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12(2)
某人的擁抱就像個障眼法,差點讓光忘了他的本性。
溫暖的臂彎裏,只聽亮的聲音倏地一沉:“不過,進藤光,你一早只穿了套睡衣就滿房間亂跑,是什麽……”
光的心中不由警鈴大作,不等他說完,就一溜煙跑回房裏,把門關了個乒乓響。
等光重新“正裝”回到客廳,餐桌上赫然多了兩碗味增湯和兩碗米飯。
身子歪了歪,見塔矢還在廚房裏忙活,就閑來無事地開了電視,好讓客廳裏稍微有點聲音。
沒多久,亮便端了一盤玉子燒,一份蔬菜,走了過來。
吃個早飯也這麽講究……光的心裏吐槽了一句,鑒于肚子已經唱起了空城計,雙手握筷,說了聲“我開動了”,就夾了份玉子燒一筷子塞進嘴裏。相較光的“野蠻”,亮倒更像是個優雅的美食家,不急不緩地将米飯往嘴裏送。
但餓虎撲食的代言人在視線掃過電視機屏幕時,手上的動作忽然一滞,目光如同粘合劑般膠着在屏幕上再沒移開。
此刻,電視新聞裏正播報着關于新潟地區震後救援的最新進展。
時隔地震已過去半個多月,電視轉播也大多刻意避開了讓人心生不适的畫面,但有的經歷所帶來的震動,或許當時并無覺察,卻會随着時間的推移,如同啓動了延時裝置般,于經年累月後在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雖然當時并非身處震中區域,但一想到曾在災區看到的那些即使失去了至親,站在倒塌房屋的廢墟前,仍舊對着現場救援人員不斷說着“給你們添麻煩了”、“太感謝您了”的災民們,一想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山體滑坡和地面變形,光的心裏就漫上一股不可名狀的欷歔與愧疚。
為着當時同樣身處新潟,卻截然不同的命運;也為着如今正安然坐在電視機前,享受美味早餐的自己。
那是亮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每當光專注地思考一件事情的時候,他的臉上便仿佛凝上一層冰霜般冷峻而嚴肅,眼中咄咄逼人的目光猶如兩道犀利的鋒芒直刺屏幕。
有個念頭在光的腦中飛快地醞釀着。
注意到戀人的異樣,一旁的美食家不知何時也已放下筷子,靜靜等待光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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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光坐直了身體,終于轉頭看向塔矢:“我想為新潟災區舉辦一場慈善募捐活動,以公益指導棋的形式。”
亮并沒有立刻接話。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更多的是飽蘸着驕傲與贊許的肯定。
他虛握了一下光的手,低聲說了句“我打個電話”,便往自己卧室走去。
再回到座位上時,亮的聲音與往日無異,落在光的耳廓裏卻倍顯動聽:“公益指導棋的事,父親說他今天與棋院聯系後,有任何消息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塔矢老師他……”亮的電話并未持續很久,卻足以光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他剛才頗有些心血來潮的提議。
此時,聽到自己的臨時起意竟然驚動了塔矢前名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動搖,但從手上傳來的力量卻仿佛大石般将他心中的猶疑瞬間擊碎。
原本波瀾不驚的眼眸裏,在望向光的那一刻,驟然多了分寵溺與缱绻。
“光,我真想把你藏起來,不讓人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
塔矢行洋雖隐退多時,但憑借他從中牽線,只短短2天時間,光的想法就得到了日本棋院的支持,并獲得了包括:緒方十段名人、一柳棋聖、倉田八段、塔矢七段、小林幸子女流本因坊等衆多頂尖棋手的一致響應。
棋院網站上,有關公益指導棋募捐活動的報名信息一經發布,申請參加本次活動的郵件便如雪花般紛至沓來。人數之多,超乎所有人想象。
