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4(2)
将進藤的書包收進矮櫃,市河望向十點鐘方向,不禁會心一笑。果然有進藤和小亮在,才是會所的日常啊。
複盤結束,收拾棋子時,亮道:“還記得我之前提過的全年齡段中日韓圍棋賽嗎?”
“你是說華嶺杯吧?昨天不是才出賽制規則麽?等等……”光眯起眼睛,小不爽地打量對手,“你不會告訴我,這次你又不用參加遴選就直接被推選為種子選手吧?”
——根據昨天剛公布的華嶺杯圍棋賽賽制規則,正式的大賽分為本賽和公開預賽。中日韓棋院分別可推選4名,3名,5名,共計12名棋手作為種子選手直接進入本賽。作為主辦方,韓國棋院還可再推薦1名棋手,國別不限,作為外卡選手直接進入本賽。其餘棋手,則需先通過日本本土篩選及将在韓國棋院舉行的公開預選賽兩道管卡,與中韓棋手共同競争進入本賽的19個名額。不過雖說有19個名額,其中2席卻是留給女流棋手的。
經過大手合改制的事情,亮已經大致清楚進藤的雷區在哪。以後,他不想再冒任何風險,也不打算再隐瞞進藤任何事。
不過,難得見到進藤這麽有趣的表情,亮忽然不想立刻回答他的提問。
将棋子收進棋笥裏:“你覺得呢?”
“什、什麽我覺得……”突然被塔矢這麽直勾勾地盯着,光的心裏一陣別扭,“是就是。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哦,你真這麽想?”
“嗯,真這麽想!”
“那麽抱歉了,進藤,”亮雙手交握支在桌上,下巴輕輕擱在指節上,微微一笑道,“我要和你共同争奪那17個參賽權了。”
“我就知道……”話說到一半,光不禁睜大雙眼,難掩臉上的興奮,“等等。你的意思是說,種子選手的名單裏沒有你?!”
“嗯,沒有我。”亮佯裝惋惜地點了點頭,“我沒有入選,你好像很開心?”
“也沒有啦……”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是想着,說不定又可以和你對弈了嘛。”
“沒關系,”亮低頭凝視棋盤,“我也很開心。”
“啊,什麽?”塔矢剛才的聲音太輕,光沒聽清。
Advertisement
可再問時,亮卻只是淡淡地笑道:“沒什麽。”
“切,小氣!”
“那是你自己沒聽清楚吧?”
“你就不能說大聲點嗎?!”
“你還要我說得多大聲?”
“你現在怎麽嗓門忽然這麽大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雖然仍舊時不時地和進藤上演小學生吵架的戲碼,亮卻由衷覺得,真好,原來的進藤又回來了。
因本次棋賽由韓國棋院主辦,大賽規則發布後,很快日本棋院就聯合關西棋院一同發布了日本地區遴選赴韓參加預賽成員的賽事日程和安排。
根據安排,日本棋院和關西棋院會依據棋手目前的段位,各自分開進行組內循環賽。再根據循環賽的勝負情況,選擇赴韓參加大賽公開預賽的選手。但關于本次大賽,棋院方面究竟會選派哪3名棋手直接晉級本賽,卻仍舊是個謎。
根據抽簽結果,光被分在初段~三段A組,亮被分在七段~九段B組。
雖然因為段位差距,光與亮同場競技的心願暫時宣告破滅,但首場棋賽當天,兩人卻意外被分了在同一對局室。
同時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光無言地向亮遞去一道目光。——與高段棋手對弈,你可別先輸了啊。
亮的目光微微一沉。——那是自然。
五局過後,光和亮均暫時以全勝戰績位列各自組第一。
第六場棋賽當日,中場休息時間。
光和伊角等人剛出對局室,就看到參加女子組棋賽的奈濑一臉挫敗地從另一間對局室裏走了出來。
“你怎麽了?今天下得不順嗎?”和谷直接問道。
奈濑活動一下脖子,嘆了口氣:“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對上女流本因坊。”
“女流本因坊?”進藤愣了一下。
“不是吧?進藤你不會連‘女流本因坊’是什麽都不知道吧?”和谷整個肩膀垮塌下來,“你真該補補最基本的常識了。”
“所以,‘女流本因坊’到底是什麽啊?”
