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9(3)
本次混雙賽不同于以往,比賽地點被安排在百貨商場九樓,呈半開放式。
棋賽區僅用隔離欄圍起,往來商場的顧客可直接在隔離欄外現場觀摩比賽。
這種好像被人當籠子裏的動物般觀賞打量的感覺一度讓光很不自在,但晉級第二輪後,這種不适很快就被興奮完全取代。
而此刻,僅憑一個眼神,光便知道,正坐在對面的勁敵也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根據賽事規則,雙方男女棋手需交替落子,即:黑方女棋手→白方女棋手→黑方男棋手→白方男棋手。對局雙方必須嚴格遵守這一行棋次序。如有犯規行為,則犯規一方将被加罰3目。
猜先後,塔矢組執黑先行。
雙方皆以“星小目”□□開局。
第11手,亮一招“10十六”星率先占得下方大部。
光也沒有坐以待斃,直接回以“8十七”。在擴大自己勢力範圍的同時,也對右下角的兩枚黑棋虎視眈眈。
棋局進行到第17手,輪到小林幸子應手。亮正低頭沉思,忽覺左腳踝微微吃痛。側臉望去,就見自己的搭檔正朝自己眨眼睛。
小林幸子曾在賽前提起,藤原雅美的棋風較穩健,既然要與她和進藤對弈,何不大戰一番。亮原本只當她是玩笑話,沒想到居然當真……
亮不禁以目光問幸子。——還沒到中盤就開始嗎?
小林幸子自信地揚了揚下巴。——沒錯!
地還沒穩固就貿然出手,這本不是亮的一貫風格。但憑借之前與小林幸子對弈的印象,她的棋風的确淩厲強硬,屬于攻擊型的棋手。面對她和自己的攻勢,進藤會如何應對呢?他忽然有些期待起來。
斟酌再三,亮以微不可見的幅度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塔矢的默許,小林幸子的臉上立刻顯露出昂揚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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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上角,“3三”。
黑子甫一落定,光和藤原的臉上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若該手落在“天元”,對局将直接轉為黑白奪地之勢,小林幸子此時卻選擇點角,顯然有意将形勢引向更為複雜的局面。
小林幸子會下這招,光并不覺得奇怪。但塔矢居然會縱容她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下法,光心裏還是有些小郁悶。
何況,落子前兩人的那些小動作,光早在特等席上盡收眼底。
但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這些小情緒很快就被涼到了一邊。
對于勁敵組的出其不意,光和藤原早在賽前就已統一了意見。既然你們不接受清淡的料理,那麽我們就幫你們加足調味料!
所以,只是短暫的遲疑,藤原便在黑子下方落下一子,輕輕一擋。
往後,雙方開始在左上角展開進一步的角力。進藤、藤原第20手,22手連扳,充分向對手傳達了接受挑戰的訊息。
塔矢和幸子也沒有絲毫手軟,幾番較量後順利做活左邊一片黑棋,逐步限制了白棋在左方的行動。
左上方的争奪暫時告一段落,雙方都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下方。
清脆的落子聲後,光的神色微微一變。
“9十七”,這一手是典型的塔矢風格。看似對左下方的控制較弱,卻仿佛一道引線,呼應了盤面上整個黑棋陣地,不動聲色地阻礙了白棋向黑方陣營突進的可能!
光的目光掠過塔矢轉而看向盤面,須臾,便對着黑棋三子已然形成的虎口直接刺入!