為了趁熱打鐵,棋院上下聯動,僅一周時間,便将具體活動事宜悉數安排到位。
既是公益指導棋,所有參加活動的職業棋手均無任何工資報酬,但對于參與本次活動的圍棋愛好者,每盤指導棋需捐款1萬元起底,若需指名棋手進行一對一指導,則需至少捐款8萬日元,上不封頂。至于僅到場觀戰的棋友,也需支付至少5000日元作為觀戰費。
按照約定,活動當天所募集到的所有善款,在活動結束全部清點完畢後,将統一交至新潟當地赈災捐款分配委員會負責人手中。
許是帶着公益性質,活動當天受到了空前矚目,更有數家知名主流新聞媒體到場報道現場活動情況。此次活動,還帶來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連鎖反應,雖然這是後話了。
上午九點,日本棋院理事會會長簡單致辭後,活動就正式開始。
放眼望去,整個會場呈半包圍結構的8張長桌前,竟座無虛席。總共24副棋盤上,都進度不一地進行着意義非凡的對局。正與職業棋手對弈的圍棋愛好者自不必說,幾乎每盤對局旁,都站着至少2名圍觀群衆。
光這邊,剛結束一盤指導棋,一名四五歲模樣的小男孩便坐到了他的對面,指名希望與光下一盤一對一的指導棋。從小男孩與他母親的衣着來看,他們的家境并不富裕,8萬日元的捐款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母親還是咬咬牙,依了自己的孩子。
小男孩的年齡雖然不大,全身上下卻透露着一股少年老成的氣息,行棋布局也穩妥非常。
與他對弈的某些時刻,光竟仿佛覺得,好像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四五歲時的塔矢,心裏不覺打定主意,有機會一定要看看塔矢小時候的照片。也不知他的成長過程中到底出了什麽幺蛾子,理應軟軟糯糯的小包子居然長成了如今毒舌腹黑的僞裝高手。
但對于小包子異變史的考究不過幾秒時間,光便将思緒全部集中在面前的棋局上。哪怕自己的對手是一名剛上幼稚園的孩子。
指導棋與正式對弈的區別在于,指導棋的對局目的不在于贏棋,而在于通過引導,使得對方明白自己的應手意圖,從而找到較善的應手。随着作為職業棋士的經驗積累,光越發懂得以怎樣的方式進行指導棋對對方更加有益,但腦海裏,Sai曾經在圍棋會所與塔矢對弈的那兩盤棋也越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第一盤下棋時,分明帶着指導意味的Sai,在第二局中,卻一刀斬斷了塔矢的白子。這就是身為一名棋士的驕傲嗎?
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盤,下到這裏應該就差不多了……
光擡頭掃了一眼對坐的小棋士,已到嘴邊的話,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只能看見發旋的腦袋。頹然垂下的肩膀。不斷顫抖的身體。
像極了那日的塔矢。
無論哪一點,都明白無誤地洩露了此刻小棋士心中的不甘與懊喪。即使對手是已然打入本因坊循環圈,比自己大了十多歲的七段棋手。
雖然有點對不住等在後面的棋友,光還是想給他留夠充足的緩沖時間。
好在,小男孩很快就打起精神,盛在他瞳眸裏的,除了尚未褪去的閃閃淚光,還有仿佛散發着憧憬光芒的小小星辰。
直到這時,光才開了口:“能問你的名字嗎?”
“我叫中島拓也!”
“那麽,拓也喜歡圍棋嗎?”
“喜歡!我最喜歡圍棋了!!”說完,拓也的臉微微一紅,“我也特別敬佩進藤老師您!!”
還是第一次被小孩子一臉崇拜地稱作“老師”,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為了不辜負自己在拓也心中的高大形象,還是端出了老師應有的架勢。
光讓拓也往右手邊看:“看到那個綠色妹妹頭的大哥哥了嗎?”
拓也順着光指的方向看去,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是塔矢亮!”
乍聽到塔矢的全名從一個幼稚園生的嘴巴裏聲音擲地有聲地蹦出來,光有些忍俊不禁,卻還是認真道:“別看他現在特別厲害,小時候也一直輸棋。即使到了12歲,也還是會哭鼻子,而且哭得特別狼狽的那種(對不住了,塔矢,不過反正我說的也是實話)。”
“進藤老師,您和塔矢亮很熟嗎?”
