷進去了，邊上露出幾塊溢出來的軟肉，整張照片看着....看着莫名有點澀.情。

他腦子裏想到什麽，馬上就會在臉上體現，從腳趾頭紅到耳朵尖，連蝴蝶骨上的皮肉都透着一種淡紅。

程庭塗完藥壓下身，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背，俯在他耳朵邊上笑：“錦錦，在想什麽？”

周錦書拿過旁邊的被子遮住臉不說話。

程庭啞着聲戲谑道：“小色鬼。”

周錦書：......呸。

......

走的時候，袅袅可舍不得了，喊要錦書哥哥回來，還要繼續畫畫，眼淚汪汪。

正牌哥哥在旁邊黑着臉把周錦書扯走了，走之前還不忘給袅袅一個幼稚的吐舌，把這小鬼氣得夠嗆。

任昭在旁邊笑着目送他們走遠，拉着袅袅揮手。

小鎮離S市不算遠，兩人坐了幾個小時火車，轉大巴半天就到了。

程庭聽周錦書說起過這個小鎮，但沒具體見過。

他以為是很窮一個地方，沒想到還挺漂亮的。

一個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鎮，因為地勢的原因，比市裏溫度要低許多，氣候很宜人，四周環水，空氣裏布滿了潮濕的水味兒，夾雜着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街道還算幹淨整潔，地面是青石板鋪就的，剛下過一場雨，濕漉漉的，兩旁是形狀別致吊腳木樓，和地面的矮樓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風味。

周錦書外公的房子就在一處吊腳木樓裏，從二樓推開窗子往外，能看到小鎮不遠處那條小河，綠水青山，格外漂亮。

放下行李兩人在四周轉了兩圈，周錦書買了些燒紙要用的紙錢一類，一邊逛一邊拎着回家。

程庭任勞任怨地當着苦力，周錦書一年也會回來幾次，街坊鄰居都還認識他，熱情地招呼手讓他來家裏吃飯。

周錦書哪好意思，幾番推拒才謝過好意。

兩人在鎮上住了一周，去燒完紙的那天，在家門口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周錦書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怔愣：“張阿姨....”

張玫瑰轉過身來，還和當年長得差不多，只是眼角多了幾絲皺紋，歲月還是在她臉上留下不少痕跡。

她也認出了周錦書，看向旁邊的程庭，眼裏有些驚訝：

“這位是.....”

“是我男朋友。”周錦書牽住程庭的手，大方道。

程庭心情揚了起來，下巴微擡，把手心裏的手握緊了一點，捏了捏。

張玫瑰很驚訝，半響又笑了：“很般配。”

周錦書實在想不到她說要回來，怎麽會先到這裏來。

他還以為....

張玫瑰問：“不請我上去坐坐？”

.

程庭給他們泡了茶，就坐到陽臺的藤椅上去看書了，周錦書和張玫瑰在一樓。

張玫瑰打量着周圍的布置，說道：“無憂就是在這裏長大？”

“不是。”周錦書給她倒了一杯茶：“這裏早就翻新過，以前比這破多了。”

張玫瑰沒說話，站起來四處看了看，似乎想在這裏找到周無憂生活的一點點痕跡。

她和周無憂，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是誰欠誰了。

當初她走的時候，把公司股份全部轉讓給周無憂，兩人一起努力了這麽多年的心血，她說扔就扔，完全沒有一點心疼。

她出身優渥，錢對于她來說，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如果沒有張玫瑰，周無憂沒有現在的成就，如果沒有張玫瑰，周無憂也可能不會是現在這個敏感多疑的樣子。

周錦書靜靜看着她看。

張玫瑰看完了，坐回來喝了一口茶，“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想來這裏看看她長大的地方。現在看過了，明天我也就走了。”

“不去看我媽了嗎？”

張玫瑰笑道：

“後來想想，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聽說今天是她爸的忌日，所以想回來碰碰運氣，看看你在不在，能不能進來看看。我以後會在國外定居，家裏的人都在那邊，如果沒有意外，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回來了。”

周錦書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良久，才道：

“一路順風。”

張玫瑰很有分寸地沒去二樓看，也沒久留，站起身最後眷戀地望了一眼這個地方，轉身就走。

在門口她停了一下，說：

“錦書，如果你媽媽反對你戀愛的事，你也不要太恨她，其實她這個人啊....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饒人，對你卻是很好的。”

“為了宋參不來騷擾你，她做出了很大讓步。當年她和他簽了協議，讓他這輩子不見你，不打擾你，每年給他打一筆錢，她其實知道，宋參對你很不好，那時她在打官司離婚，公司也沒起步，沒條件撫養你，暗地裏不知道為了你流了多少淚。”

張玫瑰走了許久，周錦書還保持着這個姿勢，坐在沙發上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回過神掏出來接聽，顯示是周無憂。

頓了頓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也沉默了一陣，随後問：

“錦錦，今天去上香了沒？”

“上了。”

“………下次幫我也上一支吧。”

“好。”

兩頭又是一陣安靜。

“錦錦，什麽時候回家？我做菜給你吃。”

周錦書眼眶紅了，忍了兩下說：

“我和程庭一起回來。”

周無憂輕嘆一口氣，“好，早點回來。”

...

周錦書上樓的時候，眼尾還是紅紅的，程庭從藤椅上站起來，把書扔到一邊，拉着周錦書用手給他擦淚，嘴裏哄道：

“怎麽了這是？”

周錦書被他哄小孩似的語氣逗笑，拍開他的手，站在陽臺邊上，看着下方風景吸了吸鼻子：

“沒怎麽，就是有點想家了。”

程庭笑了：“你才出來幾天啊？”

天空出現幾聲雷鳴，烏雲聚頂，轉眼就下起大雨。

這裏的天氣多雨，天氣預報都不準，夏季幾乎每天都有一場暴雨要下。

雨水噼裏啪啦地打着欄杆濺起水花，周錦書把腦袋趴在欄杆內側，任由水霧撲面，垂眸說：“感覺最近發生了好多事。”

“是啊，都是好事。”程庭說：“我姐和我媽突然親密起來了，昨天兩人還一起逛街呢。”

周錦書注意到他稱呼的轉變，知道他的心結已經解開，心裏很高興。

他唇角剛揚起來一點，就被程庭發現了，他插着兜望着被大霧和雨籠罩的小鎮，懶洋洋道：“你還真是，情緒變得比這天氣還快。”

周錦書幼稚道：“你不喜歡啊？”

“喜歡，我喜歡得要死了。”程庭過來攬着他的腰，桃花眼泛起笑意，埋在他耳邊又說了一句話，引得周錦書面紅耳赤怒目而視，兩人打鬧了一陣，在陽臺上親起來了。

周錦書閉着眼睛不敢睜，程庭抱着他道：“怕什麽，這麽大雨，沒人會看見的。”

溫度漸漸上升，唇齒糾.纏，周錦書耳畔是潺潺雨聲，感受着雨水落在青石板地面，伴着大霧，像一曲和諧美好的交響樂。

親了一會兒，他抱着程庭的腰，兩人鼻尖相抵，他輕聲說：“我喜歡夏天。”

“我也是。”

潑天雨幕下，兩道身影幾乎融為一體。

夏天确實是個不錯的季節，張揚而熱烈的愛隐秘地走過十幾個雨季，在這個炎熱的夏季安全降落，兩顆心比從前更加靠近。

少年很長，年少很短，彼時幼兒園的桃樹枝繁葉茂，現在仍未凋零，又結了果子，從前一起吃桃子的人，還在一起，從前、現在、将來。

Tips:看好看的小說，就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