雖然對進藤光與塔矢亮是競争對手的傳言早有耳聞,但第一次同時與他們兩人同場競技,藤原雅美還是被他們兩人所下圍棋中,所透露出的針鋒相對的氣勢而深深震撼。
經過幾十步的應手,藤原雅美已經大致了解光的想法,加之前期與小林幸子交手時積累下的經驗,在之後幾手中,她一點點謀劃,與光一起将險被拆散的黑子再度聯絡起來。
盤面進行到中場,塔矢、幸子組合占據左上、正下兩處,光和藤原組合則暫時掌控右上和中腹一小部分領地。
從所獲目數來看,黑棋略占上風。
戰火從中腹一路蔓延到右下位置。光和藤原默契地選擇“跳”、“拆”,以此來争奪更大的空間,然而,“劊子手”小林幸子似乎并不安于現狀,此刻,她又直接将屠刀伸向了白子尚未做活的陣營中。
眼見一場屠龍大戰一觸即發,在隔離欄外駐足觀看的顧客也越來越多,原本安靜的空氣裏,除了從未消失的緊張氣氛,也漸漸多了些刻意壓低音量的讨論聲。
戰局到了白熱化的關鍵階段。
經過剛才的一番屠龍,白子連損數目,在簡單的緊氣過後,光又不屈不撓地着手進行騰挪。但黑子一招“粘”如同黑影般,依舊緊咬着白棋。
縱觀全局,藤原将目光放在了黑棋最後一個薄弱處,緊挨着黑子落下一枚“碰”。
塔矢冷靜地以“退”化解了白棋的攻擊,同時巧妙地防範了白棋的騰挪。
騰挪不成,光并未因此而灰心。他轉而移至左下,繼續與黑棋對殺……
行至第138手,輪到藤原雅美落子。她看了光一眼,取子的右手略有遲疑。
光了然地接過藤原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後,兩人同時向對坐的塔矢和小林幸子低下頭來:“我們輸了。”
盡管中盤告負,對弈的四人卻像是意猶未盡般,靜坐許久都未起身。
回味着剛才的對弈,無論是誰都覺得驚心動魄而又酣暢淋漓。
棋局終了,片刻休息後,便是例行的賽後采訪環節。
先從進藤、藤原組合開始。
起初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采訪的記者大多就剛剛結束的棋賽和對本次混雙賽及搭檔的印象予以發問,但采訪最後,卻出現了不和諧之音。
一位名叫前田康介的男子突兀地向光投下一枚炸彈:“衆所周知,一直以來進藤君都被塔矢七段視為最有力的競争對手。不過,據我統計,截止到目前為止,您與塔矢君的所有棋賽,”就像是特地引起衆人關注般,他頓了頓,刻意加重語氣,緩慢地吐出兩個字,“全、敗。”
“也就是說,您從沒勝過塔矢君。當然,今天也沒有例外。”前田康介的唇角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所以,我想請問進藤君,面對這種局面,您會感到壓力嗎?會出現這種戰績,是否直接證明了,您的實力确實不如塔矢君?謝謝。”
過于犀利的提問,讓喧嚣的會場一度陷入不尋常的寂靜中。
前田康介的提問實為一語雙關。明面上嘲諷光棋力不濟,暗地裏也一并調侃亮眼力欠佳。
亮和幸子從光的采訪一開始,便在臺旁候場。
對于前田的提問,聽得句句清晰。亮雖然沒說話,左腳卻像是無意識般已然向前邁出一步。小林幸子連忙緊張地盯住他,不見他有進一步動作,才稍稍安下心來,但望向光的所在,又不免一陣提心吊膽。
對于前田康介的刻意挑釁,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替當事人捏了把汗。
但當事人卻一反常态地平靜。
其實,光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面前這位記者看似尖銳的問題,他自己卻早已在心中問過不下百遍。
——以我現在的棋力,到底有沒有資格作為塔矢的競争對手?
就在藤原雅美将進藤的沉默當作尴尬,試圖幫他解圍時,只見光目色一沉,坦然答道:“塔矢君是一位非常努力且優秀的棋手。一旦認定目标,即使面前高牆矗立,即使遭遇百般刁難,即使心有恐懼,也一定會百折不撓,勇往直前。我所認識的塔矢亮,就是這樣一位棋手。而他如今所取得的每一項成績,全都是依靠他自身的堅持不懈一步步積累下來的。能被這樣一位值得敬佩的棋士視為對手,是我進藤光的榮幸。”
“我何嘗不想贏棋,但我覺得,是否能夠下出讓自己與對手都滿意的棋,是遠比勝負更重要的問題。就現階段來說,我的棋力可能确實有所不濟,但我絕不會因此而感到壓力或去逃避什麽。相反,作為塔矢的對手,我比任何人都要期待與他對弈。”光說着,忽然有些腼腆地笑了起來,“當然,‘任何人’中不包括塔矢本人。”
直到這時,采訪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些。
“剛才您說,您叫前田康介,是吧?”光收斂起笑容,再度正色道,“感謝您一直以來這麽關注我的圍棋。不管出于哪種心理。也希望您可以一直關注下去。相信我和我的圍棋,都不會讓您失望的。謝謝!”