“簡而言之,就是只有女流棋士才可以參加的頭銜戰。決賽獲勝的一方可以獲得‘女流本因坊’的頭銜。”伊角解釋道。
“我今天的對手,就是日本圍棋界最年輕的女流本因坊小林幸子五段。而且,今年已經是她第二年蟬聯該頭銜了。”奈濑補充道。
說話間,一個女生從對局室裏走了出來。嬌小的個子,看上去特別娴靜乖巧的模樣。
奈濑立刻壓低聲音道:“就是她,小林幸子。”
還是第一次見女流本因坊,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絕對談不上第一眼美女。過肩的長發,白皙的皮膚,清新的氣質,卻是讓人看着非常舒服的類型。
注意到站在對局室前的奈濑衆人,小林幸子大方地看向他們,目光在其中一位身上稍作停留後,便微微點了點頭,往電梯走去。
這次日本地區遴選,日本棋院共分12組,每組16名,各組最終成績排名前三者出線;關西棋院共分10組,每組10名,各組最終成績排名第一者出線。
賽程進行到後半段,光以2敗戰績位列組內第2,亮則以3敗的成績位列組內第3。整個局面可以說,逐漸進入到白熱化階段。
圍棋會所裏,盡是光的聲音。
“你這步就是下得太任性了,所以才會輸。”光指着棋盤左下方位置,“你可別忘了,只有組內排名前三的人才可以參加正式的預賽~”
一旁壓抑許久的北島先生終于忍不住爆發:“進藤你小子,怎麽說話的?別忘了,現在小老師可是七段!而他所要面對的棋手可都是八段、九段的高段棋士。你呢?不過二段而已……”
“二段怎麽了?你難道沒看報紙嗎?我已經通過本因坊和名人戰2次預選!今年我也會挺進循環圈,你等着!”說完,不忘孩子氣地沖北島先生做鬼臉。
市河小姐端着飲料走過來,繼續充當和事老的角色:“北島先生也真是的,進藤君這麽有幹勁可是好事啊。之前他缺席的那段時間,不是您自己說的,‘進藤不來,竟覺得有點冷清’麽?”
聽到這話,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北島先生。
北島先生的臉色微微一囧,尴尬地清清嗓子:“我、我有說過嗎?我怎麽不記得?”
“那真是對不起了!我一定是在夢裏聽見您這麽說的。”将咖啡杯往北島先生面前一撂,市河小姐挺直脊背,微微揚了揚下巴,朝光偷偷擠了擠眼睛。
光和亮兩人面面相觑間,都不約而同地抿嘴微笑。
繼續剛才的檢讨,亮忽然擡頭看向進藤,眼裏閃着堅定的光芒:“我不會輸的。我答應你。”
“咳咳,什麽叫答應我啊?你這話也說的太奇怪了。”
“也對。”亮笑笑,“我們繼續吧。”
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亮只在心裏默默說着,與你一同參加華嶺杯預賽,是我自己對你的承諾。
時間終于來到遴選最終日。
漫長的棋賽,讓光不禁生出一絲仿佛在進行職業棋士考試的錯覺。
下午的對局結束,光和亮先後從各自的對局室走出。只需一個眼神,便知道彼此都出線了。
正等電梯下樓,電梯門打開後,卻見倉田厚八段從裏面走了出來。
仍舊是大腹便便的模樣,與北鬥杯那陣相比,好像……更加“圓潤”了?
“倉田先生,看來您最近沒少輸棋啊!”想到之前聽古濑川吐槽與倉田先生搭同班飛機回來時的所見所聞,光就忍俊不禁。
“才沒有呢!我最近的狀态可好得很呢!”兀自嘟囔了一陣,想起今天來棋院的正經事,倉田正要開口,但看到兩人的神情,便直接道,“下個月的正式預賽,你們可要加油啊!”
什麽嘛,事不關己的态度……不對,難道是?!
光瞬間反應過來:“所以,倉田先生,你是……”
發現自己說漏嘴,倉田趕忙捂住光的嘴:“你輕點聲啦!現在日本棋院還沒公布最終赴韓參賽名單,我們還是要低調再低調。”
“唔唔唔……”光痛苦地去撥倉田的手。
“啊,抱歉,抱歉!”看見光憋紅的臉,倉田趕緊松了手,随即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這次‘方便的楊海’會不會參加……”
——啊,方便的楊海!
——原來是麻煩的倉田……
腦海裏自動浮現楊海先生鄙視的表情。
不過……
光壞笑着看向塔矢:“沒關系,這次就算沒有楊海先生在,我們還有‘方便的塔矢’,嘿嘿。”
“欸?!真的嗎?塔矢君?”倉田看向亮的雙眸頓時不加掩飾地閃閃發光。
“不,其實……”
“塔矢,你就別謙虛了!倉田先生,塔矢可是從北鬥杯賽前就在努力學習中文和韓語,都已經學了一年多了啊!”光繼續搶白道。
亮的額角無奈地淌下一滴汗:“不,其實我也只是會簡單的交流而已……”
“塔矢君,過分謙虛就是驕傲啦!”在亮的肩上落下重重一掌,倉田笑得眼睛幾乎變成一條縫,“喲西,就這麽決定了!這次在韓國就全靠你了啊!”
