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3(2)

雖然臨近年末,各類賽事、工作卻依舊接踵而至。

亮與光各自順利地通過新一輪的名人戰1次預選1回戰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站工作地點。

亮這次的工作是受邀參加當地贊助方舉辦的為期三天的圍棋推廣活動,主要負責向業餘圍棋愛好者解說表演賽棋局,并在活動之餘與圍棋愛好者進行指導棋的切磋交流。

第一日指導工作結束後,《圍棋周刊》記者古濑川見縫插針地找到亮,對他進行了簡短的采訪。

“說起來,今天進藤君應該也在神戶吧?”

“嗯,我知道。”

對于亮的回答,古濑川頗有些意外。但素來聽聞塔矢将進藤視為對手,知道對方的動向倒也在情理之中。

臨到末了,古濑川的聲音忽然放低了些:“對了,還有二則消息,不知塔矢君有聽說嗎?”

另一邊。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光正盤算着明天放松一下,順便在關西觀個光什麽的,棋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讓光明後天臨時接替一位棋士在神戶的工作。具體工作內容之後會派專員與他交代。

說心裏沒有不滿,是不可能的。

由于工作人員事先并沒有說明将與他搭檔的是哪位棋士,當光連夜到達下榻的溫泉旅館,看見正站在門口的身影時,不由一驚。

“塔矢?!”

“晚上好。”

礙于塔矢身邊還有另一位工作人員在場,兩人并沒有太多交流。辦理完入住手續,聽工作人員簡單地介紹過工作內容後,光便被帶至茶話室裏,參與到衆棋手的閑聊中。

光默默地觀察一圈,所有棋手裏,除了塔矢以外,其他的棋士都穿得很随意。可能因為住在溫泉旅館的關系,好幾位都已經換上了旅館專供的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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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進屋後,很自然地在塔矢身邊坐下。

聽了幾分鐘的閑聊,光就暗自估摸着得趕緊找個機會開溜。

“後生可畏啊,塔矢君你今年才15歲吧?”

“對。過了十二月,就16歲了。”

(欸?過了十二月才16歲?這家夥居然比我小?!)

“才15歲就已經獲得現在的成就,實在是了不起啊!”

“您過獎了。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已經這麽厲害了嗎?那更加了不得啊,簡直就是天才啊……”

(喂,歐吉桑你說夠了沒有啊,真的好煩啊!)

光有些坐不住了。餘光不停地往鄰座的塔矢身上瞟。這家夥應該非常不喜歡這種應酬才對……

注意到塔矢說完話就一直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飲料杯,光在心裏默默說了句,果然……

之後,又和其他棋士聊了幾句,光借口要向塔矢了解明天的日程安排,就把塔矢早早帶離了現場。

終于離開了無聊的地方,光不由長長舒了口氣,轉而問塔矢:“怎麽樣,現在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欸?”

光無語地瞪了塔矢一眼:“真是服了你了!沒記錯的話,你應該不習慣也不喜歡應付剛才那種場合吧?”

對上光信心滿滿的笑臉,亮默默點了點頭:“嗯……”

往房間走去的路上,光盤算着:“難得住溫泉旅館,一會兒我們一起去泡湯吧!我來的路上有特地查過,這家旅館的風呂可是非常有名的!”

這不是剛出龍潭,又入虎穴嗎?

亮不免有些心累。可看見一旁的進藤興致這麽高漲,便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下來。但一進到男湯更衣室裏,亮又不禁有些後悔起來。

“塔矢,一會兒我來幫你搓背吧!”

“不、不用了。”塔矢将脫下的浴衣放進箱子裏,用鑰匙鎖好。

眼看自己的好意被拒絕,光也不能再提什麽要求,只好低頭往淋浴區走。

洗浴完畢,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含有硫磺成分的風呂池中。

泡在溫泉水裏,光的心情大好,口中還不斷哼着小曲。

發現塔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着,進藤往他身邊靠了靠:“你在想什麽?”

亮看了光一眼,稍稍往邊上挪了挪:“聽說明年的團體賽不再只針對18歲以下的棋手,而是面向中日韓三國全年齡段的全部棋手,業餘棋手也可以參加。具體賽事細則還沒公布,不過應該快了……”

“……拜托,你不會每時每刻都在想着圍棋吧?”