光說完話,退後一步,向采訪的記者們深深鞠了一躬。
話音落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一位記者繼續發問。
他不卑不亢的回答,不僅漂亮地反擊了前田的挑釁,同時還給予在場所有曾經用有色眼鏡看塔矢的人最響亮的一擊。
其實,他想這樣發聲已經很久了。盡管可能會令塔矢不快。
不了解塔矢的人,只覺得他倨傲淡漠,難以接近。
但在光的眼裏,他時常覺得塔矢簡直笨得不可思議。
那個人好像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為自己辯解什麽。可能因為他不在乎。可能因為他不屑。也可能,因為他從未期盼有誰能真正了解自己。
光的聲音并不大,堪堪能夠聽清的程度。但叩擊在亮的鼓膜上,卻響亮得足以振聾發聩。
那日,進藤在學校裏和自己說那番話時,就該想到的……
他所認識的進藤,從來就是這樣的人。無所畏懼,直言不諱,然後坦坦蕩蕩地得罪一大批人。
為什麽會被進藤吸引?如果說他一直身處在黑夜中,那麽進藤就是那道光。沒有人會不想要靠近那個光源。
“是不是特別感動……”
小林幸子玩笑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亮,卻在擡頭時,自覺地禁了聲。
這個正望着進藤的癡漢啊,眼底滿滿都是驕傲與寵愛,一有機會就虐狗,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在話筒前強撐着不覺得,一下臺,惡氣一舒,光頓時覺得口幹舌燥,雙腿發軟。
因為太過緊張,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什麽,光基本忘了個七七八八,只記得自己噼裏啪啦說了一堆,語氣沖得厲害。想到自己明天很可能成為本次賽事的話題人物,光就覺得腦袋疼得不得了。
感覺兜裏的手機震了震,點開,是塔矢發來的消息。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相信你的圍棋。
光擡起頭,飛快地找到發件人的所在。
見發件人也正心有靈犀地往自己這邊看,光露出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但一想到剛才比賽時,他和小林幸子眉來眼去的樣子,心裏就只剩下兩個字,叛、徒。
此時,對上叛徒笑意閃爍的眼眸,光直接轉過身對着手機鍵盤一通□□。
——必須的!不過,塔矢棋士,剛才下棋時,你和小林幸子倒是很有默契啊……
光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回複。不争氣地轉過身去,只在若幹記者的包圍圈裏隐約捕捉到了塔矢墨綠色的頭發。
鑒于剛才前田什麽的提問把他憋得不行,光和藤原雅美打了聲招呼就先行撤退了。
另一邊,自己的對手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不過經過剛才那個小插曲,記者們對于采訪的熱情似乎消減不少,中規中矩地提了幾個問題,便草草結束了采訪。反正,來日方長。
終于應付完記者,亮沒在後臺見到光,便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你已經走了嗎?
——嗯,會場的空氣太渾濁,我急需新鮮空氣。
亮有很多話想對光說,卻一時找不到好的切入點。只能沒話找話地。——其他人的比賽你不看了嗎?
——不看啦。應付個采訪,累都累死了= =
亮沒忍住,微微牽了牽嘴角。完全可以想象光耷拉着肩膀,滿頭紫黑色烏雲的模樣。
光走在路上,短信來回幾次後,到底沒了耐心,直接給塔矢轟去電話。
“進藤?”
“小林幸子是不是在你身邊?”剛問出這話,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放着這麽多話不說,為什麽偏偏挑了這句。
好在塔矢似乎沒覺得這句問話有何不妥,直接回:“她在。”
沒想到塔矢回得這麽幹脆,光又沒話了。
在腦海裏地毯式地搜了遍話題,沒想到一開口又是:“今天的棋雖然下得很過瘾,但這種殺棋的方法,不像你啊。”
“對,是小林的想法。不過,我覺得偶爾換種下法也不錯,就沒有反對。”
“趕盡殺絕的下法哪裏不錯了?!”光有時覺得塔矢的邏輯簡直莫名其妙。
對話那頭的塔矢卻好像人為過濾了光夾帶在話語裏的怒氣,笑着問他周六去不去圍棋會所。光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
回到家裏,光一進屋就看見一封信函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翻到背面,只見上面赫然寫着他下周進行本因坊第3輪預選的日程安排與對手姓名。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大家有注意到文案簡介的變化嗎?
以後争取每周六、周日晚10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