對上拓也天真的大眼睛,光內心無力地“呵呵”兩下,決定無視他的童言無忌:“拓也,你剛才是不是在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下棋天賦?你要知道,沒有人一出生就是天才。即使是那麽厲害的塔矢亮,他也是每晚每晚不斷地鑽研棋譜,一路跌跌撞撞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永遠不要看輕自己,但也永遠都要對對手心懷敬畏。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輸。”
先前眼裏還有委屈的拓也,聽罷光的一番話,此刻眼中燃起了兩團小小的火種。雖然微小,卻可以燎原。
離開座位前,拓也不忘問光最後一個問題:“進藤老師,等我長大了,可以拜入你的門下嗎?”
光愣了一下,随即沖他豎起大拇指:“當然!”
目送拓也由母親牽着離開會場,光喝了口水,故作不經意地側過頭去,卻在險些觸上塔矢目光的剎那,竭力保持自然地收回視線。
就在光轉過頭去的同一時刻,塔矢側過臉來,唇角帶着抹若有所思的迷之微笑……
原定下午5點結束的活動,因為到場人數實在太多,一拖再拖,直到晚上8點才終于迎來尾聲。
活動結束後,經當場統計,共籌得善款近800萬日元。
在旁等候多時的記者,一見促成此次活動的功臣落了單,立刻一窩蜂地将他圍了個水洩不通。就連想和他說幾句話的某光,也只有被孤立在包圍圈外的份。
隔着層層疊疊的記者,遠遠望着圓圈外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亮急于“撥亂反正”,卻見自己的戀人朝他緩緩搖了搖頭。
就在兩人隔“牆”相望之際,殊不知有個鏡頭已然悄無聲息地抓拍下這耐人尋味的一幕……
雖然第一次住宿塔矢公寓帶着半推半就的意味,但體會到不少好處後,光也樂得順水推舟,坐享其成。
這日成功逃離記者的圍追堵截後,光便和塔矢一起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
一前一後進了屋子,門剛在身後關上,亮便轉身将光整個抵在門上。
一整天的活動,過于密集的安排讓心心念念的兩人幾乎沒機會說上話。難得的午休時間,又拜各自同門師兄的“默契配合”所賜,成功地錯過了絕佳的獨處機會。近在咫尺的兩人,偶爾想來個眉目傳情,無奈觀賽者猶如銅牆鐵壁将難度系數不止提高了一個等級。
不同于以往,亮今日的吻霸道而充滿占有欲。炙熱的呼吸缭繞在光的耳畔、頸項,如火般燎燒在他敏感的肌膚上,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想要呼喚戀人的名字,話音卻被強勢地堵截在唇齒間。一經攫取光的唇瓣,亮便一路攻城略地,在光的口腔內翻攪糾纏。被亮強而有力地禁锢在雙臂之間,光想要掙紮,卻只覺全身發軟,連思緒都仿佛在他的吻中一點點沉淪……
當亮終于離開光的唇瓣,兩人或是赧然,或是心靈相通,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吶,塔矢,什麽時候也給我看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吧?”光扯了扯亮的衣角,說話的語氣好似索要糖果的孩子。
亮扶着光,更加湊近些,聲音刻意壓低道:“看什麽?看我哭得‘特別狼狽’嗎?”
光暗呼“完蛋”,想要走為上計,敵人卻将計就計,從身後圈住了他:“從記事起,我只哭過兩次。兩次卻都是因為某人。”
光的心裏“咯噔”一下,卻假裝聽不明白,輕車熟路地從鞋櫃裏取出拖鞋換上後,就進到廚房,取了自己的水杯倒水喝。
随着這位未來主人的頻繁光顧,除了拖鞋、杯子、碗筷這些必備品,就連牙刷、毛巾、換洗衣物這些日常用品也多了起來,大有企圖“鸠占鵲巢”之勢。
光正喝着水,手裏的水杯卻被身後貼上來的某人蠻橫地奪了去,不偏不倚地湊在他剛才喝過的杯沿上,連着喝了好幾口。
光不想與幼稚狂一般見識,正想離開,塔矢的手機響了起來。
見亮在打電話,光下意識地想要回避,胳臂卻被幼稚狂扣住了。
并非有意偷聽,但從電話裏傳來的類似“天元戰”、“兵庫”、“下周三”的字眼還是引起了光的注意。
等亮挂斷電話,被他圈在懷裏的光動了動喉嚨,最後只确認般問了句:“塔矢,你下周三在兵庫是有棋賽嗎?”