“倒也不是。”亮側臉看向身旁的進藤,只見他也同樣望着自己。注視自己的瞳眸裏仿佛落滿了點點星辰……

亮不自然地轉開視線,掬起一捧水,淋在自己身上。

泡湯池裏,仿佛有種別樣的氣氛。所有人一旦進入,便都會把聲音刻意壓低。

之後的兩人沒再說話。

光再擡頭時,發現塔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認真的人,都會比較辛苦吧……

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又光明正大地觀察這位“棋壇貴公子”。精致的五官,墨綠色的頭發,優雅的氣質,感覺更像明子夫人多一些。可是下棋時給人的壓迫感,又像極了塔矢老師。不知道這家夥的小時候是怎麽過的?一直在下棋嗎?有其他的玩伴嗎?

靜靜地望着塔矢,光忽然想起兩人險些走散的那日,曾被塔矢緊緊握住的右手。此刻仿佛心理作用般,手腕處正有些隐隐發燙。

多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

耳邊不斷傳來流水聲,絮語聲。并非累到無法睜開雙眼的地步,卻很享受現在的狀态。

一些人,一些事,緩緩地在亮的腦海裏過了一遍,又被他妥帖地放入記憶之盒裏。

例如,那晚無意中看見的,在棋室正坐的父親的身影。

人為什麽會感到寂寞?自己似乎也是在認識進藤後,才意識到『寂寞』的存在。那麽父親呢?那晚,他将棋笥置于棋墩對面,又是在等誰下出下一手?是Sai嗎?不知父親知道Sai已經消失後,臉上會浮現怎樣的表情……

許久,亮才睜開眼睛:“現在幾點了?”

“不知道。不過其他人都走了,風呂池裏只剩我們倆了。”這句話說出後,光莫名有些臉紅。好在塔矢沒有看出端倪。

回到各自房間裏,想到重要的事情還沒問塔矢,光只好不情願地敲響塔矢的房門。

進到房間裏,發現床上正倒扣着一本棋譜,光忍不住吐槽道:“你不用這麽用功吧?”

“随便看看。習慣了。”塔矢關上房門,坐回床邊。

原本只是想問問塔矢明後兩天的工作內容,聊到後面,卻俨然成了兩人間的卧談會。

“吶,塔矢,你還記得自己是幾歲學圍棋的嗎?”

“聽母親說,大概2歲的時候吧。”亮淡淡地回着,耳邊仿佛又傳來父親曾經說的話語。

——你已經有兩種非常可貴的才能。一是比任何人更努力不懈。二是比任何人更熱愛圍棋。

“2歲就接觸圍棋了啊……”光盯着天花板,發出一聲感慨,“不會覺得無聊嗎?”

“那時還太小,記不太清了……”

“那別的活動呢?有去過游樂園、廟會之類的嗎?”

“去過。不過人太多了,後來就沒怎麽再去……”

反觀自己小時候,分數吊車尾、夜不歸家、哪裏熱鬧就往哪裏湊的情況。

“好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啊。”

可即使這樣,他們還是相遇了。如果按照東京1200萬人口來算的話,他們的邂逅簡直就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光笑笑,側過身面向塔矢。

“不過,還是做學生比較幸福。畢業之後,才發現成為社會人真不容易。不像以前,上課偶爾開個小差,翹個課什麽的,完全沒有問題。”

“你後悔選擇了職業棋士這條道路嗎?”

“也不是,只是偶爾感嘆一下罷了。對了,我之前有算過,按照我今年在大手合賽上取得的點數,明年升段應該不成問題,嘿嘿。”光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看着進藤滿心期待的樣子,亮決定暫時不告訴他『那個消息』。還是等确定之後,再說吧……

雖然是作為“替補選手”上場,之後兩天的推廣活動總算有驚無險地圓滿結束。

盡管如此,一同返回東京的新幹線上,光仍舊對前晚的小插曲耿耿于懷:“塔矢,那天晚上不管我睡得再熟,你都該把我叫起來啊!”“我沒有說什麽胡話吧?!”