又和兩人說了幾句,發現時候不早,倉田才趕忙往其餘對局室走去。
目送倉田的背影,亮總算松了口氣。再看向身旁正沾沾自喜的罪魁禍首,卻只有又好氣又好笑的份。
日本棋院雖還未正式公布赴韓參賽大名單,光和亮雙雙出線卻已确定無疑。
備戰公開預賽的時間裏,除常規比賽外,光和亮幾乎天天都在會所檢讨棋局。
但現階段,兩人複盤的棋局多數以中、韓棋手為主。早前,光和亮便商量好,光主要負責搜集中國棋手棋譜,亮負責搜集韓國棋手棋譜。搜集棋譜的同時,也一并搜集各方對這些棋手棋風的點評,以便更深入地分析棋手的強弱項及應對之策。
這日,複盤結束後,亮又接着擺了一局:“你再看看這局。”
随着棋子漸漸布滿棋盤,光的眉毛也越皺越深。
這一局,白子的布局渾厚大氣,行棋手法有條不紊,悄然間就将黑子設下的陷阱一一化解。至于黑子,在中盤不斷利用棄子,企圖扭轉局面的方法,實在沒好感……
印象裏,能讓自己覺得這麽沒好感的人,除了那家夥,還真是無人能及。
“塔矢,下這盤棋的人到底是?”
“你覺得像誰?”
“是我認識的棋手?”
亮點點頭。
“黑子那麽讨厭,不會是……那個紅頭發吧。”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想提。
“白子呢?”
光沉吟片刻,是自己認識的棋手。而且塔矢是将棋局直接複盤的,就好像這局棋在他眼前發生的一樣……
“不會是……塔矢老師吧?”
見亮看了一眼自己,沒有說話:“我猜得不對?”
光又盯着棋盤琢磨了半天,不禁有些抓狂:“啊啊啊!!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結果!”
“才這麽一會兒,就把自己否定了?”
“欸?!”聽出亮的話外音,光整個人都明亮起來,“所以,你的意思是!!!”
“恭喜你,答對了!”看到光如此開懷的模樣,亮也不禁微笑起來,“這是父親之前在韓國的一家圍棋會所與高永夏對弈的一局。”
高永夏……果然= =
對于光來說,不管北鬥杯賽後如何解釋,在他的腦海裏,高永夏=貶低秀策的人=否定Sai=沒好感。
盡管明知進藤對高永夏極度排斥,亮還是接着道:“你先看看高永夏的序盤布局。你有什麽想法?”
撇開個人情緒,光還是客觀地分析道:“布局看似是中國流,可是又有些微妙的變化。”
“對,原本的中國流是這樣的……”亮把棋盤上所有的棋子全部移除,在棋盤上重新擺上棋子,“但是,高永夏在下完黑5挂後,又直接在下一手選擇拆。這種變化,你覺得目的在哪裏?”
“可以加快布局速度,直接将棋局引入混戰。”
……
和塔矢讨論棋局時,光的腦海裏總會不時跳出當初北鬥杯歡迎會上的一幕幕。
那種沒有翻譯就寸步難行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啊~~~真想擺脫翻譯,直接和那個家夥對話;真想直接用韓語對他說,如果我贏了的話,你就要為你之前的出言不遜向秀策道歉!
“對了!”光忽然靈光一閃,“塔矢,你是一直都有在學中文和韓文,是吧?”
“對,怎麽了?”
“你是在家裏上,還是在外面報的補習班?”
“補習班。”
“啊,這樣啊……”那自己肯定跟不上進度……
感覺光的腦袋都耷拉下來,亮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或者,我先借給你幾本入門書看看?書裏都配有教學視頻,你可以跟着學。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随時問我。”
“就這麽決定了!”光噌地擡起頭來,眼裏、臉上都是滿滿的鬥志。
後來幾天,光拿到書後果然孜孜不倦,不管是會所裏、短信中還是電話裏,都身體力行地騷擾着塔矢。
可到第五天,就像蔫了的氣球般,開始舉雙手投降。
“我說還真虧你學得下去,這都是些什麽啊?盡是些圈圈畫畫的,看到就頭大!”
“但這些都是韓語最基本的輔音、元音,就和日語裏的平假名、片假名一樣。”
“我不管,我放棄!之後去韓國,就靠你了!”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對,你只要教我一句韓語就可以了——高永夏,如果我贏了的話,你就要向秀策道歉!”
進藤說這句話的時候,亮幾乎可以看到兩團火焰在他的眼裏跳躍。
想到之前倉田先生的話語,亮不免有些心累。
所以,自己注定是……“方便的塔矢”嗎?
遴選賽全部結束的兩周後,日本棋院和關西棋院終于在各自官網上公布了通過本次遴選的棋手名單。
至此,本次華嶺杯日本代表團參賽成員名單已全部産生。以3位種子選手:緒方十段,倉田八段,蘆原九段為首的61名棋手不日就将飛赴韓國漢城[1]參加華嶺杯公開預選賽及本賽。
而随着公開預賽的臨近,中國棋院和韓國棋院也相繼公布了各自參賽陣容。
中國棋手陳學明九段、楊海八段,韓國元老級棋手徐彰元九段、安太善八段均将以種子選手身份參加這場賽事。
同時,韓國棋院方面也于當日晚些時候在其官網上公布了特許持外卡參賽的棋手名單。名單一經公布,中、日、韓圍棋界均一片嘩然!
只見官網上,赫然寫着——
[1]:因為時間軸是2003年的關系,當時漢城還沒改名“首爾”,所以依舊使用“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