想到昨天早上自己是在塔矢房間裏醒來的,還是被他叫醒的,心裏就覺得一陣別扭。倒不是排斥和塔矢睡同一間屋子,而是、而是……

那種感覺,光一時無法說清,只能一個人生悶氣。

一旁的亮看了光一眼,沒說話,只淡淡勾了勾唇角,便轉而向窗外望去。

塔矢最讓光不爽的地方就在于此。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都可以不為所動,淡然處之。

車廂裏,有些安靜過了頭。

消停一會兒,見塔矢耳朵裏正塞着耳機,光不免有些好奇:“你在聽什麽?”

“德沃夏克,《自新大陸》。”亮說着,将其中一個耳機遞給光。

光将耳機塞進耳朵裏,随即齊齊的小提琴合奏便如潮水般湧入耳廓,給人以仿佛置身山川平原的壯闊之感,但随着提琴聲的逐漸淡出,長笛中途加入,整個樂章又逐漸趨向輕快、活潑……

“欸~你還喜歡古典樂啊?”

“嗯,偶爾會聽聽。”亮的目光落在白色的耳機線上,“其實細想的話,圍棋和音樂也有許多共通之處。音樂,是表達人思想情感的一種方式。聽衆可以從旋律的起伏中,聽到作曲者想要表達的內容。而我們在下棋時,也同樣可以通過對手的棋來了解對方下棋時的心境和所要表達的訊息。”

光隐約有些明白塔矢的意思,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此時,可能是樂章轉換的關系,整首曲子給人豁然開朗之感後,再度趨于舒緩、柔和。眼前仿佛出現一整片森林,一派祥和的景象。

安靜的氛圍,時高時低的樂音,令光不禁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睡意好像也跟着鑽了空子……

感覺肩膀忽然一沉,亮微微側頭,就看到進藤已然靠在自己肩上睡去。金黃色的劉海軟軟地落在他的額前,毫不設防的模樣。整個人的重量仿佛都依附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不覺間,已經比光高出一個頭。平時看向對方時,總要帶着點俯視的角度,此刻,卻剛剛好。

亮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體,好讓光枕得更加舒服些。忽然有種想要抽出左手,将光圈在懷裏的沖動,卻到底還是控制住了。

自肩膀傳遞而來的重量的确令自己有些行動不便,但亮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相反,漸漸習慣了光的氣息,有光的生活後,忽然只身一人所帶來的不适感,令亮自己都微微吃了一驚。

已經觸碰到那層薄紗的手,卻不打算再往前哪怕一寸。

有那麽某個時刻,亮竟覺得這樣就很好。保持這樣的狀态,于他,已經足夠。

光的手機,是在快要到達東京站時響起來的。

亮遲疑片刻,還是推醒了光。

迷糊中接起電話,光的聲音明顯帶着些起床氣。在聽清對方聲音後,才立刻坐直身體,聲音稍稍恭敬起來。

光在電話裏說了幾句,随即捂住手機低聲問塔矢:“我老媽聽說你上次好心收留我,非要請你今天晚上去我們家吃飯,你來嗎?”

亮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是繼上次名叫伊角的少年來訪後,美津子第二次見到光的同道中人。

門開後,美津子不禁有些吃驚。是年齡與光相仿的少年。言行舉止間卻多了分穩重與優雅。

“伯母,您好!我叫塔矢亮,今天多有打擾了。”亮微微欠身,随即将事先準備好的伴手禮遞給美津子。

“人來了就好,還這麽客氣做什麽。”接過亮遞來的禮盒,美津子趕忙讓出通道,讓兩人進來。

進屋時,光不忘打趣塔矢:“早和你說了,不用買什麽東西。”想到下車後,塔矢執意要買伴手禮的模樣,光就忍不住想笑。

一直以來,對于光所處的世界,美津子并不怎麽了解。只隐約感到有些殘酷。這也就是為什麽北鬥杯那日,她早早地便中途離席。的确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無法忍受旁人對自己兒子的非議,但另一部分原因是不忍看到光輸棋。

不過,看到光的身邊有這樣的朋友,倒是讓美津子放心不少。印象裏,似乎還在《圍棋周刊》上見過他的照片,大約是……三段棋手?

晚餐因為塔矢的到來而意料之中的豐盛。

飯席間,美津子不時問起亮關于圍棋的種種。少年彬彬有禮的回答,親疏相宜的舉止,可以說給美津子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以至在聽說對方居然比光還晚出生近三個月時,毫不掩飾地表露出自己的驚訝之情,甚至腦海中還一度浮現過“要是塔矢君是自己的兒子就好了”的想法。

聽着父母與塔矢的對話,光這才想起,十二月的話,這家夥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東京的街頭就像是不安于現狀的少年。萬聖節剛過,街道兩旁和各大百貨公司的櫥窗裏就相繼裝點上聖誕飾品。

這日,亮到達圍棋會所的時候,微微有些奇怪。

分明是正常的營業時間,圍棋會所裏卻一片漆黑。是停電了嗎?可是通向會所的電梯并沒有因此停運……

亮走近幾步,拉開大門的瞬間,會所燈光亮起的同時,“生日快樂”的祝賀聲立刻此起彼伏地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自己家裏慶祝生日的方式并不怎麽隆重。

往年輪到自己生日,通常也只是和父母一起切了蛋糕,說過祝福的話語後,就算過過了。況且今年生日前還有好幾場棋賽要準備,所以并沒有特別考慮過要如何慶祝。

而此時,看到衆人為慶祝自己生日而精心準備的一切,亮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幹嘛,快來看看我們準備的蛋糕!”

近乎機械地被市河小姐推到蛋糕桌前,只見整只蛋糕被特別做成棋盤的模樣。表面分別用奶油和可可粉區分出棋盤的橫路與縱路。表示“星”位的地方,還特別綴上了數個象征黑白棋子的小型馬卡龍。

蛋糕左上角立着的,用巧克力制成的生日牌上,清楚地寫着:

アキラへ: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祝亮生日快樂!)

正出神時,一張陽光的笑容忽然闖入視線。

“塔矢,生日快樂!”

本能地回答:“謝謝。”

立刻引來一貫的抱怨聲:“啊?!就這反應?不覺得有些太陰沉了點嗎?”

還是第一次被這麽評價,亮反而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是啊,難得這次還是進藤提議的呢!”市河小姐适時地補了一句。

是……這樣嗎?心,好像被什麽快速填滿。

“既然是過生日,就應該開心點嘛!少年就要有少年的朝氣啊!像這樣!”無視亮有些複雜的神情,光不由分說地就伸手往他的臉上捏去。

面對突如其來的“鹹豬手”,亮一時有些懵。光就趁着機會,直接把一坨奶油抹在了他的鼻尖上。

就在這時,只聽市河小姐喊了一聲:“看這裏!”

兩人齊齊回過頭來,畫面就此定格在了拍立得相片上。

衆人圍着塔矢唱生日歌的時候,光的腦海裏滿是相片上塔矢微笑的樣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樣盡興,就好像芙蓉花開般,絢爛了整個會所。

只要一想到塔矢的笑容,自己的心髒就好像失去控制般跳得飛快。

撲通——撲通——

就像今天第一眼看見寫在蛋糕上的名字那樣。

アキラ,アキラ……

因為一直以來自己都叫那個人“塔矢”,竟差點忘了“亮”是他的名。

仔細想來,有那麽多的人都喚他“亮”。緒方先生、蘆原先生、市河小姐。或許,塔矢夫婦也是如此。

那麽自己呢?

如果自己改口叫他“亮”的話,那個人……會是什麽反應呢?

忽然不敢繼續往下想……

像是急于平複自己的心情,光轉頭看向窗外,卻猝不及防地被飄落在窗戶上的白色精靈攫去注意力。

此刻的室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正鋪天蓋地落向地面,仿佛要将天地都籠罩在一片蒼茫之中。

而彼時的光尚不知曉,一場改革之風也正如窗外的飛雪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日本圍棋界席卷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平成14年(2002年)的內容寫到這裏就即将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時間軸就将進入兵荒馬亂的平成15年(2003年)。這一年,無論是對日本圍棋界也好,還是對亮光本人來說,都是非常辛苦(たいへん)的一年啊~

另,說句題外話,更完這章後,最早要這周六再更了,所以大家暫時不用等更。雖然俺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會有等待更新的看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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